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她才是嫡妻正妃,她的儿子鸿煦,才是靖王唯一的世子。世子是很宝贵的,所以自然要在帝都费心教养,最后果然养成了今日名动京华的第一贵公子。
而那个庶出的男孩则没有那样的好运,在他在尚未成年时,鸿烈很识相地把他带到军营里,跟着他南征北战吃尽了辛苦,也被磨砺得没有规矩,脸皮超厚,愈挫愈勇,无所不为。
鸿烈死后,纷争又起,成姬只是防着鸿昭要篡夺世子之位。不想鸿昭竟出了招,不同她讲什么靖王世子,直接绕过靖王奔太傅而去。于是,野生的战胜了家养的,庶出的挤掉了嫡出的。
时至今日,鸿烈已经死了四年,靖王妃也已经脱去锦绣华服,搬离靖王府,变回“成姬夫人”带着唯一的陪嫁丫头,在斋宫里清苦修行了四年。孝期早该满了,可鸿煦这个世子的头衔却仿佛还要一直戴下去。
直到一个月前,鸿昭高兴地禀报“母亲大人”,她可以有幸去做天子的婆母,而鸿煦则要成为德范天下的新一代帝君。这惊喜实在是太巨大了,成姬夫人有点吃不下,消化了好一阵。
傻媳妇凤翎正起劲地嗑着瓜子,望着未来婆母在那头仪态风雅地调香,突然抓起一个小罐好道,“夫人,这个是不是沉香?
“陛下也爱香?”
“不是,荀子清老爱拿它熏衣裳,娘们儿呼呼的,我闻不惯。”她随手丢了罐子。
成姬柔柔笑道,“陛下是错怪长史了。长史是司天丞,我们祭司即使穿着俗家衣裳,也要熏染沉香,以示对羲和神的恭敬。”
“哦。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说不定羲和跟我一样不喜欢沉香呢。”凤翎因消灭了一撮瓜子,觉得有点咸了,便搓搓手,喝了口茶,靠在几,抖着脚,继续看成姬一小勺一小勺地摆弄着各种香料。
她实在纳闷,这妇人是哪里来的这样好的耐性。
若不是因为要完成与男方家长见面的“会亲”礼仪,她早跟荀子清等人一起行猎去了。
说来遭瘟,春搜明明该是帝王春猎的名称,她这个正主却要窝在这里同未来婆母进行愉快的私密交流。这种东夷人的相亲传统实在是应该改一改,她又不是同成姬结婚?
更可恶的是,为了安抚鸿煦那颗受伤的心,他这会儿一定跟望舒姬凤藻一处,你侬我侬地并辔游春呢。
凤翎很感谢媒人们的这种贴心安排,感谢他们八辈祖宗。
“这里背山临水,春草萋萋,正是风水独佳的香之处。陛下不喜欢沉香,不妨试试这一种。”成姬夫人到是态度和善,她那个宝贝儿子能忍多了。即使面对这么个傻子,也能保持恭敬。她主动贴近傻媳妇坐下,以示友好。
“哦。”凤翎接过她手里的小盏,心暗骂:风水佳个屁,你不能到狮虎山边坐着吗?那样,你可以继续玩你的芳香四溢,我可以继续看我的饿虎扑食。咱们谁也不耽搁谁。
香已调成,成姬便吩咐身边唯一的侍女“去让那个娃娃把熏炉呈来吧。”
功夫不大,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南蛮少女随侍女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托盘,盘放着精致的熏炉。
“陛下请看,这是前日臣妾托望舒姬自青州码头淘换来的海外珍。这熏炉是琉璃所制,却耐得高温,不会碎裂。若能放在于飞殿里,必能为陛下与犬子的良缘增添趣味。”
凤翎随口敷衍着,心说谁不知道你那儿子看不我,还什么“良缘”?真是能装大瓣蒜。
她婆媳二人正在共看熏炉。那南蛮少女突然自怀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起身便朝成姬刺去。凤翎一惊,来不及思考,立刻闪过身,抽出腰间佩剑,手起剑落将那少女举刀的手臂斩落。少女痛叫一声倒在地,
凤翎用剑指向那少女咽喉,冷声道:“是何人派你到此?说出来,朕饶你不死。”
少女看着她,又朝那边瑟瑟发抖的成姬望了望,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南蛮话,凤翎正在愣神,不防那少女突然往前一撞。凤翎的宝剑直直插进了她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凤翎来不及收剑,那女子已当场毙命。
凤翎皱起了眉,突然醒悟。
该死,仿佛是被设计了。
她尴尬地望着坐在席的成姬,那位风雅的夫人正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喘息着。眼却没有恐惧。
“陛下。”成姬忽然跪在她面前。
这实在把她吓了一跳。
“臣妾与犬子的一身一命全赖陛下了。”她将额头死死贴在地,“请陛下哀怜臣妾母子,救我们性命,妾与犬子甘效犬马。”
凤翎愣住了。
她思考了一阵,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反正已经穿了帮,凤翎也不打算再装下去。
“这琉璃熏炉,妾是托望舒姬置办的。”
凤藻?动机是什么?为情?还是为权?仿佛都有可能,又仿佛不大可能。因为这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
“向朕投诚,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保全性命,留得富贵,何况……”她抬起了头,“陛下与臣妾有着共同的麻烦,不是吗?”
