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舍人谢文瓘府上,在朝会结束后,就已聚集了一众中立派系的官僚,他们悠然自得的品茗畅谈,对于那些焦头烂额的元佑党人是不啬奚落。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如今都成什么样了,以前可是口口声声的生死泰山、有轻有重,如今事到临头,还不是一副升斗小民的嘴脸。”武功员外郎贾奕一口茶痛快喝了,哈哈的笑。
他说话太粗,惹得开封府少尹刘正夫皱起了眉,“虽说我等与那苏进无仇无隙,但其毕竟是蔡京推上幕前,今后所为也多是蔡京授意,所以还是不能盲目乐观。”
举座颔首点头,这蔡京的意向目前还是不明朗,原本以为是皇帝过渡新政所推的人偶,但以目前情况来看,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了,还真保不齐他会突然对中立派系发难。
“那我等可要借此向蔡京示好?”
这想法被谢文瓘驳回,“蔡京既然将那苏进推到幕前,那就是不希望招惹上面猜忌,若是我们过于讨好,反倒坏了他本意。”
“那,舍人的意思是……”
“既然众人去捧那苏进,那我们差家奴随一份礼节还是应该的。”他露出淡淡的笑意。
殿中侍御史钱遹不禁啧啧,“不过说起来,那苏进还真是个能耐人物。以前还以为只是个懂得奇淫巧技的艺匠,如今看来,真是小觑太多,弱冠之年便被扶植成实权执政。怕是当年拗相公也比不得这份权谋。”
刘正夫颔首道,“那此事就这么决下了。”
故此,这京师内又是一拨人马出去。
……
……
李氏一族经此一役后,情绪显然是低落的,尤其是的李钦奉,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还得去巴结那个平素半眼都不想瞧的小贩,他心里压着口气难舒,晚间便去了隔壁尚书省都事郑居中家串门,也正巧,还有几个尚书省的官吏在郑府坐宴,也就多添了副碗筷的事。
席间众吏一直聊苏进上位的事,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么个老头而有所改变。
“若这讲义司当真接管全务,那三省也就名存实亡了,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听说郑都事来年要上调吏部,可如今这一来。什么都没了。”,“就是……谁会料到官家会如此效仿熙宁,更没想到那苏仲耕会被提拔至此,啧啧、如今可是一跃万人上,今早就看到好几拨拍马屁去了。”
“瞧你这酸劲儿,有能耐你也拍去。这新司建制想来人员不够,如今既然让那苏进主事,那他提拔一两个上去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咱们这些个底层皂吏没钱没门路,这辈子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座中的李钦奉本就心烦苏进,可到这头来,还是听着这些絮叨,心中不快,就在那儿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李老这又是怎么了?”
郑居中见对方喝闷酒,就随口问了句。这老头为人势利。痨话又多,所以旁人都很反感他,自己因为和他邻里才稍显客套,不想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佳邻,眼下不好让他喝醉在府里。所以就随口打了他个岔,旁边几个长史也是如此,不想这老头居然真的打开了话匣,把苏进“强娶”他李家女儿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言语中,是无法描绘的郁结与愤懑。
可当他抬起头看时,眼前几人却都怔怔的看着他。
“李…李老是说,李家与苏仲耕结亲了?”
李钦奉捶胸顿足,“可恨我李家势孤,不能挡御此獠。”
他说这话时,几个长史互相交换着眼神,再看向那李钦奉时,眼神都变得从未有过的炽热,最后也不知是哪个先伸出去的笑脸,都快贴到老头屁股上了。
“李老所言甚是,那苏仲耕当真可恶,来来来,您且随我回府叙谈,小辈定当与您秉烛夜谈!”
“去去去~~”旁边一把推开他,“听说李老好品陈酒,正巧了,鄙人前天刚得了坛三十年的公雅,想着无人对饮甚是苦恼,如今遇着李老这般酒友,岂有不大醉人生一回!”
“来来来,李老且随我归府~~”
“去你个陆蹶子!是我先请的李老!”
这好端端的宴席突然就这么闹开了,这显然让主人家面上难堪,郑居中黑了个脸,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我看今晚的宴席就到这儿吧。”
众人看他面色有愠,知道拂了主人家面子,尴尬之下只能一一告辞,不过临走时还是“勾引”了一番李钦奉。
李钦奉确实老糊涂了,到如今还没反应过来,怔怔问郑居中是何缘故,看的郑居中哭笑不得,只得把天窗捅开。
“我的李老啊,您现在可是和新相结了亲,您自己说呢?”
李钦奉慢慢张大了嘴,以前老揪着苏进商贾的身份,居然忘了人家已非吴下阿蒙,自己居然这么老糊涂。
啊呀!
