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也坐直了身子,丝毫不惧地迎面与他对视着,闻言却是轻轻一笑,据柳荣说,似乎自己那首诗一出,可是着实惹恼了裴家,裴俊裴老爷子自矜颜面,除了到衙门署理公务之外便也只是闭门谢客罢了,他家那位大公子裴颂却是每每大骂,说是要找自己拼命来着。
只不过既然知道了裴杨氏居然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虢国夫人,李曦又岂会因为裴家这边可能给自己制造出的一点小麻烦就轻易放手?
别说裴杨氏眼下是个寡妇,还已经自立门户,便是他有丈夫,也是非得抢过来不可啊!
因此仔细想想,其实柳荣说的也对,只要自己不肯对裴杨氏放手,那么自己和裴家之间,只怕是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此后非得对立不可了。
除非什么时候自己的权势可以大到让裴家连得罪都不敢得罪。
因此当下他想了想,道:“县丞大人多虑了,其实有些事情啊,只要人自己心里放得开,别也就没有什么了,您说呢?”
“你……放肆!”饶是裴俊老爷子这些年城府极深,听了李曦这话还是不由当即就给气得拍案而起。好家伙,你偷了别人家的媳妇,让人家一家人都跟着丢人,跟着抬不起头来,不说息事宁人自己认错,居然还劝人家消消气,让人家心里想开些,那意思是你们还是认命了吧。——像这种“劝人”的话,便是脸皮再厚的,也受不了这个刺激啊!
当下他恨恨地盯着李曦,胸口急剧起伏之中,却是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小子,别以为你有柳家做后盾,又拜了刺史大人做老师,就可以为所欲为,接下来本官就会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李曦闻言不屑地一笑,拂袖起身,摆出一副丝毫都不在意的模样,淡淡地道:“多谢县丞大人提醒,那就且走着再说吧,晚辈的任命状就留在大人这里,这便上任去了。县丞大人,咱们回聊。”
起身走出几步,李曦似乎是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想了想,拍拍脑门一脸懊悔的样子,对裴俊道:“来的时候还说有件事一定得请教一下裴大人来着,毕竟您见多识广,想必可以为晚辈解惑呀,谁想刚才一说话,差点儿就给忘了。”
裴俊正自怒气填膺,见他突然回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竟是不由让他给弄得一愣,当下就有些微愣。
这时候李曦直直地盯着裴俊,满脸疑惑地求教道:“据说古人用来形容两家的关系非常好,是不是会说叫什么通家之好?昨天上午晚辈一时起意,想要把在下的院子跟隔壁裴杨府的宅子打通了,修一座小门,也方便两家来往,那时候晚辈说了这个词,为何令儿媳裴杨氏少夫人竟然会说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呢?真是奇也怪哉!”
说完了他不理对方的目瞪口呆,只是深施一礼,诚恳地道:“万望大人为晚辈解惑呀!”
“你……你……”裴俊伸手指着李曦,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李曦直起身来,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县衙内大堂的侧后一方,是县令大人办公用的房间,大堂的另一侧则是县丞的办公之地,这也彰显了县丞是县令副手,县衙内第二号人物的地位。
而事先从柳蓝那里请教过,李曦知道,自己办公的房间就在县令大人那间房子的一侧,可以说,也正好符合了主簿是县令从官的地位。
没人带领,甚至没人搭理,李曦出了裴俊的房间之后,便绕过大堂,自己去找自己的办公房间。
县衙里空空荡荡的,偶尔碰见两个人,一看见李曦穿着九品的官服往这边来,也都是远远的就低头避开,却是一副避若蛇蝎的模样。
李曦笑笑,不以为意。
裴俊担任本地县丞多年,这些年在他的用心经营之下,整个县衙堪称是铁板一块,就连县尉江安也是唯他裴俊之命是从,甚至于据说现任的县令郑爽虽然到任已经一年有余,却也一直都是被他架空着,只能是大事上拿帽子压住他,小事上却也是听之任之躲起来装糊涂而已,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主簿,裴俊想要对付自己还不容易。
因此早在上任之前李逸风就已经给分析过来,自己到任之后最后可能面对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被裴俊给架起来,官俸该怎么拿怎么拿,却就是不交给自己具体主管的事务,导致自己虽然上任,却是毫无实权。第二则是挑一些非常棘手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逼得自己出错,或者一看太难办就干脆的知难而退。
而且按照李逸风的分析,因为有了此前那些虽不是当面却剧烈之极的冲突,这两套办法只怕都会被裴俊用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先架起来,架得自己熬不住了,主动去要事情做,然后他就可以顺手祭出第二招,直到彻底把自己的那一股子热火劲儿给浇灭了为止。
眼下看来,李逸风分析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哇。
毕竟不管是周邛还是柳博,他们虽然位高权重,却毕竟不是直属管辖,有些事情纵然可以给些声援,却总是不能把手直接伸到县衙里来的,即便是明知道裴俊刻意刁难自己,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裴俊的身后站着的是本州别驾高月,那也是一个周邛和柳博不敢轻易得罪的大人物。
说到底,要想坐住甚至当好这个小小的九品主簿,还是要靠自己啊。
只不过,如果他裴俊以为自己会完全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那可也就太小瞧自己,或者说是太小瞧自己和李逸风这个老官僚的组合了。
找到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李曦不由得笑笑点点头。
