到了傍晚时,军兵演练结束。陈敬龙向贺腾打听军需官宿处,得知是在大将严奇统领的后备第一营中,便即出本营寻去。
寻到第一营时,辕门处把守兵丁见了陈敬龙,上前施礼询问来意;当得知是接掌陈家营的副将到来,那些兵丁均露出钦敬之意,恭恭敬敬将其引入营地,直送到军需官帐外方罢。
陈敬龙到帐前也不扬声示知,直接掀帘而入。宋平康正在帐中据案而坐,查点一些账册,忽见有人闯入,不禁一愣,待看清来人竟是陈敬龙时,更是大吃一惊,急立起身,慌道:“陈副将,您……您有吩咐,只管命人通知下官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紧张之下,连起身时将几本账册带翻在地,也全顾不得。
陈敬龙到他身前丈许外站定,直直看着他,冷笑不语。宋平康眼见他来意不善,不由更是着慌;手足无措,干声笑道:“陈副将,您……您……陈家营缺何物品?请您吩咐,下官马上准备”
陈敬龙冷笑道:“陈家营现在不缺什么,倒是多出一件不应有的东西”宋平康一呆,愕道:“多了东西?多了什么?”陈敬龙从弓囊缓缓抽出弓来,往他身前桌上一丢,冷道:“多了一张不该出现的废弓我陈家营不留废物,所以陈某特持之来交还军需官”他所出之弓,并非由项拓处赢得的霸王弓,却是昨日试射时,宋平康所准备的那张铁脊钢弦弓。
宋平康见了那弓,登时额上冒汗;强装镇定,干笑道:“陈副将……这是什么意思?有了好弓,所以将这把退回么?那……那也合乎规矩……”陈敬龙眼睛一瞪,沉声喝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少跟我装糊涂”
宋平康呆立片刻,一咬牙,侃侃言道:“陈副将这话,下官可就不懂了军中打造弓弩,一次上万只,其中偶有次品,也不稀奇;就算这弓有什么不妥,那也怪不到下官头上;陈副将气势汹汹的质问下官,可于理不通”
陈敬龙仰天打个哈哈,怒笑道:“军中弓弩虽多,但你给将领发弓,不同于寻常兵士,难道会不提前检验么?”宋平康一怔,随即急道:“就算提前检验,又怎么样?这弓在陈副将身边已一日夜,其中有没有人动过手脚,下官可就不知道了。陈副将要诬赖下官,可不容易;便是到王爷面前是评理,下官也不怕”
陈敬龙点点头,怒笑道:“你是打定主意,推诿到底了?”微一停顿,沉声问道:“陈某是何出身,你可知道?”
宋平康愣了一愣,随口应道:“你起身江湖,军中尽知,下官又怎会不知?”陈敬龙冷笑道:“你知道便好江湖人,率性而为,快意恩仇,行事凭一己喜恶,而无视朝廷律法。陈敬龙虽入军中,但江湖人性情未去,当真怒时,未必守得住军中法规”说着在腰间刀鞘上一拍,又森然道:“你纵然巧舌如簧,也无用武之地;是非如何,陈某心中有数便可,用不着别人来评理分解”
宋平康愕道:“你……你敢杀我?”陈敬龙冷道:“陈某凶残暴戾,杀人如麻,向来不以为意;昨日三百四十六颗人头,你亲眼所见;难道认为陈某会在乎多杀一人么?”
宋平康急道:“我是军中将官……”陈敬龙瞠目喝道:“陈某闯过皇宫、斗过御林军,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岂在乎你一个小小将官?”微一停顿,又冷笑道:“你不妨呼救;凭陈某本领,且看有谁来得及救你”
宋平康呆立不语,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陈敬龙定定看着他,右手缓缓扶上刀柄,向外微微一拉。钢刀与鞘相磨,发出“嚓”一声轻响。宋平康全身猛震,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慌道:“别,别……我知错了,陈副将,饶我一次吧”
陈敬龙森然问道:“弓,是你做了手脚,你认不认?”宋平康点头如小鸡啄米,忙道:“我认,我认是我错了,任凭陈副将打罚,只要……只要饶我一死……”
陈敬龙身负白虎城主重托,岂能当真违犯军规,故乱杀人,置大事于不顾?一番做作,不过是为了吓宋平康,逼他说实话而已。眼见他已经吓的不敢抵赖,便也不为己甚,松开刀柄,温声道:“起来说话”
宋平康惊魂未定,愣愣看着陈敬龙,不敢起身。陈敬龙皱眉喝道:“起来”宋平康如闻纶音,似中箭兔子般猛跳起来,慌道:“是,是……遵命”
陈敬龙到他榻上坐下,命道:“你也坐下说话”宋平康微一迟疑,缓缓坐于椅中。陈敬龙寻思一下,问道:“你在弓上做手脚,是想让我当众丢脸,不能接掌陈家营,对么?”
宋平康犹豫一下,微一点头。陈敬龙奇道:“若是贺腾这样做,还算情理可解;你又不是原后备九营的将领,我接不接管,与你什么干系?”