凤翎明白她说的是鸿昭。
“朕凭什么要相信你?天下人都知道朕是个傻子,今天却被你……”
成姬捡起地的短刀,凤翎握住剑把提防地望着她,却不料她转身将刀刃刺入了那陪跪在地的唯一一个侍女的胸口。那女奴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服侍了二十年的主人,竟然为了献媚,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
“自此世只有妾与陛下知道今日之事,妾愿即刻启程,去崖州神宫,在荀长史座下修行,为圣驾祈福。”
原来是纳“投名状”。宫廷成了江湖,贵妇变作匪徒。
凤翎又一次震惊了。好毒辣的手段。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才女”。她要把自己和她的帝君儿子一起绑到羲和的战车,不管她的儿子是不是乐意,她的仇恨和野心才是最要紧的。
“夫人请起。”她搀扶起双手沾血的女祭司,“朕陪你去换件衣服吧。”
“陈何在?”凤翎往外头走去,高声唤来在御苑外亲自把守的羽林都尉。
陈璋闻言,立刻跑进来,一见那横尸地的两个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干什么?这婆媳两个是在这里杀人玩呢?
“替朕收拾干净,不要留半点痕迹。”
他仍在发愣,皇帝陛下已经冷着脸吩咐。
陈璋立刻拱手领命。咬牙暗忖自己真是瞎了眼。面前的这位,原来不是什么善茬,而是凤鸣更加心狠手辣,且会扮猪吃虎的狠角色。
跟着这位混,仿佛还是有前途的。
陈璋和他那些死士的手脚很麻利,林苑那么大,要抹掉两具死尸实在是太容易了。所以等到出猎的众人回来,看到的依然是婆媳二人相谈甚欢,风雅调香的场面。
是夜,天台宫,荀子清在听完凤翎讲述这一番经过后,大为震惊。沉吟了半晌,直到凤翎不耐烦地推他,方才望着她笑笑道“陛下……你确实是长大了。”
凤翎不喜欢他倚老卖老的口气,便有些恼怒道“我不是来听你说屁话的。这到底演的哪一出?我虽有些猜测,也不大确认。”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如成姬所说,刺客是凤藻派来的,她要杀死成姬,破坏这场联姻,动摇你与鸿昭共掌朝政的组合。或者直接杀死你,自己当这个羲和。”
“她是名正言顺的望舒储君,本应该继承帝位,这一番回来的表现,的确是恬淡得有些反常了。可她在宴还好心地替鸿煦化解尴尬,转眼要杀死鸿煦的亲娘……。”凤翎的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实在有趣。”
“还有一种。”荀朗别有深意地望着她。
“可是……贼喊捉贼?”
“不错。行刺只是逼你出手的伎俩。成姬需要与你合作,先要扯掉你脸傻子的面具。”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她可以将服侍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侍女当做投名状杀掉,这样说来,倒更像是她所为。”凤翎的眼闪出忧虑,“那我岂不是了计?”
