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乔妈妈没说话,她半蹲下身,抖了抖,吃力的把乔莞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踉踉跄跄的出门,找了把梯子,“哐”的一声架在屋顶上的瓦片。
随后她一声不吭的踩上梯子,动作不太利索的往上攀爬。
这下别说乔丽,连乔敏都急了,二人连忙走出里屋。
“阿妈,你这是做什么?多危险啊,快下来!”两姐妹大喊着。
乔妈没回话,她哆哆嗦嗦的上了房顶,而后死死地扣着房檐上的瓦片。
乔爸听到动静,一瘸一拐的走出家门,尚且来不及阻止,乔妈妈便握着乔莞的鞋开始又敲又打。
乔妈嘴里念念有词:“莞莞穿鞋,莞莞回来!”
瞧着这一幕,房檐下的人相继噤声。
乔莞浮在母亲身后,生怕她摔着,却又摸不到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而听到这话,她一颗心就跟被揪着似的,难受得不行。
乡下有一种说法,当亲人病危、昏厥,手持她所穿的鞋,上房檐摔打呼喊,可以把亲人远走的灵魂唤回来,俗称叫魂。
可她如今已经断气了,就算她娘喊破喉咙,也无法让她还阳。
所以当乔妈喊了一阵以后就再没了力气,如今她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喊哑了,加上有病在身,只能怏怏的趴在屋檐上放声痛哭:“莞莞,你回来啊。”
明明早上还欢天喜地的把人送上车,这半天不到,便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时间,破旧的院子里被一阵愁云笼罩,一个如花的少女悄然逝去,留下的仅是家人的悲伤与痛哭。
乔莞不知道灵魂有没有心脏,可是她现在只觉得胸口那块地方好疼,疼得她的魂魄又在空气中抖了抖,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掉。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如果她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就不会干出那种蠢事,不仅伤了父母的心,甚至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隔天家人开始处理她的身后事,镇上不少认识的乡亲过来祭拜,当然也包括那日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河底的叔叔伯伯。
乔莞听着他们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心里委屈,却有口不能言,后来在下葬那天,连张勇也来了。
他代表李家带来了一封厚厚的信封,信封口一揭,里面是一沓红色的钞票,约莫有三四万的现金,虽然不知道他私底下吞了多少,但是这些钱已经足够送她母亲进市里的医院接受治疗。
“节哀顺变。”张勇在灵堂前鞠了个躬,目光下意识的回避起正前方的遗照。
乔爸乔妈还有她那两个姐姐又哭又谢的把钱收下,全把他当大恩人似的款待。
乔莞瞧着这一幕,心头微酸。
她之前偷了家里的积蓄,害得母亲生病没钱医治,这会儿虽然丢了一条命,但好在换来一笔彩礼和李家给的抚恤金,只要能治好母亲的病,她这条命丢得也算值了。
乔莞这么想着,心里舒坦了些。
小镇上流行土葬,等着亲戚朋友都来的差不多了,乔爸便把她抱进一口棺材中,守了一晚上的灵,而在第二天,便找人抬起棺木,一路敲锣打鼓的往山头送。
等到封棺,埋土,乔莞抬头看了眼盯上的太阳,心里很诧异,原来灵魂也能在白日行走,而周围空荡荡的旷野,则令她感到格外的凄凉。
人穷,哪怕死了也是烂命一条。
等到镇上的乡亲走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山头只剩下乔家四口。
乔丽推了推老父的肩膀:“阿爸,回去吧。”
乔爸没有停下烧纸钱的动作:“我再陪陪你妹。”
老父亲皱起眉,额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如果没把你送走,你现在也不会躺在这地底下担惊受怕,么妹啊,你听得到我说话?安心走,投个好胎是阿爸不中用”
冷清的山头,老人带着点哭腔的声音低低的在周围回荡,似乎飘进了风里。
之后的两天,乔莞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小镇上飘荡,她不知能去哪,也不懂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会余下残念,难道她真像隔壁村那个老神婆说的,变成了孤魂野鬼?