他一拍大腿,老脸都涨红了。
……
……
朝堂的动荡目前来说是影响不到民间,尤其是一品斋这几天歇业,所以京里的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如此震撼的人事变动,不过像青楼楚馆还是能看出些苗头的。
因为官客少了。
在矾楼,二楼阁子里。
李媪将几个红姑娘叫了过来一阵数落,突然之间少了大批官员光顾,她当然先把原因归结在酒楼身上,等气出完了,倒也回复了理智,让酒楼的小厮龟公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哪个酒楼出了新雏。
她推出门,见着个女婢从廊道那儿端茶过来,忽然想起来李师师,便把人唤到跟前。
“有见师师没?”
那女婢慌了慌神,“没……没见着师师姐。”
李媪心里虽然气恼,但此刻也懒得再在这方面计较了,“走走走,少在我面前晃悠。”
“哎呦,妈妈这又是生的什么气。”慎伊儿的声音从后头冒出来,李媪回头望过去,见着李师师和慎伊儿两人走上楼梯,心中憋着气道。
“去哪儿了,一整天没见人。”
李师师温和的朝她微笑,“置备些年货,正想和妈妈说呢。”在李媪狐疑的眼神下,李师师已挽过她手臂,推开门到阁子里坐好,后头的慎伊儿把门带上,栓紧,李师师这才把想去陈留探亲的打算说了。
果然,遭到了李媪反对。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再和那姓苏的纠缠不清,你要知道,你是个金贵人,将来肯定是要入侯门王府的,就你这身份,那姓苏的高攀的起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行里的规矩,和他走太近只会害了他,就让他安安稳稳的守个富家翁吧,何必强求这些没边的事儿。”
“妈妈想多了,我只是去探望探望长辈,也不准备表明身份,所以不用担心。”
“我说不许就不许。”李媪干脆侧过身子,她知道这女儿特别能说,若是给她机会,怕自己心软之下就应了。
李师师见她态度强硬,便轻轻叹了一声,出奇的没有进一步游说。
“也是。”
她说这么句,也不知认同的是哪一个观点,“就现在这样子,确实不适合了。”她施施然的起身走了,身后的慎伊儿看的莫名其妙,怎得准备这么充足,突然间又放弃了。
她先是剜了李媪一眼,而后去追李师师,气的李媪直骂没良心。
“死丫头,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她念念碎的,不过等人去远了,心里不免又有些空落,站起来追了两步,但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
入夜的汴京城,雪花飘零, 打在猎猎声响的酒帜上,这是起风了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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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一直在忙工作,影响了码字,主要是情绪上压抑,这几天才调整回来。
第二百章 望江楼事(上)()
虽然这些天受风雪影响,但在二十七日的清晨,苏进一行还是顺利抵达了陈留县城,因为要查验城内几处报业置地,所以就顺道在城里做了休整,准备明日再发。
集市口,车水马龙,军巡铺的铺兵随处可见。
“那现在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吧?”
“记得傍晚在临河那家酒楼集合……”,“知道、知道。”
俩跑堂本来就是奔着玩来的,眼下见苏进要去做正事,赶紧是一头扎进闹市区里。赶车的张四在给马喂食,见着手上的干草快没了才回头看苏进。
“那先去哪?陈留我可不太熟。”
苏进将地图翻了过来看,“就近,先去聚仁坊。”
……
……
陈留傍晚的余阳脉脉如水,在渐歇的雪花下,愈发在门楼上灿生出美丽。这时,在城门直进的主道岔口处,有三辆缨穗马车徐徐停下,身边贩夫走卒流动,车厢里的人也一一下来说话。
“芝兰随我去县衙,那苏进多有科考,想来在县衙留有底案,顺着摸出其家住该是不难。”领头的男子一身直裾长袍,里面衬着厚褥御寒,看俊逸模样,就知不是寻常子弟,他安排完事后,又转过头对穿莲子衫的少女道,“安安就去临河那家酒楼候着,我和你嫂子办完事后就过来。”
