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它倾倒的速度放缓了一些。
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依旧是失败。
商雅都有些心疼秦淮了。
不过，秦淮依旧一如既往的耐性十足。
端正的五官满是全神贯注和钻研的神态。
商雅又不心疼秦淮了。
她想，这种状态的秦淮小哥哥一定特别幸福。
只见秦淮沉吟了片刻，便拿起小雕刻刀，在尾端笔走龙蛇，轻轻擦着树枝尾端。
很快，桌面上铺着一层细碎的木屑花儿。
而崖柏树枝的尾端，也即切口部分，则是被雕刻成了一条细小的蛇尾。
蛇尾微蜷，似点在地面。
商雅小嘴微微张开，秦淮的雕刻技术自然毋庸置疑，可谓妙刀生花，一时圣手。
但很显然他是要拿这一条蛇尾当支点，撑起整个木雕。
但现在，受力面积比之前小了，支撑难度同样增加。
秦淮是在干嘛？
“你真的要冒险的用这种方式立起这件木雕吗？如果失败了，这件作品是不是就报废了？”
商雅提心吊胆的问道，秦淮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吗？
“对，我的设想比较不同，我需要它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秦淮目光坚定，有时候做一件事情，就得不计后果，不留后路。
第一百七十九节 忆昔开元全盛日；眼界无穷世界宽（）
说罢，秦淮顿了顿，稍作休憩。
身体虽然停顿，但思想依旧在风驰电掣。
无数设想如代码般在中央处理器里更迭，纠正……
直到一种令人眼前一亮的创意，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可见，秦淮方是呼吸平稳的拿起雕刻刀。
尽管动作看起来随心随性，但实际上，不过是举重若轻罢了。
无论是哪一次创作，秦淮都未放松过，相反，他一旦进入创作，精神便会处于高度聚焦的状态，宛如绷紧的弓弦。
状态有了，秦淮开始用雕刻刀在树桩处大刀阔斧的切削。
“咦？”
商雅惊讶的抿了抿红唇，秦淮小哥哥以前雕刻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秦淮小哥哥会直接计算该减掉多少材料，该在哪个角度下刀，该切入木料几毫米……
有了精准的计算，他常常一刀到位，看起来干净利落，刀刀有力。
这种雕刻风格，是其它雕刻师模仿不了的，同时，也属于一种高端的炫技。
而现在，秦淮小哥哥竟然在按部就班的勾勒木雕的轮廓？
商雅颇有些不可置信。
只见秦淮从下到下，从前到后，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一层层地推进。
那温柔的缓慢的动作，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这……
商雅无言以对，好奇心打起，秦淮小哥哥在这种情况下，会雕刻出什么样的作品呢？
“这叫凿粗胚，是木雕工艺的第一步。
也即把整体构图用概括的几何体表现出来。
譬如人脑，就剥出一个圆形。
譬如蛇，就勾勒出一条长方体。
能看出一点意思就行了，其它细节无须多管。
最重要的是保证其整体的层次感与立体感。这是重中之中。”
秦淮凿好了粗胚，随口给商雅解释了一句。
因为这一次雕刻需要照顾的地方太多，加上要让整个木雕以细小的蛇尾为支点立起来……
所以他的动作偏‘收’了一些，没有放开手脚，左右开弓的雕刻。
毕竟这一次。
秦淮野心极大。
削掉多余木料的同时，也必须照顾整件木雕的重心，使得木雕的几何重心稳稳的落在蛇尾。
如此，方能令它倒立。
给商雅解释了一句，秦淮继续埋头创作。
接下来的步骤是凿细胚与精修。
秦淮不再多说话，而是运刀如笔，妙笔生花，簌簌雕刻着，眼内除了崖柏再无它物。
细细的木花儿洒在桌面上，洒在秦淮修长的手指上。
半透明的崖柏木花儿油性很足，每凿一段时间，就得擦一遍刀刃上的木花，同时擦一擦手指缝间的木屑，因为不管黏糊糊的木屑沾在刀刃上还是皮肤上，都是非常影响操作的。
当细胚凿完，整个木雕已经可以窥见真容了。
木雕中，可直观的看到两位人身蛇尾雕像。
若仔细看，依稀可辩两者的容貌，其一为女性，五官柔美娴静，其二为男性，五官坚毅平和。
视线往下，则是两条粗硕丰满，相互盘绕的蛇尾，因为崖柏自然材质的缘故，两条蛇尾扭曲盘绕，显得极有力量感！