还好,裴俊倒还没有下作到把这间房弄成一团糟,虽然这房间里也太“干净”了些,李逸风口中所说的那个文案架上竟是连一张纸都没有。
架空的意思很明显嘛。
李曦是孤身来此,一个随从都没带,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带什么随从,现代社会的时候就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还没有适应带个秘书跟班的生活,因此当下他便只是简单地吹了吹书案和胡椅上的一点明土,便直接坐了下来,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自立春之后,蜀州各地普降大雨,而且还连绵不绝,中间偶尔歇上几天,却也几乎不曾见过太阳,因此今年的涝灾已经是几乎不可避免,眼下上到剑南道和蜀州刺史衙门,下到这晋原县的小小县衙,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救灾和赈灾而忙碌。
据三叔李肱的消息,眼下县衙里的很多吏员都正忙着收拾和盘点核对本县的仓库储藏呢,不管是将来赈灾时发放,还是上头拨下救灾物资来,都要有个明确的数目统计。因此这县衙里本就冷清的可以,更何况只怕是大家事先就已经得到了裴俊的知会要刻意的冷落自己呢。
因此李曦在自己的办公房间里坐了好大一阵子,竟是连一个路过自己门口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李曦的手指无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面对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良久之后,或许是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除了窗外的雨声,竟是只剩下自己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他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神,思路不知不觉的就拐到刚才与裴俊的对话上来了。
裴老爷子,对不住了,你儿媳妇我可是要定了,谁让他那么漂亮,而且偏偏还是杨玉环的姐姐呢?
这可是我这个可怜的穿越者最大的乐趣了呀,总是不好放手的。
对了,那天问起来杨玉环,杨花花说什么来着,杨玉环今年十五岁了?应该是还没嫁给唐玄宗的儿子吧,太小了。就是不知道,她会在多大的时候嫁出去呢?
洛阳……好远啊!
想到她,就不知不觉想到武惠妃,然后就想起兰儿,唉,真是头大,眼下来的是个手眼通天的老和尚,自从那日自己去见了他之后,他虽然说了想要带兰儿走,但是自己不同意,此后他倒也并没有动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下一个人来找自己要人?
再来人的话,还会如这个莫言老和尚一样好说话吗?
……
正自遐思无限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李曦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一愣。
这时候谁会到自己的房间里来?
李曦整了整衣服坐端正了,咳嗽一声,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一些,道:“进来。”
房门推开,是一张尴尬的脸。
看见进来的人居然他,李曦也是不由得有些头大。
只听他说:“那个……回禀大人,小人、小人是份属大人治下的,闻知大人已经到任署事,特来、特来见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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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等不起
看着一身翡绿色官袍的李曦,李朌真是满脸的尴尬。
此前自己这个侄子的落魄就不必说了,单单是在一个月之前,因为主动想要缓和一下关系被拒绝,他还曾非常气愤加不屑地说过李曦将来未必如何的话,那时候还满以为就算是李曦这小子再怎么有才华,等他熬到出头,熬到可以比自己这个身在官府的叔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呢,谁知道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已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此时过来低头相见,怎叫人不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李曦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闪电般的想起许多,有那脑海深处正自渐渐淡薄的原来那个李曦对自己这位二叔的恨意,也有当日自己拒绝他主动修好时的情景。
这个时候再看他脸上的那一抹尴尬与无奈地陪笑,倒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李曦虽然明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是对方的顶头上司,总是可以想办法把对方再折辱一番的,也算是帮原本的那个李曦出一口恶气,但不知为何,到最后他还是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知道了,我马上就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且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虽然不屑于与他修好,不过李曦还是觉得,倒也不必非要再次折辱他了。
李朌闻言低头应是,犹豫了一下,想要再主动说句套近乎的话,试一试看能否挽回些彼此的关系,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脸,到最后便转身往外走。
只是这个时候李曦的手敲动着桌面,却又突然道:“听说县学里要开除李昉?”
