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隽尘沉吟半晌,终是开口:“陛下需知,天命不可违。若执着于权势,这病恐怕更难回转。”
皇帝闭眼思忖了片刻:“也罢,左右这天下也是要交给太子的。明日,朕便命太子暂摄国事。”
从皇帝寝宫出来,闵隽尘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道去了太子寝宫。太子如今是势若飞虹,朝野上下无不拥护。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愿背负骂名,这几年,对皇帝侍奉倒是勤恳,也让皇帝放松了戒心。
“父皇还有多少日子?”太子低头看着卷宗,口里却问出这么一句。
“少则三天,多则半月。全看殿下的意思。”闵隽尘回道。
“很好,闵隽尘。我果然没信错你。”太子从高座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父皇身边这些年,全靠你察言观色,善于推敲,我才能一直牢牢稳坐东宫之位。如今,我羽翼已丰,父皇也该功成身退。你居功至伟,我必不会亏待你。”
“太子言重了。臣所求的,太子很是清楚。只要太子不违背诺言,便可。”
太子笑了笑:“你和李秋狄为同一个女人,效忠于我。闵隽尘,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本宫很是好奇。”
闵隽尘眸光一凝:“于我而言珍视的东西,于殿下未必有什么特殊的。与其好奇不相关的东西,殿下倒不如听听臣在南疆打探到的情报?”
“说。”
“季连城有个妹妹,性格天真,毫无机心,而且,她对臣甚为牵挂。臣愿意将她引来中原做人质。如此,殿下也可牵制季连城。”
“哈哈哈,闵隽尘。”太子露出赞赏的目光,“你当真是铁石心肠。不过,本宫最喜欢的,亦是你这副铁石心肠。”
闵隽尘没有再答话,步出太子寝宫的时候,他看见天边那轮明月,皎洁无暇,将他的内心照得毫无一处可遮蔽,丑陋而难堪。
第二天,皇帝果然下旨,命太子入朝暂摄国事。满朝文武都在揣测,只怕皇帝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这是一件大事,却也是件众人期待已久的事。比起年迈无能的皇帝,太子显然要果决有魄力得多。
宰辅高有光是所有人之中最不愿意看到太子亲政的。因为二皇子的母亲淑妃正是他的亲妹,他们高家一早便已决定扶持二皇子。可惜天意弄人,原本深受皇帝喜爱的二皇子却在这几年间渐渐失宠,太子的势力反而越来越牢不可破。如今,高家失势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了。
李侍郎这几年间韬光养晦,处处避让着高有光,眼下太子大权在握,他便如翻了个身。
退朝的时候,高有光竟破天荒地主动和他说了句话:“李侍郎等了多年,可算等到今天了?”语气中仍有孤傲清冷。
太子一天未登基,李侍郎仍是很谨慎,恭敬道:“宰辅大人何出此言?下官身为臣子,只懂尽心辅佐圣上和殿下,绝无其他心思。”
高有光冷冷一笑,低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尽早铲除你们李家。当初华家出事,你们就该一起陪葬的。”
李侍郎温和一笑:“宰辅大人所言甚是。”
他如此逆来顺受,挑不起一丝怒意,高有光也觉得无趣,拂袖便走了。李侍郎却在他身后攥紧了拳头。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日子,定要他高家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三天后,皇帝驾崩。太子遵照遗旨,登基为新皇。
登上金銮殿的年轻皇帝第一道旨令便是集结兵马,挥军南下。
高有光立刻上奏反对,原因是如今皇帝刚驾崩,南疆和中原的和议还在,开战岂不是单方面毁约,非中原君子所为。
皇帝直接对高有光扔出一本奏章:“你保举的大将军马奇,勾结南疆大将季连城,朕早已收到证据。宰辅,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奏章是汪录呈上的,上头谈及马奇和季连城勾结,谎报军情,亦附上了他们在探实的南疆兵力分布图。季连城暗藏兵力,汪录等人早在几年前便怀疑了。可马奇在南疆三年,每本奏报都未谈及此事,更不断向朝廷保证,南疆毫无异动。可见居心叵测。
高有光惨淡一笑。马奇已经成了半死人,死无对证,太子这分明是要他百口莫辩。
皇帝立刻下旨,降高有光为中书,擢升李侍郎为副相。同时任命汪录为威武大将军,率兵二十万,三天后出发,务必拿下南疆。
中原兵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华音在屋子里哄完阿普睡觉。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季连城,阿普有些闹情绪。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不能让连城爹爹也陪着自己。
小孩子容易记恨也容易忘却,一个月前,他吓得听见季连城的名字就害怕,不过几天时间却又忘记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假以时日,他也会忘了季连城的存在的。只要,他的亲生爹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华音温柔地替他掖好被子,从床尾抽出一个布包,背在身上,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望。有表哥在,有夏菊在,她很放心,阿普不会有事。
她走到后门处,刚打开门,便被吓了一跳。黑灯瞎火中,对面有个人倚靠着墙壁,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那身白衣仿佛是他浑然天成的颜色,她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他那样爱穿白衣。
“这么巧,你也出来散步?”他调侃地笑着。
华音仰着脑袋看了下夜色:“你想告诉我,你散步散到我家后门来了?闵隽尘,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类似的问题,她曾经也问过他。闵隽尘摇摇头:“除了我自己的心,我想应该没什么我猜不到的。”
这句话说出口,却让她一下子怔住了。闵隽尘顿觉自己心中苦涩得紧:“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也有一些了解。这么顺从回金陵,并不是你的个性。”
“你还是深知我的军师。”华音笑了笑,“那你在这,是打算拦着我,还是打算,再帮我一次?”
