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攸宁自己知道,每晚侍女散尽后,她的夫君总是睡在榻下,从未曾与她温存欢好。
攸宁曾以为他是顾忌她的身份,难以释怀,所以提不起兴致。可他偏偏又能在她这个敌国之女的身边睡得无所顾忌,四仰八叉,鼾声阵阵。攸宁这才懂得了,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不喜欢”。
男女博弈时,“不喜欢”大概算是最大的杀手锏。夏攸宁用这个杀手锏从北疆玩到长安,玩死了许多良臣名将,却终于栽在了摄政王的鸳鸯榻上。
攸宁满心计划的是,大婚之后,借助天时地利及时出手,以柔克刚,手到擒来。大半月的洞房“博弈”中,她也确实使尽了浑身解数,用她所擅长的制胜之道引诱“夫君”。
妖狐当然长于房/中/术,但房/中/术并不是媚‖术的全部。妖狐攸宁最大的技巧不是床‖笫上的聪明,而是床‖笫边的愚蠢。她知道,男人这种东西可笑得很,嘴巴要比命根硬,口气要比度量大,脑袋跟着下‖身走,下‖身顺着眼睛跑。
他们口里喊着“崇尚女德”,面上装着谦谦君子,心里却只会喜欢一种女人——皮相清纯,骨肉风‖骚的美女。
夏攸宁天赋异禀,生成了个中极。可这还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夏攸宁这个美女不但美而且“笨”。
“笨”是一个很珍贵的特长。比起文武双全冰雪聪明的贤美人,瞪着一双无知眼睛仰望男人的笨美人才更加惹人怜爱。那些送自家女儿勤修六艺,把女儿养成无所不能的圣贤,指望将来能招个金龟婿,占尽宠爱的爹娘们确实是在缘木求鱼了。无论对象是王侯公卿还是贩夫走卒,要想粘住男人,只有一种道道——美而笨,痴而媚。
这一个道道,攸宁也是在睡过许多男人后才摸索出来的,此道屡试不爽。仅有的两次差错,一次是在北疆军营里败给了那伽,另一次就是在摄政王府里败给了鸿昭。
这两位与那些男人不大一样。
那伽有情,鸿昭无耻。
攸宁深爱那伽,恨死了鸿昭。每晚,看他躺在榻下时,那死猪一样的睡相都让她有将他刺死,提前报仇的冲动。
可是攸宁还是忍住了,她虽恨他,却不能“不喜欢”他,至少现在还不能。一刀结果也许能够做到,但让他死于睡梦实在是便宜了奸贼。她理想中,鸿昭的死场应该和她的那伽一样身败名裂,头悬城楼,只有那样才算是真正报仇雪恨。
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该死的淫|妇才苟活下来。
洞房“博弈”持续了大半月,直到有一天,鸿昭突然不来“团圆”了,此后竟再也没有来过。
发现这个变化后,攸宁说不清自己是难过焦虑,还是松了口气。因为就在她琢磨着如何黏上鸿昭的时候,她的肚子也仿佛有些变大了。
“夫君”不来了,这大了的肚子,又该怎么办……
攸宁一直以为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无法孕育生命。就像北疆浸透鲜血的地里长不出花朵。可是命运偏偏又一次玩弄了她,在行将出嫁的时候,她却有了身孕,这大概也是老天给淫|妇的惩罚。做惯了淫/妇的攸宁自然知道应该如何避免这种麻烦,可是她竟然舍不得,甚至为了这个麻烦宿夜忧怀。
卖‖身十年以来,第一次,夏攸宁感到了害怕。
正当她焦虑时,“剽‖客”鸿昭突然出了怪招——在某天的朝会上,东皇对珠帘后的帝君,对朝堂上的文武,对天下人宣布,摄政王妃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朝廷与乾国终于有了血脉相连的关系。
消息传回王府,侍女们赶着道喜,攸宁又惊又怕,她猜不透鸿昭的诡计,便只好继续依道而行,装出委屈柔弱,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询问夫君:“捐弃妾身是何道理?可是妾行事有所不当?”
