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屏风外,被隔出的玄关区域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气宇轩昂的武夫,正是她的金吾慕容和羽林陈璋,二人一脸警惕地看着外头混乱的人群。陈都尉刀下还押个美人石如清。石美人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郑狐狸不见了踪影。
酒肆里的乐舞停止了,客人大都站了起来,纷纷穿起了外袍准备跑路,动作快的已经结完账离了店。
厅堂里人头攒动。从酒客到侍从,人人脸都写满惊慌,那种分头逃命的架势,活像一座被乱兵攻破的围城。十几个乔装成客商的羽林卫,也不顾暴露身份了,以雁行阵的架势,分列左右,不动如山,守在了天子的雅间外。
“四儿怎么了?”
“陛下”
慕容和陈璋见是天子出来了,忙拱手行礼。
凤翎一脸严肃,点手唤过了金吾。慕容彻忙赶到她近前,沉声回报了外头的变动。
女帝听完了,扭头对羽林都尉道:“,城里的布防都设置好了吗?”
“高太守已经全安排好了,一定不会出乱子。那些爪牙也不过吵吵一阵,掀不起波澜的。”
凤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回雅间时,发现地坐着的石如清在偷偷地打量她。
她眼珠一转,勾起了唇。
“那是郑小公子送给朕的见面礼,把他带回馆驿看好。朕还有事情给他做呢。”
二位将军领了皇命,气哼哼押走了美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石如清是个麻烦。依将军们的心思,当此多事之秋,自顾尚且不暇,这种麻烦应该一刀结果了干净。
可是女皇帝到底还是了人家的美人计,属下们也只好徒叹奈何。
凤翎回到了鸿昭面前,发现他丝毫没有顾及屏风外的喧闹,照旧吃喝。
她蹲下身,托着腮,像看兽苑里的猛虎一样,好地打量了鸿摄政好一阵子。
鸿摄政果然不负圣望,筷子飞舞,朝嘴里塞个不停,活像只饿疯了的老虎。
“你不怕有毒?”
女帝疑惑地蹙起眉。
摄政连头都没有抬。
“你不是吃了半天了吗?反正你都被毒死了,我还活什么?一起死了倒干净。我请人合过八字了,咱们是天生一对的鸳鸯蝴蝶命。”
天子立眉,摸了湛卢剑。
“你再说这么恶心的话,我剁了你。”
鸿昭终于停止取食,灌了一口酒,长出一口气道:“我抢了大半个晚,却半粒米也没有吃,这会儿还要陪你一起毒死。依陛下看……臣,也算是赤胆忠心了吧?”
女帝撇撇嘴,并不接茬:“事情做成了?”
“你看外头的热闹应该知道了。”
“真不错,辛苦……”她满意地笑起来,话被他突然塞进嘴里的吃食给堵住了。
“这个好吃。”
凤翎尝出了,那是一只灯笼虾炙,油滋滋,香喷喷,酸甜适口。
他嘻笑着扔了筷子,抚她的脸,拇指在她的唇瓣轻轻磨挲了一下:“我死赶活赶,还是让你受了惊吓。好在总算没有白忙,你可以回长安……继续做米虫了。”
鸿耀之眼温暖的光让凤翎看得红了脸,她竟一时百感交集,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虾炙真的好吃,她想,要是酸味再淡些更好了。
……
映着依旧妖艳的灯火,酒肆如被洗劫过一般。到处是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杯盘桌案。酒女舞娘、乐师食客全都不见了踪影。
群妖乱舞,云鬓花影的热闹景象如幻影一般消散了。
“有点煞风景啊。”女帝在摄政和金吾的护驾下,悠悠踱在缠枝花纹的织毯。
缠枝的尽头,一只绝美天狐,正谦卑地跪在在玫红花朵,可怜巴巴,眼泪汪汪。
“草民求陛下与东皇赏甘泉州府一个活命的机会。”
凤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郑季常,你还真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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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八十八 分工不同()