他目光有些隐忍地看着她,半晌,轻轻道:“我这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第76章 你死我活()
中原自诩泱泱大国,向来不主动攻打边境小国。然而,南疆水草丰足,兵马强壮,又骁勇善战,有嗜血民族之称,实在不容小觑。何况,他们还用和谈做幌子,埋伏了这么多兵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等着南疆哪一天突然攻进中原,只怕就势不可挡了。
汪录的兵马还没到达南部边境,已经有快报传来,说季连城率兵先进攻了。
玳望城是最靠近南疆的一个大城,绝不能失守。所以骆羿山他们已经带着所有兵力退居玳望城内,以守为攻,等着后方的兵力到达支援。
华音一听到这个消息,脸色苍白无比。闵隽尘安慰她:“玳望城城高人多,骆羿山又是有经验的将领,守住一座城想来不算什么问题。你不要太担心。”
华音无法告诉闵隽尘,她心里真正的隐忧。若在从前,两军交战,光明正大地打,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可是现在,季连城对李秋狄心怀恨意,她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闵隽尘,我们绕道先赶去玳望城好不好?”华音哀求他。这样尾随大军,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但如果他们抄小路用快马,也许用不了几天。
“你这样去,也帮不到他什么,反而只是让他分心。我说过了,你能帮他的,就是让他以为你好好地在金陵生活着。”
“我不见他,我就躲得远远的。我只要看到他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只怕到时候,你的心由不得你躲得远远的。闵隽尘垂眸苦笑:“若到时候季连城当真攻进玳望城,你又要如何呢?”
华音顿了顿:“能生一起生,不能,我就陪他一起死。”
若是这样,他更不能遂她的心了。
“要我答应你也可以,但是到了玳望城,你要保证自己不轻举妄动。一切的事情都听我的。”
“我答应你。”华音急不可待地说。
这一路上,他们看着无数的百姓往北迁移,所有人都怕南疆打过来,会性命不保,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一直在往南边走。
离开汪录大部队的第二天,他们在洛川城一个客栈落脚。半夜里,华音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忽然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有人将门推开,从床上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客栈外的一辆马车上。
“看好她,哪怕让她吃点苦,也不可以让她逃出来。”
“知道了,公子。”
华音醒来之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刚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捆住了,身下有些颠簸,马蹄声不断地响着。
闵隽尘骗了她?她挣扎着坐起来,对驾车的车夫喊道:“停下,快给我停下。”
回应她的,竟然是小谢的声音:“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让你逃走的。”
“你和你们家公子一起来骗我?你,你们太过分了。”
“难道看着你去送死我也不管?阿黎,兵荒马乱的,你就少折腾吧。”
“那你起码告诉我,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小谢平稳地驾着车,淡淡道:“洛阳。”
洛阳?你不如说要回金陵。华音简直疯了,她怎么会去相信闵隽尘,从前她栽他手上多少次了,竟然还是学不会教训。
可是任凭她怎么哀求,小谢都不为所动。每天白天,她就被捆在马车里,晚上在客栈落脚,小谢替她松绑以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哪怕去茅房也在外头守着。
两天下来,华音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分外想捏死小谢这个跟屁虫,他分明就是第二个闵隽尘,简直太铁石心肠不要脸了。
这天晚上,她再次借口上茅房打算找机会开溜,小谢又跟了出来。幸好她早有准备,在脚上栓了一根细绳,连着屋里的烛台。小谢刚一出门,她就扯倒了烛台,屋子里一片火光燃起来。
“我们的行李和银票啊,小谢。”华音佯装着急地喊着。小谢一下子也慌了,赶紧趁着火势不大跑回屋子里去取东西。
就是这个时候了。华音冲到客栈外头,解下马车,直接骑着马就跑了。等小谢反应过来,她的人早不知溜哪里去了。
此时的玳望城已经厮杀成一片血海。季连城连攻了玳望城三天,终于将城门攻破,率兵而入。玳望城的百姓早被安排北上,留在城中的只有原本戍守边境的营兵。即便如此,众兵士却没有一个退缩的。身为一个军人,临阵脱逃是最可耻的,要死不如就死在战场上。
城门被破的那一刻,骆羿山和李秋狄骑着马等候在玳望城的大街上。骆羿山回头问自己的兄弟:“你怕不怕?”