李朌闻言一愣,似乎是很快就咂摸出李曦这句话里有些与此前不同的滋味来,当下便赶紧转过身来,面带希冀地搓着手,道:“是……是有这么回事,那林学正……”
李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他说,李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在周邛和柳博已经把保举自己出任晋原县主簿的奏折递上去的事儿传出去之后,那林美玉就主动地到家里去拜访过了。
而三天前,也不知道这个林美玉是从谁嘴里又得了信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坐上晋原县主簿这个位子的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他便再次过去拜访,言谈之间那份恭敬自不待言,而且他还委婉的提到了李昉的事情,说是他这个人本来是不够资格进入县学的,那言下之意自然是知道李曦与李朌李昉父子不和,所以想要借着打压李昉来讨好李曦。
当时听他说到这个,不管是否还在记恨对方,但至少李曦还是不屑于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别人的,只不过当时林美玉态度非常谦恭,摆明了投效的意思,因此当下里倒是不太好当场就把他驳回去,李曦便干脆来了个闭口不言,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县学要开除李昉的传言。
而且到了昨天下午,因为刺史衙门已经接到自己的任命状的事情被传扬了出去,那鼻子极灵敏的林美玉便又赶紧屁颠屁颠儿的跑过去,一口一个门下的自称着,倒似乎是忘了别说一个月前,就是现在,李曦还是县学的学子呢。当时他倒是也曾婉转地表了功,不过李曦还是跟上次一样,并没有搭理他这个茬儿。
只是今天看到李昉那么巧居然正好分配到了自己名下,这才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犹豫了一下,他道:“这样吧,回头你去找林美玉林学正,就说是我说的,李昉做个县学学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请他多多栽培。”
别看李曦眼下只有十八岁,而且对面站着的还是他的亲二叔,但是人靠官威,官靠人为,本来就是身形慨然气质沉稳的李曦,这个时候穿了一身翡青色九品官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头,更是给人一种沉稳而有威严的感觉,连他自己似乎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沉浸到这种奇特的氛围里去了,因此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知不觉的就带了些官味儿,立时就听得李朌不知不觉的就把腰又塌下去一些。
然后反应过来李曦的意思,他当即感激地连连点头称是。搓搓手,想要开口称呼一声子日,犹豫了一下却又没敢,当下只是脸上挂了怯怯的讨好的笑,道:“昨天下午老三还过去找我说话儿,我们老哥俩很是喝了几杯,都说是大哥在天有灵保佑啊,咱们李家重新崛起,怕是就在眼前了。”
李曦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今天之所以主动的想要缓和一下跟二叔李朌那边的关系,也是考虑到了三叔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李氏家族”的问题。
以前的时候不曾想过要做官的事情,自己思量着,不管是经商还是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做个丢手的闲汉,实在是都没有什么必要跟李朌他们再打什么交道,但是眼下既然做了官,有些事情可就不能不考虑了。
时人注重宗族观念,你落魄的时候宗族可以不管你,但是一旦你抖起来了,如果不管宗族,那么多少总会遭人诟病,甚至在上司想要对你任命新职而对你进行考察时,如果你是个宗族关系不好的,那么都有可能把你的任命直接给勾除了。
在眼下唐朝的人们看来,论语里有子说的那段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还是至理名言的很。因此,虽然宗族关系处理的再好都不可能会让你升官,但如果宗族关系处理不好,却很有可能让你升不了官,反而会被贬官。
所以,明知道此后的道路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的李曦,可不想让这个不起眼的小问题成为将来仕途中被人攻击的破绽。
不管是为了武兰,还是为了早一点靠近未来的那个杨贵妃,他都必须要让自己稳稳当当的继续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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