少女点点头,将素暖的帧风系牢靠,帷帽戴上,而后几人就分开行动。少女的马车最后驶动,在车夫的马鞭下朝汴河上游慢慢靠近,那家酒楼有高三层。青瓦兰灯覆盖,贩夫马车穿行,可说是陈留县城里最显眼的地标了。
马车在酒楼大门前停下后,车头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
“望…江…楼。”而后车夫冲里面喊,“到了小娘子,不过……”看眼前车来人往、老儒书生互拜打礼的场面,好像是在举办宴飨文会之类。
里头的李清照也已揭开车帘在看。不过之前已和李霁约定,不好另处等候,所以就支使家仆上去和酒楼管事交涉了下,果然,在没有请帖的情况下被挡在了门口,直到家仆掏了银锭出来才了结。
“那你们坐远点,要是耽误了大儒们谈经论道,我可立马赶你们出去。”
“是是是~~”心里却是一啐:我家娘子就是潘楼的邀约都不稀罕,还会觊觎你个小酒楼。我呸。
不论相谈是否融洽,这酒楼的大门总算是进去了,也按着那管事指着的地儿坐,是底楼西北处最偏的一个角落,那处虽然立着手栏,又饰挂落。但里头摆置的桌椅却显老旧,砖墁间隙里的污垢也没有尽除,显然。只是安置闲杂人等的地方,不过这对李清照而言倒尽是好处,她摘下帷帽坐下,尽量不招惹外头目光。
也确实,这笙箫齐奏的文会里有的是夺人眼球的物事,实在不会注意到那个偏僻角落,像那福州运来的玉壶灯,就成一线别在楼道护栏的裙板下,当夜色沉降时便泻下晶莹。随手处的梅栽麝兰清幽别雅,几案上的花糕韻果玲珑可口。这些气质恬然的摆设影响着席间每一位宾客,使他们在与人交谈间,也似乎变得比往常要儒雅了。
高台上。是文会的主办,也就是这望江楼的东家乔陌,五十余岁,正是精神矍铄的年纪,他高居在台上暖场,与人说道外头的风雪天气,或是调侃一下到场的名宿大家,总之是不缺可以让所有人都能说上一二的话题的。
底下也有衍生出的小范围谈话。
“大雪封路,车载难行,我看今年是回不去江宁了……”
“那正好了,寒舍人丁单薄,这腊月了还无甚生气,秦兄就正好与鄙人结伴,等来年春暖冰化了再渡船回江宁就是。”
“使不得使不得,那岂是唐突……”
随着文会的不断推进,门外马匹的响鼻声也渐渐偃息下来,它拱了拱脖子,将鬃毛上的雪抖落,斜歪好长脸准备小憩。而里头的受邀宾客此时也已基本落座,他们端起手边刚至温和的抹茶抿了口,已是做好了开场的准备。
“好,既然如此,那现在就由乔某请出崔郎君和崔小娘子。”
暖场完毕的乔陌将本县那两个官二代请了出来,他俩是文会的实际组织者,底下众人即便看在县尊的份上也会送上几份掌声,更别说还有俩个不知是否是托儿的富少在给那崔姑娘明送秋波,席间响起嬉笑,文会也得以轻松进行。
崔茵茵是女儿家,所以露个面后就坐底下了,不过他兄长就不一样了,掸了袖礼后上前讲话,“今日见我陈留才俊济济一堂,当真是难得盛景……”以他的资历本不足以当作领袖人物来说,但无奈陈留文坛受官场影响较大,又遇到这么个不知谦逊的官二代,所只得摆出眼下这场面了。
他说话间,鬓角紧梳的发丝也似乎更油亮了,“……时临一年岁末,除夕佳节,各地俱有节庆张扬,但我陈留坐拥万千才俊却未有声响,实为县之憾事,今日乔东家盛情筹举望江文会,开我陈留文举之先,必为后世铭记,且在此,大家随我敬上乔东家一杯~~”他这一煽动,底下只得给他面子,毕竟花花轿子人抬人,所以一时间儒衫尽起,意气者更是挽袖去敬,乐的这酒楼东家合不拢嘴,算是宾主尽欢了。
李清照这头看了个热闹,不过很快就回到正题上来,她支使其中一个家仆去外面望风,心头想的念的,都是尽快赶上苏进的车队。
而大堂里的文会是越来越热闹了,那些隐居世外的鸿儒大家被众人簇拥出来作文章,学府士子围住案,点上香,将文章一句一句从最里面递出来,饶是有两分滕王阁序的味道。
氛围只要一起来。就有无数的呼应。
“来来来,虽然还没过年关,但也不妨来憧憬一番来年好气象嘛~~”有就读县学的庞家子弟庞蠡站起来,意气风发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梅柳芳香容偂审蚶咸啵浪粘勺硪缎Π自莆选!
“好!小庞郎君果然好才情,且不知为何上回内试落得末等名次。”旁边有周家对头立马给他绊子,引得几个女眷拿帕掩笑。
“有…有能耐你也来啊!”庞少爷涨红了脸,可对方还真不怵。
“来就来,诸位且听……”那人撂了下摆起身。在一阵玉佩鸾鸣声中,先是在大堂中间阔上两步。
不过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