李秋狄握着剑,手指擦过剑刃:“羿山,这三年你我情同兄弟,却一直没有结拜,实在太可惜。但我心中已将你当做大哥。你我之间必须要活着一个。若我不幸……”
话没说完,却被骆羿山抢过:“要死也是我这大哥的先死,哪有大哥的保护不了弟弟的道理。”
李秋狄苦笑:“我意思是……”
“不论你什么意思,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季连城一马当先冲入城内,第一眼便看到李秋狄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顿时血红了眸子,长剑一拔飞奔而来。
听说季连城在南疆是被兵士当做神一样的存在,因为每一战,他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兵士被感染了这股气势,也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南疆那么多年,从来没打过败仗。
李秋狄笑了笑,这一次,他便要破一破这个不败的神话。
“羿山,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骆羿山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他不要命地驾着马冲出去,与季连城在马背上打了起来。
四面八方交织着兵将的怒吼声、刀剑长枪的碰撞声。李秋狄觉得整颗心都烧了起来,他的剑抵着季连城的,两人的眼神之中,都是灼人的恨意。
“李秋狄,我说过,再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季连城咬牙,表情阴狠无比。
李秋狄却是笑得从容:“这正是我所求。若不杀了你这种小人,我对不起华音。”就算他功夫再了得又如何,一个男人,得不到一个女人就想毁了她,这还算是男人吗?
李秋狄驾着马回了个身,长剑朝季连城扫过去,被他横剑一挡后,又迅速地扫向他的下盘。季连城连忙一跃而起,同时用刀挥向对面。李秋狄下腰一避,拉过缰绳将距离拉开了两步之后,忽然跳上临街的屋顶上。
季连城穷追不舍,两人转眼间便在屋顶上打了起来。没有了战马,两人如履平地,打起来却更是痛快了。眨眼间便几十个来回过去了,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但这才是开始。
李秋狄再次以攻为守地进击,身法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季连城这么多年,还从未碰到过一个这样的对手,尤其想到这个人是华音心头所爱,他就无法冷静。一个走神,竟被他刺中了手臂一剑。
杀气顿时弥漫上季连城的眼睛,他笑了笑:“李秋狄,你当真以为这三年,华音和我只是挂名夫妻?你会不会天真得可笑了点?”
“少用激将法,季连城。你敢不敢光明正大和我打?”李秋狄剑指着他,表情森冷。
“我不过是说实话,你怕了?华音的胸口,有一颗胭脂痣,我说的有没有错?”
李秋狄握紧了长剑:“季连城,你这无耻小人。”
第77章 阿黎我要定了()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在挑拨他和华音的感情,李秋狄却仍然不能冷静。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华音胸口确实有一颗胭脂痣。哪怕他笃定,这和华音无关,他的心中却还是燃起了熊熊妒火——季连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对华音做了什么?
这些念头像是蚀骨的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身体内,啃得他心里都痛楚起来。他疯了一样地用剑刺向季连城,满眼只剩嗜血的杀意,眼前的场景仿佛染了血一样通红。
季连城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怒了,这很好。他一边招架着李秋狄快得如风的剑,一边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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