宋平康踌躇半晌,喃喃叹道:“总之,这事儿是我不对;陈副将打骂一顿,消了气便是,何必一定要问原因?”陈敬龙怒道:“笑话如此大事,岂是打骂一顿便了结的?你若没有个合理解释,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宋平康全身颤抖,带着哭腔求道:“陈副将,说了原由,下官也是个死;你放我一条活路,别逼我吧”
陈敬龙奇道:“有这等事?若是我不将你所说话语泄漏出去呢?”宋平康沉吟片刻,心神稍定,点头应道:“若是……若是不泄漏出去,下官当然无事”
陈敬龙正色道:“好,陈某发誓,若将你言语泄漏出去,必被人乱刀斩为肉泥你可以放心说了”
宋平康眼珠转来转去,迟疑不语。陈敬龙等的不耐烦,重重哼了一声,伸手在刀鞘上一拍。宋平康慌道:“我说,我说”定了定神,搬椅子凑到陈敬龙身边,轻声说道:“下官只是个军需官,跟带兵掌权的事儿,丝毫沾不上边儿;您接不接管陈家营,又碍着下官什么事儿了?下官当然犯不着费心思跟您过不去……”
陈敬龙怒道:“哪来这许多废话?说正题”宋平康忙道:“是,是”将嘴巴又往陈敬龙耳边凑了凑,轻声说道:“陈副将刚才说话,可见心中已经有数:最不想您接掌陈家营的,非贺腾莫属。下官与您为难,当然是受贺腾之托……”。
二百九十二节、推心置腹
陈敬龙惊道:“贺腾?……这……这……怎么可能?”
宋平康急道:“轻声贺副将若知道下官将他供出,非要下官的性命不可;咱们说话,千万不能给人听见”微一停顿,又正色说道:“贺腾怕您抢了他的位置,所以命下官暗中做些手脚,给您难堪,让您没脸接掌第九营。您想,下官级别虽与副将相同,但只不过是个管理物品的官儿罢了,既无兵权,又无武勇;贺副将若想取下官性命,还不跟掐死个蚂蚁一样容易?他的话,下官又怎敢不听?”
陈敬龙眉头紧皱,疑道:“你说的倒算合乎情理;可是……贺腾严正如铁,连跟白虎城主说话,都丝毫不留情面,如此直汉,怎么可能是暗中使坏的阴险小人?”
宋平康冷笑道:“您可别让他外表骗了那贺腾外表刚正,内心……”刚说到这里,却听帐外步声急促,有人行来;宋平康急忙闭口,不敢再说。
脚步声行到帐前,微一停顿,跟着门帘掀起,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走了进来。那将官四十多岁,浓眉赤面,正是后备军大将严奇。
严奇入帐,看见陈敬龙,忙拱手笑道:“陈副将,我刚得士卒通报,知道你来;迎接来迟,还望勿怪”陈、宋二人忙立起身;陈敬龙还礼笑道:“严将军客气了敬龙此来,不过是寻军需官闲聊几句,本不想打扰将军;却没想到底还是惊动您了”
严奇怔道:“寻军需官闲聊?你二人何时有了交情?”微一扫视帐内,看到摆放着杂乱账册及一把铁弓的桌上时,眼光立时定住,眉头缓缓皱起。
宋平康神色慌乱,抢上几步,挡在桌前,干笑道:“下官这里杂乱的紧,不堪久坐将军,咱们……咱们到您大帐说话吧”
严奇并不应声,上前将他推开,拿起桌上铁弓,打量几眼,扣住弓弦运力一拉,脸上登时变色;瞠目喝问:“这弓哪里来的?”
宋平康惶恐无措,脸上涨的通红,却无言以对。严奇寻思片刻,冷道:“我回头再跟你算账”又冲陈敬龙歉然一笑,低声道:“陈副将,请随我到大帐一叙”
陈敬龙见他二人神色古怪,似有隐情,颇觉好奇;知严奇邀请自己,必有话说,便不推辞,随他而去。那宋平康看着二人出帐,既不相送,也不跟随,只是立在原地垂头叹气。
陈、严二人来到中军大帐,分宾主落座。严奇拿着那铁弓翻看片刻,低声问道:“陈副将,这把弓,是你拿来的?”陈敬龙应道:“不错”严奇又问:“这是你昨日试射时,未用的那一把?”陈敬龙稍一踌躇,点了点头。
严奇轻叹一声,立起身来,将弓丢落脚边,抱拳弯腰,向陈敬龙深深鞠下躬去;沉声道:“陈副将,险些害你当众难堪,严奇愧疚;在这跟你赔礼了”
陈敬龙莫名其妙,忙离座抢上前去,扶他直起腰来;奇道:“严将军,这赔礼,是从何说起?”严奇红脸涨的发紫,歉然道:“宋平康胆大妄为,险坏陈副将名声;严奇管教无方,难辞其咎”
陈敬龙听他与说话,知他已发觉宋平康在弓上做了手脚,当下也不再隐瞒;正色道:“宋平康暗使诡计,着实可恶;但这事与严将军无干,须怪不到严将军头上……”
严奇摇头叹道:“怎能与我无干?他……他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我呀”
此言一出,陈敬龙登时呆住;愕然半晌,方迟疑问道:“严将军这话,可着实让敬龙糊涂了宋平康暗算敬龙,对严将军有何好处?”
