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旭原本被围在人中间,这时候见到沈满来了,看着脸色也不是太好。挤出人群,走到沈满跟前道,“你与我同坐一辆马车,其余的东西都放在后面两辆。”说着看见了沈满的包裹,蹙眉问道,“陈州此去一千八百里,你就带这点东西?”
沈满的脸红了红,“嗯,就这点。”多余的,她也没有。
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天空正中。
宁旭和沈满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大都城。
过了一个时辰后,宁旭突然叫停马车,站在车头对着马车夫道,“你等一下。”他跃下马车,来到了第二辆马车之前,一把掀开了帘子,沉声道,“还不快出来,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沈满透过车窗探出脑袋瞧,刚好能瞧见从后面的马车里钻出一个英气俊俏的人来。此人锦衣玉袍,衣袖处绣了君子竹,脚上穿的是上等的鹿皮靴子,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动物皮毛制作的靴子足够透气,垫上特制的脚垫,比普通的棉布鞋子好上许多。
那人摸着后脑勺尴尬笑道,“二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满这回可是认出来了,这人叫宁韬,乃是宁相府的另外一个公子。听说自小顽劣,无恶不作,是大都城中有名的混世魔王。只是他的姐姐是天子的妃子,正得盛宠,故而就连宁相也会忍让他几分。
宁旭道,“今天你没有来送我,我便该猜到了。如今离大都城不远,你回去还来得及。”说着便要撵人走。
但宁韬哪里肯依,死缠着宁旭道,“二哥,我在大都城中惹了个小女子,眼下跟你出来是为了避难。”
宁旭一惊道,“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
宁韬愁眉苦脸道,“正是那个刁蛮的德成公主。我也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女扮男装从宫内出来了,又正巧在酒楼上遇见,一言不合之下便和她发生了争执,彻彻底底得罪了她。如今她正找我寻仇呢,正好二哥你有事出门,我便搭你的顺风车一同出来避难。”
宁旭无奈摇头道,“祖父怕是不知道你来了吧。”
“没关系,我已经在府中留了信,此刻他们应该都已经知晓。”
第005章()
马车内,宁韬倾斜着身子托着腮帮,眼珠子一直盯着沈满。
沈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余光瞄了几眼,但一接触到宁韬的视线便迅速的躲避。
宁韬似乎很看不惯她的存在,用胳膊肘捅一捅身边的宁旭道,“祖父怎么会派她来?若是四妹在还好玩一些,她这么闷,一路上要无聊死了。”
宁旭不温不火道,“你可以不在,她必须在。”言下之意,便是给宁韬一个下马威,维护了沈满。
沈满又看了看宁旭,不明白为何这位宁府二公子忽然就对自己如此之好,言语之间多有袒护,总觉得这当中必然有什么秘密。
她将唐姑娘送给自己护身的匕首放在了包袱内,她没有靴子,正想着要来一双好藏那把匕首随身携带。路途不便,最好能有一身男装借给自己穿戴。
宁韬不敢和宁旭顶撞,搓搓鼻子,赌气将头扭到一边。
马车内一下子安静了。
路途遥远寂寞,宁旭又是要考取功名之人,不敢轻易耽误时间,便从座位底部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仔细翻阅。
马车一摇一晃,他也随之摇动,但神情始终专注,不为旁物所扰。
沈满看着那书的封皮,见到是一本名为《定天论》的书。据说宁旭要考阴阳道中的天文门与算门两门学科,而天文门是出了名难考的科目之一,更是阴阳道中的精华所在。想必这本《定天论》是关于天文门的书籍。
如今朝廷所设阴阳道的最高部门乃是一个叫做“阴阳监”的地方,下设天文门等六部门,其中,天文门乃是六部最高级别所在,统率阴阳监的官员叫做“大门监”,同时也是天文门的最高官员。
从前的大门监从未同时担任过天文门的门监,当朝这一位,乃是不世之奇才,在大丰朝,凡是提到这位大门监,无论是谁都会表现出一种神往的表情来。
凡是想入天文门的考生皆要考天文一门。至于算门,也是六门之中最为精要的部分之一。宁旭选择了这两门作考,可见他对自己的天分以及才华之肯定。也难怪,身为宁相府的嫡长孙,是该有这般魄力。
“你对这本书有兴趣?”宁旭见到沈满盯着自己的书发愣,于是问道。
“只是有些好奇,”沈满道,“二哥,这本书是否每个考天文门的人都要用到?”