虹霞街本应该陷入彻夜狂欢,却因为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把来寻欢的众多商旅吓跑了一大半。 ///
“春赏”对海陵王府意义非凡,不仅因为这是难得的地方节日,更因为这是一年一度,“忘忧国主”接受“朝见”的日子。
在郑桓的金钱帝国里,“朝见”也是确立权威的一种方式。平日间,他的“臣武将”都在各自的行业,有条不紊地替他搜刮钱财,唯有春赏之夜,整个甘泉城里与海陵府勾结的官商豪奢,无论有亲还是有仇,都会忘记平日的竞争,汇聚到虹霞街捧场。
他们争相甩出大把金钱。
大户们汇聚暖香阁,“打赏”花魁和花国状元,参与竞猜博彩,小散客则只能照顾大小酒肆的生意。无论哪种花钱形式,说到底,都是对“国主”一次体面的“孝敬”。谁都知道,整条花街都是“国主”送与那个贪欢的小妻子的礼物。
“春赏”让奸商们倾巢出动,也是朝廷洗劫金钱帝国最好的时机。郑桓想到了鸿昭会利用这个机会来对付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兵痞竟会胆大包天,拿天子来做香饵,吸引他的注意力。再放出假消息,金蝉脱壳,甚至干脆果断亲自调出甘泉驻军,来“帮助”州府推行荀太师的“募义令”。
所谓“募义令”是内阁在灾时发布的一道紧急诏命。即是动用州府存银,以统一的低价,购买征募民间有德义的世家大户的存粮来赈济灾民,度过春荒。
所谓“募义”,针对的恰恰是那些不义之财。
内阁的大人们知道,钱粮不是失踪了,而是汇聚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大河连着小河,州府和官商本是一家。用州府从豪强百姓那里搂来的钱,去买豪强恶意囤积的存粮,再反过来去救州府的百姓。
应对三分天灾,七分**的灾荒,这种自掏口袋的救灾,是最迅速也最有效的办法。
政令下达后,以崖州为首,地方立刻涌出了一批行德义的大户,不要州府的银钱,主动捐粮赈济灾民。九州士子官民为之感动,荀太师甚至亲自主持,在朝廷神宫,为这些义士行长生祈福祭,写青词告知天诸神。
告诉诸神是虚的,告诉诸侯才是实的。
太师的意思是,老子也是从地方来的,知道你们那点子下作的发财经,这是我的崖州府给你们做的榜样。
你们要捞钱也可以,好歹要让朝廷的买卖能维持下去。如果盘剥得老鼠们闹起来要吃掉大象,老子不饶你们了。自己惹出来的乱子,自己收拾好,趁早把钱吐出来,不要等老子来踢你们的屁股。
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对各方也算公平合理。可前提是接令的这些人要能够知廉耻,要脸皮。在大多数东夷官商看来,脸皮名声,天道正义和真金白银起来,跟个屁一样。
鸿摄政不看好荀朗的一厢情愿,内朝例会,他掏着耳朵对荀太师道:“子清,别傻了,你我都知道,底下的粮根本买不来。”
众臣听了东皇的这番嘲笑,吓得一头冷汗,大气不敢出。天子才一出巡,朝的这两位巨擎竟立刻掐起来了?
荀子清还是笑得云淡风轻,那副风雅出尘的形容举止,真不愧是被士族们推崇的“长安宦海最清澈的一泓碧波”。
“所以,才要有劳摄政的王师去维持秩序嘛。”
鸿昭望着荀朗的笑容,咬牙切齿,暗自钦佩。荀朗到底是荀朗。东夷四海十六州,只有他,才配做自己的对手。
荀太师当然知道,表面看来,遭灾的是河南三州,其实真正闹起来的只有甘泉一地。崖州是他与凤翎的本家买卖,无论旱涝,一直能运转正常,供应钱粮。隋州,在三州实力最弱,隋州刺史崔绪资格却最老,老头子仗着自己年高名重,开始装起老糊涂,像墙头草一样在东皇与太师两股势力间乱摆。
只要收拾好了甘泉,隋州也会立刻太平,凶险万分的河南之乱也跟着解决了。
脸面名声当然是个屁,但身家性命总不是屁了吧?我荀朗在长安城给豪强们脸面,你鸿昭亲赴甘泉去威胁他们的性命。谁叫你是起于甘泉,手握兵权的“景耀武神”呢?我不行,只是个不染尘俗的神官嘛。
“圣驾不知行至何处了。只怕唯有劳烦东皇亲自前往,调用王师护驾了。”
荀朗说完这番话,竟还特意当着内阁众老臣的面,郑重其事地给东皇叩了一个头。
临了,还不忘,十分真诚,一脸正气地望了鸿昭许久。
这真是要折死了鸿耀之。
所有臣子都看出了太师的精忠,东皇的跋扈,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起东皇。
鸿耀之,甘泉是你家的烂摊子。你不去,谁去?