“你处置得很好。若是我在,也一定让你这样做。即使计也是将计计。”荀朗微笑着赞扬,“成姬也是万般无奈,她已经被鸿昭逼了绝路。她不愿意在神宫安静修行,那让他做你关在兽苑里的第一只猛兽。”
凤翎略一思忖,也笑了起来“荀子清,你真是我最好的养兽人。我也不能放你去神宫修行呢。一辈子都不放……”
荀朗仍是淡然地笑着,可那张俊脸毕竟是红了。
“只是我要小心提防别被她和她那只傲慢的小崽子咬了手。”凤翎自言自语。
“凤藻那边,我也会布置查访。”
“恩……”凤翎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诡异地笑起来。
荀朗疑惑地望着她。
“你可记得?鸿昭曾跟你说想借这一次联姻看看我有多可怕,”她抬起头,看着他,感慨道,“想来好笑,我们都只在意提防彼此。却忘了,这皇城里的男男女女,又有哪一个,是不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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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闹剧一般的婚礼()
一段婚姻能不能圆满幸福,与婚礼隆重与否,并没有必然联系。 ///
谷雨仲春,牡丹盛放,正是鸾凤和鸣的好时候。景国的新女帝迎来了她的帝君。
朝廷内外,大小礼官忙碌了整整一天。各州刺史都来朝见。即使纷乱的少昊各部,和已经自立为王的乾国夏伯渊也做出了一副臣服天子的样子,遣使前来道贺。
大概,女帝的婚礼,于各方诸侯而言,更像是一场难得的,互相摸底的交易大会。
凤翎穿着层层叠叠的喜服,戴着沉重繁复的簪花,与一脸懊丧的鸿煦一起,如同偶人一样被肆意摆布。凤翎本想在这些沉闷的礼节,装疯卖傻一回。可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
她是真的,笑不出来。
虽然她是个从不把虚名放在眼里的人,婚礼于她,却还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只是个女人,没法把婚礼当一场无关痛痒的戏码去演。那个要“来迎娶”或者说“来入赘”的新郎,不是她痴梦了整整十年的人。她想要的那个人,正穿着司天丞的神袍,为她祈福,祈福她能“琴瑟和谐,开枝散叶”。
遇这样重大的喜庆,荀子清才难得打扮得像个神官。天青色的外袍衬得他越发俊逸出尘。
在神宫的祭奠里,他能纹丝不乱地安排羲和与帝君的冗长相会。在俗家的仪式,他又能气定神闲地坐在繁花缭乱的公子堆里,演奏着雅乐以助兴味。仿佛这由他促成的婚姻,与他本人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荀子清是真的,与众不同。
凤翎是真的,想哭。
夜间,麟德殿里还有一场盛宴等着她去应付。
现在,戏码的各位主演们正收起假笑,在“后台”休息。
麟德殿东厢的小阁子里,女帝和帝君垂着头不做声。鸿煦面如死灰。凤翎没有看他,一手抓着零食往嘴里送,另一只手像是寻求安慰一般,偷偷攥着荀朗宽大的袍袖。她一难过喜欢吃东西,更喜欢抓着荀朗吃东西。皇袍底下,司天丞的袍袖已被捏成了一团。荀朗无法走开,只能低眉顺眼陪站在边。
大家都知道,凤翎是傻的,所以,虽然今日女帝成了婚,往后的一切只怕还会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这大概是今天荀朗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好事,也是支撑他继续维持体面的唯一动力。
鸿昭却有些反常,收起了戏谑的笑容,正与内朝的各位重臣,蹙眉谈论着。他今日这样紧张,倒不是因为长安的欢庆,而是因为西面蚩尤的异动。
东夷大陆本有四族,全都散居十三州,羲和为大,少昊、金乌次之,蚩尤数量最少却最不安分。隔三差五出个头领召集些散兵游勇,给朝廷添麻烦。
蚩尤族是各州刺使们的心病,崖州的安王凤鸣是死在蚩尤的暗箭下。荀朗全家百口人,据说也是在迁都之时遭到蚩尤的袭击,全部丧命。
蚩尤族也是各州刺使们的机会。二十多年前,凉州刺使夏玄夏伯渊抓住了平定蚩尤的机会,割据北方,成了今日的乾国国君。这个榜样实在是太励志了。所以,刺使们虽恨蚩尤,却也爱养着蚩尤。养寇才能佣兵,佣兵才好自重。
这一回,趁着政局未稳,蚩尤又来捣乱了。
“太傅大人。”内侍一声通报,众人全都转头去望。果然是北营禁军的都尉飞骑送来了西边的战报。
鸿昭将那卷绢帛展开,凝眉看了许久,忽然回复了爽朗的笑“众位勿忧,西北大捷。”说罢,也不顾那些长舒一口气,拈须微笑互相宽慰的左右仆射和各部尚们,直接找了仍在望着他们发呆的女帝。
他郑重地跪在地,呈了捷报。
“陛下,我们打了大胜仗,你看……是不是?”鸿昭微笑着望着她。
凤翎接过奏报,仔细看了起来,她的脸色变了又变,仿佛那是一部跌宕起伏的戏。看罢,她抬起头对鸿昭那双明亮深邃的眼,良久,终于回复了痴傻的笑“我看不懂,既然太傅说是打了大胜仗。那一定是了。太傅,我们要好好喝一晚庆祝一番……才是啊”
“臣遵旨。”鸿昭立刻拱手领命。
“帝君哥哥,也是呢。你看看你,脸色那么难看,一定是累了,晚宴要多吃些呢。”她这么说着便去拉扯鸿煦,顺手把捷报塞进了袖。
鸿煦小心地躲开了女帝刚抓过蜜饯瓜子,依旧脏兮兮的爪子。
荀子清诧异地望着凤翎,他毕竟看出了她笑容的异样。
盛宴开始了,所有嘉宾都看到了座女帝与太傅笑逐颜开的表情,都知道了西北大捷的消息。朝廷的王师果然是不可战胜的,小小的蚩尤族根本构不成威胁。
场内,十几个伎乐,穿着南蛮的霓裳羽衣,随着的雪踏琴悠扬的节奏,唱起古老的歌谣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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