“哈哈哈,”宁韬大笑了几声,鄙夷道,“你以为人人都会有我们宁相府才有的《定天论》?实话告诉你吧,这本书是祖父费尽心力弄来的,是个孤本,可以说,全天下能有幸此书的不出十人。就连如今的大门监也未必读过此书呢!”
他说话的语气,有着不自觉透露出来的高傲和自满。
宁旭倒是和蔼的多,放下书对着沈满道,“我朝极少女子会去学阴阳道,出头的更是寥寥无几,不过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看一看。可是这本书内记载的东西,你切不可传给外人。”
“二哥!”宁韬惊地差一点从座位上滑下来,“祖父一定不会同意的,这本书连我也不能瞧,凭什么就给她瞧了?”
说着便要趁着宁旭不注意要去夺书,哪知道刚一伸手,宁旭便利索地将书收了回去,肃然道,“三弟,按照你的性子还不可此书,难道你忘记了祖父的叮嘱?”
宁韬脸色发白,恨恨抱手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沈满见到他们俩闹开了,面对着宁旭的“好意”,摇头微笑道,“我不看,即使看了我也是看不懂的。”
“我记得你是识字的。”
“母亲教过我一些,只是些普通寻常的字,上不了台面。况且,我对读书向来没有什么兴趣,这些晦涩难懂的书,我看了只怕要打瞌睡。”沈满吐一吐舌头,有些俏皮可爱。
宁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旋即笑了笑道,“也好,少看这些书也能少一些烦恼。”
宁韬见着没自己的事儿,于是便闭目休息。
宁旭继续翻阅书籍,余光瞥到沈满那儿,沈满正撩开窗帘,看着外边的景色。宁旭不禁想起那日大门监派来之人的叮嘱。
“二少爷近日可能会有大难,此乃生死劫。”
“这是大门监测算之结果?”
“实不相瞒,大门监测算出大都城东南方位有一年少贵人近日会有灾劫,相府大少便符合这条件。为了以防万一,特遣下官前来知会一声,贵府少爷最好做些准备。”
“大门监可有说明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才能避开此劫?”
“此劫凶险至极,若要避开,必须寻一个血缘亲近之人代他受过,方能避开。”
“有血缘……”宁相爷捋须沉思,问道,“三代以内旁系是否可以?”
“可以。”那天文门的官员道,然后抬头望了一眼相府上方天空,思索半晌问道,“那个方向的院子里住了谁?”
宁相爷道,“住的是我的外孙女,是否有不妥之处?”
官员摇头道,“下官只是随便问一问……”
宁相此刻也只关注宁旭灾劫之事,不久便送回了那天文门的官员。此刻又从宫内传来一道密旨,宁相思索再三,决定派宁旭出去一趟,以图避开生死劫。又因为要有血亲之人助他解难,思来想去,就将主意定在了住在相府中的沈满身上。
絮儿,莫怪父亲心狠……
沈满不知不觉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
梦见双亲犹在,父亲在医馆里烹茶,母亲在煎药。医馆的病人不多,这对夫妻便在悠闲的时候煮茶交谈,日子虽然清苦一些,但也自在逍遥。
沈满最喜欢将头枕在母亲腿上睡觉。夏日里,母亲会摇着扇子助她睡眠,偶尔还会亲亲她的鼻尖。
“这孩子,怎么这么嗜睡,这不一转眼又睡着了,好像总也睡不醒似的。”沈满的母亲宁絮宠溺道。
“让她睡睡也好,往后可能就不得安生了。”沈父道。
在沈满的印象中,沈父是一个相貌英俊,总穿着白袍的男人。但奇怪的是,自己能记清楚母亲的来历和相貌,却想不起来父亲的细节。好像有关父亲的一切,都会自动在自己的记忆里被抹去一般。
沈满将这归结为自己的记忆不好。
但很多年遇见的很多人却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最近遇到的那个姓唐的姑娘,沈满又发生了和辨认父亲相貌一样的困难——不过几日,她也记不清那姑娘的相貌了。只知道她长得很美,武功很厉害,以及她有可能是阴阳道中的人。
她那么厉害,说不定已经进了朝廷阴阳监,是那六部之内的一个女官。
但沈满可从来没有听说六部有哪个女官特别厉害的,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
这一晚众人到了途中路边的一间客栈住店。
沈满分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正对着一条河。河水不算干净,两岸种着杨柳,因为这条河的存在,房间内的暑热解了一些。
“姑娘,”外面有个女声道,“我是来送衣服的。”
沈满透过门缝瞧见了一个婢女打扮的人拿着衣服站在门口,于是便开了一点门,问道,“这是男装?谁送的衣服?”