她心里百味杂陈,好几次路过小镇的入口,试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刚靠近,便被一道屏障弹开。
乔莞瞧着远处的风景,她长那么大,离开这个小镇的次数屈指可数,见识过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当她瞧到那个从市里来的王老师时,一下就被迷了心魂。
她飘在上空,多想知道那个男人带着她的钱去了哪里,可她出不去这个小镇,只能又懵懵懂懂的飘荡了数日,直到两天后,镇口迎来了一辆黑色的吉普车。
此时乔莞正浮在屋顶看院子里的母亲织毛衣,他们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过冬的厚毛衣,所以乔妈妈总是上市面上收一些别人穿旧的衣服,回来重新拆线,给他们姐妹三个织成新衣。
第4章 琅哥莞莞死了()
乔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知道母亲正在织的是一条未完成的围巾,鼻子又酸了一些。 '
直到屋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而后“吱”的一声,再没了动静。
乔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站起身,没多久,由屋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体格魁梧,一米九几的个头站哪都是鹤立鸡群。
他缓缓走进门,沾了点泥巴的皮鞋踏过门槛,高大的身材立即在窄小的院落形成一种特别的压迫力。
乔莞偏过头,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少不了吃惊。
傅天琅怎么回来了,自从他在三年前不辞而别之后,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妈。”傅天琅褪去从前破烂的t恤,一身西装革履的进屋,俨然已经从当年的穷小子变成了一个成功人士。
乔妈妈吃惊的捂着嘴,织了一半的围巾掉在地上,沾了不少黄土。
傅天琅静静的站在门口,面上没什么表情。
在乔莞的记忆中,傅天琅好像一直是这样,不管是刚被她捡回,尚且青涩的时候,还是已经成熟稳重的现在,身上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孤冷,令人不自觉的退避三舍。(
“我回来了。”他开口,声线清冷,而在下一秒又问,“莞莞在哪?”
乔妈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
她匆忙拾起织了一半的围巾,朝屋内大喊:“孩子他爸!”
紧接着乔爸爸一瘸一拐的从屋里出来,乔丽听到动静,也跟在父亲身后。
乔丽的手里捧着一个崩了一角的碗口,当目光与门口那男人对上的时候,像是突然丢了魂,“砰”的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两半。
“是琅哥!”
她大喊一声,焦急的要迈开步子,却被乔爸爸一把扯住了胳膊。
乔爸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在城里当过一阵子的小偷,谁知有一次失手被擒,硬生生的被打瘸了一条腿。
后来在城里混不下去,只能灰溜溜的回到老家,靠给亲戚打零工挣口饭吃。
这会儿他虽然瘸了一条腿,身子骨依旧硬朗,用力的把乔丽扯到身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的傅天琅,忽然拾起一旁的扫帚便往他的方向跑。
“你这个杂种,骗子,还有脸回来?”
乔爸身形消瘦,一米六几的个头站在傅天琅面前就跟个小孩儿似的,好不容易靠近,也不等对方反应,他手上的扫帚便一下下的敲在对方身上。
乔丽呆呆的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知道上前阻止:“爸,爸,你停手,别打,别打我的琅哥。”
别看乔丽是个女人,可平日干多了农活,力气比她爹都大,于是三下五除二的把老人拽回去,气得乔爸又咳嗽了两声。
“你这丫头真是”
乔丽又哭了:“阿爸,你打他做啥,琅哥好不容易回来,你不能又把他赶走了。”
乔爸一听,猛的喘了下,胸口震了震,显然是气得不轻:“傻丫头啊,这小杂种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我养他十年,还不是让他跑了?”