秦淮指腹在崖柏木料的周身擦拭着，将木屑全部擦掉。
“伏羲和女娲！”
商雅看出来了端倪，这是远古神话中的三皇五帝，属于中华民族始祖和信仰级别的人物。
“嗯，这件作品与现今流行的题材不同。
现代木雕工匠热衷于雕刻佛教人物，甚至开始雕刻天主教的宗教人物。
去市场上转一转，就会发现，宗教雕塑占据了木雕作品的七八成！
但我们这个民族信教吗？”
秦淮反问了一句，语气中就带着否定了。
“他不排斥雕佛教题材，但相比于宗教，我们五千年来那么多波澜壮阔的题材，能带给人的精神共鸣会更多才对。为什么佛教会大行其道呢？”
秦淮轻飘飘的说道，目光温和。
“归根结底，还是木雕工匠们懒惰！
南朝时期，佛教大兴，雕刻师们在雕刻佛像时研究了一套完整的雕刻理论。
至此，后世的木雕工匠只需要继承就好了，再也懒得开拓。而这种懒惰一直绵延至今……”
秦淮摇了摇头，微微失望。
若有人愿意去木雕交易市场去看看，随便找十几尊佛像，你就会发现，它们的造型相似度太高了！
木雕工匠只要学得雕一种佛像，就能学会雕千千万万种的佛像。
在这种背景下，懒惰是必然的。
但时至今日，若还一味的沉浸在佛像雕刻中，沉浸在一招鲜吃遍天的自我满足中。
我们的文化，就永远不能输送到世界各地。
雕刻和绘画，可是世界艺术的两大门类！
而世界艺术品的收藏与创作，也有两种主要风格。
一种称宫廷风格。
宫廷作品大多金碧辉煌，错彩镂金，琼林玉树……可谓穷尽奢靡。
另一种称人文风格。
人文，指人类文化中的先进的、科学的、优秀的、健康的部分。
若一件作品想要具备人文情怀。
势必要弘扬优秀的，先进的，科学的，健康文化。
佛教当得上人文二字吗？
也许有一点人文的意思，但那不是中华民族的人文。
中华家只信祖宗，信女娲补天，信精卫填海，信人皇初祖，信神农尝百草，信大禹治水，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信人定胜天。
中华的人文风格，自然是要大力弘扬这种文化！
如大禹治水。以人自救来冲击西方诺亚方舟的文化，有没有那么一点意思？
如燧人氏钻木取火。以燧人氏自行发现火的使用方式，来冲击西方普罗米修斯盗神火，有没有那么一点意思？
中华家的文化，短短一句话蔽之：不信神话信自己。
就凭这一点，就能给西方带来无限的文化颠覆与冲击。
你可以想想一下，这种理论在非中华文化影响圈之外，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丢了西瓜捡芝麻呢？
干这一行的，眼界起码得看得远一点，眼界决定艺术家的心胸，心中有丘壑，手下才有乾坤，但很多木雕工匠，显然是没有这一份眼界。
‘忆昔开元全盛日，眼界无穷世界宽，有必要改变一下眼界了。’
想到这里，秦淮敛了敛神。
开始进入精修步骤。
第一百八十节 依据：马踏飞燕 ！（）
木雕创作的所有减法，都将在精修的过程中全部完成。
这一步是木雕真正定格的步骤，它讲究恰到好处
多一分为过，会伤到木料，少一分不及，艺术效果大打折扣。
故而秦淮目光中的专注之色愈加浓郁。
目光灼灼，如凸透镜聚焦于一点，似乎要将眼前木料点燃！
当然，秦淮目光灼灼却不急躁，更不会莽撞。
哪怕是小小的轻擦，仅擦掉0。3㎜的木皮，他都要先在脑海中构思数遍，方准许自己动刀。
而一旦动刀，便是手腕翻飞，动如脱兔，一刀到位，不会有半点拖泥带水。
可谓是将温柔细腻与阳刚豪放结合到极致。
秦淮的技巧，从核雕到玉雕，再到木雕，饱经磨砺。
每一次雕刻，秦淮都在进步着，时至如今雕刻技艺已经炉火纯青。
名盖金陵？
想到这里，商雅嘴角划过一个秦淮式微笑，颊边带着蜜汁脸红，好似点了一瓣腮红。
万种清纯，都在盈盈一笑间。
哎呀，静静的看着秦淮小哥哥也会怦然心动。
尤其是秦淮小哥哥认真雕刻时，那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专注与气质，让她心跳得很快。
不需要主动撩她，她也能被攻略……
商雅明眸中越来越明亮。
‘好羞涩哦。’
秦淮专注于雕刻，而商雅一个人却在旁边不断给自己加戏。
很迷。
……
雕刻刀与崖柏交错间，共同奏响一曲仙乐。
一瓣瓣木花儿飘落，浅浅的铺在桌面，薄如蝉翼的小碎花在台灯下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而随着花瓣铺开，浓郁的香味细柔绵长，萦绕在周围，宛如点燃了一根檀香。