婢女道,“是二少爷吩咐的,说是让姑娘换上,明日行走方便。”
沈满暗道二哥竟然如此厉害,竟能看出我心中所想?还是说,只是凑巧罢了?
“谢谢你了。”沈满接过衣衫,放在屋内。
晚饭是各自在屋中吃的,晚饭过后,宁旭派了个人来找沈满,还特意叮嘱要换上那套衣衫。沈满在屋内换置妥当,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算满意,于是便学着宁旭背着手,走到了宁旭房门前。
“进来。”里面的人回应道。
沈满推门进去,看见宁旭笔直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得还是那本《定天论》。
“二哥你找我?”
“嗯,”宁旭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满一眼,颇为满意,让她在屋中的圆桌凳子上坐了,才起身过来坐在她的对面,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道,“怎么样,今日路上可还辛苦?”
沈满看着他为自己倒茶,心中愈发忐忑,但言语还是一如平常,回道,“马车很平稳,小满未曾觉得颠簸。”一顿,继续道,“谢谢二哥送我的这套衣衫,这一定很贵吧?”
宁旭道,“是府内现有的布料剪裁的,你安心穿着罢。”他说着便从腰上摘下一物,递给沈满道,“这个与你佩戴,戴上它才能更像一位公子而不是小姑娘。”
沈满盯着他手心之物,心中“咯噔”一下。这不是相府每个公子小姐才会有的随身佩戴的信物摘星佩玉么,二哥送给了我,这到底是何意思?
“二哥,这我不能收。”
宁旭硬是塞了过来,笑道,“此物有辟邪之功效,戴了也能让你神清气明,不容易生病。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一路风尘,少不了损耗,拿着此物,算是弥补二哥我心中的一点愧疚。”
若我真的有灾劫,你将代我受过,我送你一些东西防身也是必要的。只希望这次大门监测算之人不是我,否则,我心将难安。
沈满盛情难却,于是颔首道,“那就谢谢二哥了。”
见她接过摘星佩并且悬在腰上,宁旭稍微安心了一些。又见一身男儿装的沈满,以前便觉得这位表妹长相清丽、美貌过人,没想到穿了男装,更是儒雅俊秀,迷倒京城中的一众大家闺秀铁定不成问题。
宁旭越看她越是喜欢,打定主意,若是此次出行能够一番风顺,回去之后,必定向祖父请示好好善待这位表妹。
第006章()
大都城离陈州大约三日路程,沈满一行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再颠簸了一路,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来到了陈州。
本以为能到城中好好休息,却不料在城门口被一道大门挡得死死的。守城的将士开了一道口子,隔着门和宁旭的马车夫交流半晌,得知是大都城相府来的人,便急忙回报陈州知府去了。宁韬是个横冲直撞的急性子,见被人挡在外头,便觉得不耐烦,得亏宁旭在这里镇得住他,否则又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
沈满陪着宁府两位公子安静地在马车内等着,却忽而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环顾四周,并没有见着人走过,于是微皱起眉,问道,“二哥,三哥,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宁旭摇头,“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在,不曾听见声响。”
宁韬这时候也看向沈满,眼中有东西晦暗不明。
沈满拧着眉道,“我好像听见了铃铛声……”
“铃铛声?”宁旭挑开车帘,朝外看了看。
除了荒凉的陈旧的城墙门之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而门内那些守城门的士兵也不像会随身带着铃铛之人。
“或许是你听错了。”宁旭下结论道。
沈满点点头,却猛然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一道耸酉撸路鹨坏辣龅睦校倘肓俗约旱难劬Α�
沈满抬头,震惊而又怀疑的望向宁韬。
宁韬的样子看起来却是很慵懒,又好像着了凉,正用指头揉着鼻子。见沈满瞅着自己,宁韬瞪起眼睛,毫不客气道,“看什么看!”
沈满笑笑,望向窗外。
或许自己听错也看错了罢。
但那铃铛声的确诡异,听起来也阴森森地,就好像是人死了挂在招魂幡上的铃铛一般……
嗖——
一个影子忽然从眼前掠过。
沈满急忙揉揉眼睛,再定了定视线,却再也不见了那道影子。鼻子闻见了空气中淡淡的一股香气,隐约觉得在哪里曾经闻见过。
难道——
沈满一惊,又是一喜。
难道唐姑娘也来了?!
“二位宁公子,下官来晚了。”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一路小跑过来。身上的衣服褶皱,似乎已经有好几天不换了,由于奔跑过,官帽也有些歪斜,看起来仪容不整,叫人直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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