东皇当然只好识趣。自从他受了九锡,占了天子,他有离倒霉不远的自觉。好人荀朗做,黑锅鸿昭背,将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景朝国政运行的基本模式。天子是很乐见这种内阁构成的。
“子清错了,我要调用的不是我的王师,而是……天子的王师。”
奸贼极力表白。
众臣唯唯诺诺,心暗自冷笑奸贼真是虚伪。
士子不喜欢鸿昭,兵将却爱死了东皇。因为东皇赏罚分明,能征善战,让他们在腥风血雨,有了活命乃至升迁的可能。
甘泉的虎狼之师,早看郑狐狸和那个小丫头海陵王不顺眼。他们跟着高将军拼死拼活剿灭金乌党。王驾和男宠却在地皮吃香喝辣,要不是凤萱夫妻能按时缴纳军粮,高澈又约束得甚紧。海陵王府大概早已被军马蹄踏平了。
所以,当他们眼的战神从天而降,带领他们去劫富济贫,抢钱抢粮。不对,是帮助朝廷推行“募义令”的时候。
他们那种热血沸腾的劲头,并不参与一场大战时差多少。其实,这也确实是一场大战,交战的结果是枪杆子终于戳破了钱袋子。
黎明将至,女帝回銮。
黑云苍茫,暗无星斗,只听得马蹄声声,夜风潇潇。
晨光自云缝渐渐透出,照着底下花街轻装简从的天子车驾。
“朕薄德寡识,愆尤实多……”摄政正懒懒靠在车窗边,把刚收到的“罪己诏”草稿,念给怀里的天子听。
皇帝既然是天子,有了天灾总该做些自责的姿态吧。
“子清的笔是好,简直把我骂成了个混蛋。”凤翎一脸愤愤,打断了东皇的诵读,从他怀里挣脱,趴在窗框,望着萧条的街道。
满城繁华,归于寂寥,春赏巡游所撒下的彩纸花瓣还在随风乱舞。
“事实,我也确实是个混蛋。好好的春赏被搅散了,连你的宝贝绮罗也没见着。”
“宝贝?”鸿昭把诏放到一边,望着她,疑惑地蹙起了眉。
凤翎冷冷剜他一眼:“难道不是吗?容色倾城,勾魂摄魄。”
鸿昭愣了一阵,忽然勾着唇,坏笑起来:“陛下想见见吗?的确是个难得的……宝贝呢,不但容色倾城,而且解语知心,温柔体贴,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天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凶恶,简直像是要咬人:“我又不是郑狐狸。不吃你这套色诱。”
“陛下为什么不高兴?”东皇忍住笑,眨一眨无辜的眼睛。
“我为什么不高兴?你抢得那么过瘾。我高兴得很呢。”凤翎别过头。
“陛下后悔了?”鸿昭腆着脸凑近。
“我原本还想……”
“臣也想让陛下尝尝微服私访的趣味,可是郑季常已经察觉了陛下的行踪。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子清一定又会怪我鲁莽行事,手段凌厉……”凤翎垂下了头,眼透出些薄薄的凄凉。
鸿耀之笑不出来了,他眉角跳了跳,自顾卷起那一封“罪己诏”,冷冷道:“可惜你只顾游山玩水了,没有看到你的子清,在朝廷是怎么逼我出来打劫的。我想他这人一向好干净,不会脏了手,只好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胡说八道。”
“恩。我的嘴里哪能说出实话来。”鸿昭懒得辩驳,也朝窗外去看曙色。
黑夜已经过去了,荀子清,却依旧是鸿耀之躲不开的梦魇。
尴尬的静默开始在车里蔓延。
离馆驿的路还有很长,君臣之间却仿佛已经无话可说了。女帝发现鸿昭的脸色出地难看,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这一番釜底抽薪,抽了他几成?”
“三成。”
“什么?”凤翎不淡定了,“朕的小命都快赔了,你只抢了三成?”
鸿昭依旧冷着脸,没有扭回头。
“陛下没有看到吗?忘忧国已破,三成足够给他警告了。”
凤翎故意拿脚踢踢他,算是主动示好:“你平时的威风哪里去了?”
摄政挨了踢,只好望向天子,等待示下:“那依陛下的意思呢?”
“这只狐狸,已经通了天,竟然还向我讨募兵权,绝对不能留下。”
“募兵权?”
鸿昭一愣,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忍不住一阵爆笑。
“你笑什么?”凤翎莫名其妙,气鼓鼓望着他。
“果然,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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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八十九 立国之本()
凤翎疑惑地望向鸿昭。 w w w 。 。 c o m
摄政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他么,明明只能做个男倡头子,却不肯安心贩鸟,非要统兵谋反。”
他一双寒星似的眼睛贼溜溜朝她脸转了转:“你么,明明可以安心做米虫,却不肯让我安生,非要用秦逸制衡。”
“你?”女帝不知道,他何以大胆到这个地步,竟然随口指摘到了天子的头。
鸿昭仿佛是有心要把凤翎的鼻子气歪,越发肆无忌惮地点评道:“自作聪明的人,早晚都会死得很难看。”
凤翎气得握紧了拳头。
跋扈越来越跋扈了再这样下去,她大概要变成第二个凤和了。
“你是要……弑君么?”凤翎一脸严肃,没有半天开玩笑的样子,“普天之下,除了东皇,还有谁能让朕,死得难看?”
“弑君?”鸿昭望着她认真的表情不由苦笑,“我倒是想过一千一万次了。大概弑君……才是最有用的办法。”
他目光更加幽深,她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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