严奇思索片刻,抬手让道:“请坐”陈敬龙回到椅中坐下。严奇也自落座;直视陈敬龙,缓缓说道:“陈副将,白虎军所有将领,都是由普通士卒开始,积功而升,慢慢干起来的。你知道么?”陈敬龙应道:“我听王爷说过”
严奇又道:“唯有陈副将,初入军中,便得副将之职;这前所未有的破例任命,可见王爷对陈副将是何等器重”
陈敬龙赧然道:“蒙王爷错爱,敬龙既感且愧”
严奇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后备军将领,没有傻瓜;我严奇不是,其余众副将,也都不是王爷破例重用之人,岂能长居副将之职,而再无后话?陈家营,不过是王爷给你入军立足的第一个台阶罢了;下一步,便是让你接掌后备军。王爷的意思,我们虽不敢说破,但大家初得任命你的消息时,便都已心知肚明”
陈敬龙心中剧震,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严奇见他失神,忙道:“这事王爷不挑明,我们本也不该多嘴;但严奇不愿你顾虑众将,行事有所拘谨,所以干脆摆出来说开,让你放心。后备军之所以留在后方,不到万不得以时不上前线,正是因为后备军诸将皆是王爷心腹之人,王爷有意保存这一支队伍实力,不愿轻易消耗。我们这些将领,均对王爷忠心不二;王爷所下命令,我们绝对无条件服从。王爷着意栽培你,我们并无抵触之心,先前只是担心你是否有能力执掌这一支雄兵;昨日陈副将大展神威,足以服众;我看众将神情表现,已对你十分敬服认可;以后你尽管放心,后备军将领绝不会有人排斥为难你,等时机成熟时,王爷升你为大将,接掌后备军,绝无阻碍”
陈敬龙思索片刻,叹道:“原来大家都知道敬龙入后备军的意图了,只有敬龙自己,以为别人不知,尚在梦中”又想一想,疑道:“你明知我将来会夺你兵权,还肯容我?”
严奇正色道:“王爷雄才,非严奇可比。虽然王爷重用你的深意严奇不知,但料想必定非同小可严奇并非不知轻重的自私小人,岂能只顾忌个人得失,而坏王爷大事?”
陈敬龙动容道:“严将军,你……你……难得你如此宽厚忠义;敬龙既感且佩,今后上战场时,愿与你同进共退,生死相扶”说着立起身来,抱拳躬身,深施一礼。
严奇忙起身相扶,正色道:“敬龙兄弟,咱们既为同袍,上战场时,自当生死相扶今日我与你推心置腹,说出这一番话;从此后,望你我再无隔阂,坦诚相处,以不负王爷厚望”陈敬龙连连点头。
二人待情绪稍平,又各自落座。严奇缓缓说道:“众将官都猜到你入后备军的意图,那宋平康又岂能不知?他暗动手脚,欲令你当众出丑,正是怕你站稳脚跟,将来夺了我的位置”
陈敬龙奇道:“这我可更不明白了为何严将军认定宋平康所为,是因你而来?”
严奇苦笑叹道:“因为他与我关系非同寻常;他……他是我的表弟他排斥你,是想维护我,更是为了维护他自己”
陈敬龙恍然道:“原来你们是亲戚”
严奇点点头,叹道:“宋平康为人精细,掌管军备粮草,井井有条,也算是个不错的军需官;只是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与众将多有仇隙;众将与我亲厚,看在我面上,才对他多加容忍。宋平康知道是我的关系,他才能平安无事,但他却总不能理解同袍之义,不懂诸将是给我脸面,并非惧我权柄;所以他生怕我失了权势,不能庇护于他。他猜到你将来会顶替我,自然要处心积虑排挤你,以保我的权位”
陈敬龙沉吟道:“原来如此既然有你这个靠山,那他所说有人威逼他设计坑我一事,定是撒谎了”
严奇叹道:“他人品太差,既然算计你未能成功,便绝不敢承认,必定要千万百计推卸责任;诸将与他多不相和,无论他把责任推在谁的身上,都无非是想挑拨你与那人不和,让你去寻那人晦气。你千万不可信他所说,怨枉了好人”
陈敬龙恍然暗道:“贺腾严正刚直,绝无通融,最易惹人怨恨;宋平康与他结怨,毫不稀奇。幸好我没有轻信宋平康诬赖之语,不然,冒冒失失去寻贺腾理论,争吵起来,失了和气,以后如何共处?”想到这里,不由大怒;沉声道:“严将军,如此阴险小人,岂可留在军中?我看你深明事理,并非护短之人,何不早日将其驱除,免得遗害日后?”
严奇默然半晌,苦笑道:“这都怪我顾念亲情,优柔寡断以前未有战事时,区区军需官无足轻重,我念及亲情,容忍于他,未能及时下定决心,将之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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