乔丽没吭声,只顾着哭,末了凄楚的瞧了傅天琅一眼。
乔莞浮在上空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最后忍不住将视线挪在男人的脸上。
明明整件事因他而起,可这会儿他却像个旁观者似的站在一旁,而且刚才被打的时候他并没有还手,神色平静得更令人看不出情绪。
乔莞皱了皱眉,现在想来,傅天琅身上其实并没有农家汉子的气息,反而浑身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不管是十三岁被她捡回来的少年,还是现在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跟他们这一家子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记得刚遇上他的时候,他正虚弱的趴在土堆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沾满了水渍和泥巴,瘦胳膊瘦腿的不知多久没吃东西。
可尽管他饿了几天,已经变得骨瘦嶙峋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依然泛出一种犹如濒死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充满野性与危险,好像一靠近就会被一口咬死。
后来她把他捡回家,照顾了一晚上,本以为第二天爸爸就会把他赶走,谁知当他醒来告诉他们,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她留意到乔老爹眼底晃过的精光。
乔莞心想,乔爸想要个儿子都快想疯了,所以当初一定是打着让他入赘的心思才破例让他留了下来,并且取名乔琅,往后就跟着乔爸上工地干活,搬搬抬抬,这小子干得还不错,所以很快就融入了他们的家庭。
直到十年以后,在将与乔丽大婚的那日,他不辞而别
乔莞想了想,又把目光落在乔丽身上。
她二姐一直很喜欢傅天琅,本来阿爸打算让大姐和他结婚的,后来经乔丽这么一闹,乔敏嫁去了隔壁村,她自个儿则欢欢喜喜的做准新娘,谁知在婚前,新郎却跑了
“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但还是感谢您的养育之恩,之前我在市里做了些小生意,有了点积蓄,这次回来是履行当日的承诺,求您把莞莞嫁给我吧。”
傅天琅说完,往乔爸怀里塞了一个大信封,乔爸瞧了眼袋口,里面满满的全是红色的钞票,甚至比李家给的抚恤金都多。
可他刚才说什么?他不要乔丽,要乔莞。
乔莞听了这话,飘在空气中的灵魂似乎又荡了下,她默默垂下眼,打量着脚下的男人。
犹记得在三年前,傅天琅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往她手心里写了三个字,分别是“傅”“天”“琅”。
第5章 掘坟()
他告诉她那是他的名字,可她那会儿没读过几年书,瞧了半天也只认得其中的一个“天”字。
可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明白了这个“乔琅”骗了他们家。
他为了留下来谎称失去记忆,可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后来他问她。
你跟不跟我走?
乔莞当时根本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隔壁小学新来的王老师,所以她摇头拒绝。
她还记得当时傅天琅看她的眼神,有点深,有点沉,看得她心里难受,但是她却没想过要揭穿他,毕竟他都快跟她二姐结婚了,以后是要当她姐夫,好好过日子的,岂料这还没到结婚那天,他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留的离开了这个小镇。
乔老爸看着手中的厚信封,瘦弱的身体抖了抖,最终没忍住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扔。
袋口没有封好,一时间一堆红色的百元大钞散了一地。
“拿走你的臭钱,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乔老爸捡起扫帚又要赶他。
这次乔丽没拦着,她脸色不太对劲,阴测测的瞅了他半天,忽然说:“琅哥,莞莞死了。”
乔莞浮在上空,看到傅天琅的身形很明显的震了下,而后他抬起眼,目光一时锋利无比。
“你说什么?”
乔丽沉着一张脸,补充道:“莞莞在三天前下葬,镇上的叔叔伯伯都在,如果你不信可以出去问问。”
傅天琅一动不动,阴霾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乔爸脸上的悲伤与乔妈背过身擦眼泪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他,乔丽的话很可能是事实。
漆黑的眼中逐渐渗出让人心寒的冷意,他静伫原地,没了动静。
入冬后的院子就像个寒冷的冰窖,冷风由四面八方的往屋子里涌,吹得屋檐上的瓦片“啪啪”作响,人走过去还得时刻留心,省得一个不小心就被掉下来的随瓦片砸到。
乔莞注视这下方的一切,觉得用这个视角看人有点新奇,毕竟对比乔家人普遍矮小的身材,傅天琅的出现无疑是一个闯入矮人国的巨人,从前她站在他面前都得靠仰望,这会儿居然能看到他的头顶。
周围突然被一股低气压笼罩,静得吓人的院子,这会儿只有乔莞这只没什么自觉的“鬼”在天上飘来荡去。
她瞅着他又粗壮了不少的胳膊,心里啧啧不已,好像他这次回来,比三年前走的时候更高大,健硕了。
可突然的,刚才还一直保持沉默的傅天琅猛的一抬头,双眼笔直的往她的方向望去。
乔莞吓了灵魂又抖了两抖,磕磕巴巴的回望,有些不敢置信。
他好像能看到她似的,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眼神专注,目光深沉。
乔莞惊得往一旁挪了挪,这回,他的眼神没再跟着她移动,而是固执的凝着大厅正门的方向。
乔莞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傅天琅能看到她。
乔莞放了心,继续在天上飘,偶然间她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的手,好像颜色更淡了点,淡得就快要融入空气,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乔莞心情忽然有点复杂,她果然是要消失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沉静良久,傅天琅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身形一晃,他疾步往屋子里走。
乔爸很快反应过来,一瘸一拐的跟上,嘴里叫嚷:“你干什么?谁准你进去了?”
傅天琅置若罔闻,乔莞也跟在他身侧,能看到他绷紧的双颊与冷硬的侧脸。
门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前方的木桌子,前两年刚油过漆,深棕色看起来很新,也是出自傅天琅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