好看！
好香！
好帅！
此刻，书桌边上，听觉，视觉，味觉，三种感官的独特体验水乳…交融，如梦似幻，竟然分不出哪一处是柏香，哪一处是花开，哪一处是有乐音飘飘。
突然生出一种‘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的诗情画意。
尽管秦淮并不是在雕刻一首诗，但他的雕刻过程却像极了一首诗……
在这种氛围下，秦淮手下的刀愈发精准。
雕刻时得心应手，一气呵成，如有神助。
秦淮仿佛身在崖柏体内，用心沟通到了它的灵魂，用刀雕开了束缚它灵魂的外力。
当边边角角的木屑如花瓣般落满桌面时，商雅好像看到了两个神灵在崖柏中生长了出来。
那‘花瓣’的掉落，似是崖柏的成长过程。
似乎每一片木花儿，都注定多余的，剥落只是瓜熟蒂落，理所当然。
好奇妙的感觉。
一个雕刻过程，都能呈现出如此美景。
名盖金陵？
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阶段，有点不切实际的感觉。应该叫
名盖江左？
商雅盈盈一笑，很满意‘名盖江左’一词。
……
“呼……”
终于，秦淮放下刀，活动手臂、肩膀和颈脖，一件作品，大功告成。绷着的弦亦放了下来，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下时间。
竟然已经下午两点。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中途只喝了一杯牛奶。
秦淮脑袋有些晕眩。
“吃巧克力。”
商雅已经拆开了准备好的巧克力，自己先咬一口，然后塞进秦淮嘴里。
这是变着体…位给秦淮喂体液吗？
秦淮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商雅和善的目光中吃掉剩下的一半。
“喝牛奶。”
商雅递过来一盒牛奶，依旧是被喂体液。
吃过后，果然横扫了饥饿。
秦淮舒服了不少，手指在毛巾上来回擦拭得干干净净，才掌心向上，静放。
这一步骤宛如古代士子登科后进行殿试前的沐浴更衣一般。
力在保持身体洁净，而秦淮的举动是简化版，能保持手指不染尘垢就行了，不必深扣细节。
做完准备步骤。
秦淮拿起木雕，倒放，蛇尾轻轻抵在桌面。
商雅神情一愣，秦淮竟然还想着倒立呢？
真是锲而不舍的品质啊！
然而，秦淮缓缓松开双手，那婴儿手腕长、树桩处有两拳并列大小的崖柏木雕，竟然稳稳当当的立在桌面。
哪怕是商雅调皮的吹了一口气，它也依旧岿然如山。
“哇，哈哈哈哈……成功了唉！”
商雅展颜一笑，顺手拨开额前秀发，露出汁水荡漾般盈盈的微笑。
想要做到头重脚轻的倒立起来，非常艰辛。
她亲眼看秦淮尝试了不下四十多遍，每一次都失败了，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然而就在她以为秦淮都放弃了之后，竟然直接倒立起来了？！
见到商雅很诧异，秦淮唇角微微一勾，眉梢飞扬，欣喜溢于言表。
“我计算了很久，每一刀的料都斤斤计较过，终于不负众望！”
秦淮站起来，开开心心的转了一圈，活动身体。
同时不望回头朝商雅炫耀道：“你知道东汉青铜器：马踏飞燕么？”
“听说过。小时候学过课文。”
商雅颔首，有点印象，想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
马踏飞燕，就是那件选入了课本的国家级文物
一匹青铜奔马，肌肉雄健，昂首扬尾，尾打飘结，三足腾空，呈风驰电掣的千里马姿态，奔跑在无垠草原，而它右蹄踏在飞燕背上，那速度极快的飞燕展翼飞翔，完全没想到会被马踩到，故而有些惊愕的回首……
虽然时隔多年没有了解这件作品，但秦淮一提，商雅还是神奇的想到了马踏飞燕的姿态。
就如昨日看过一般。
跟秦淮待了几个月，她知道，会出现这种秦淮就说明那件青铜器的艺术魅力极高。
哪怕时间过去十年、二十年，两千年，给人的感触依旧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嗯嗯嗯……马踏飞燕，在改革开放早期就被国家旅游局确定为中华旅游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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