鸿昭初听攸宁此问,只是傻笑,并不言语,她便求得更可怜,更诚恳,鸿昭这才开了口,说出的话比她还“笨”,比她还无耻,他竟拱手求她“周全”自己的“难言之隐”——
“郡主不知,你无不妥,我有隐疾。你这样如花似玉,我见了是很欢喜的,可我这人的身体很不好,那玩意实在……唉……纯是废物一个。他们硬要你嫁我,我又不敢说破,只好白耽误了你。”
这算什么?
君子慎独,坐怀不乱?
夏攸宁蹙了眉,看到鸿昭说这话时的样子,便又暗自咬了牙,深恨自己又一次被耍弄了。
摄政王一屁股坐在榻下,一边倒苦水,大叹自己阳‖痿,一边却摇头晃脑,嬉皮笑脸。
没有哪个君子会在“慎独”的时候,嘻嘻哈哈说“不行”,还摆出这幅不三不四的尊容。
果然珍贵的质与这个无赖是没有半文钱关系的。他在耍无赖,而且彻彻底底,不加掩饰。
鸿耀之确实是太可恶,太难对付了。
冀远城里他耍无赖逼死了那伽,鸳鸯榻下他又耍无赖羞辱了攸宁。
攸宁几乎气炸肺腑,可她还是只能忍住,继续演出“美而笨,痴而媚”。
“妾……定会严守这个秘密。”
“多谢。”
“阳‖痿”摄政赶忙愉快地道谢。
攸宁咬碎银牙,微笑宽慰:“夫妻本当同心,妾会努力替夫君调养身体。只是……既然有此隐忧,为何又急于让妾诈称有孕呢?”
摄政的贼眼珠转了几下,突然满脸堆笑,甜言蜜语:“郡主你这样好看,我虽睡不成,看看也喜欢啊。心肝宝贝,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实在是喜欢得不行。我想要个世子,一定要是你生的,一定也要长得像你嘛。”
攸宁懵了,差点背过气去。
趁她发闷的档口,摄政迅速起身,脚底抹油,一去不返。
攸宁清楚记得这最后一次夫妻密语,清楚记得那踩上狗‖屎一样的恶心感觉。
……
“夫人?”
鸿昭亲昵地唤她,攸宁才从回忆中醒过神。
此番“诸侯会盟”之后,她随夫君来此阁中“小歇”,这一“歇”果然就“歇”得蹊跷。室内的侍从全都散去了,独留摄政夫妻二人。只有二人,他为何还要演出恩爱,喊她“夫人”?
攸宁淡淡一笑,声音仍是温柔:“待诏上卿的事落定,夫君也该略略宽慰了。”
鸿昭摆好几上茶水,微笑着在攸宁身边坐定,朗声对门外道:“请进来吧。”
摄政话音刚落,两个绣衣使便“请”上一个戴着刑枷的少年,少年见到攸宁顿时惊异地瞪大了碧眼,猛烈地挣扎起来。
攸宁认出了来人,面上淡定从容,身上却已如坠冰窟。
那身材修长,隆鼻深目的少年,正是攸宁阔别数月的“小情人”慕容彻。
绣衣使不是吃素,慕容彻又身受刑囚,一番“伺候”下,少年只能乖乖跪坐在摄政夫妇席前,狼狈喘息。
攸宁垂首去看茶汤,脸上平静无波。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拖了四个月的糊涂帐,大概是要算清楚了。
鸿昭知道了……
不过,她虽紧张,却并不绝望,她是“天枢狐姬”,是阿爷最美的刀剑,她生存的意义就是在男人中间周旋,然后把他们除掉。今天这种场面虽然凶险,却并不新鲜。
慕容彻立刻明白了攸宁的用心,也停止了挣扎,脸色灰死,垂首无言。
鸿昭见了二人这种形容,忍不住坏笑起来,神情活像个幸灾乐祸的顽童,让如坐针毡的夏攸宁更加愤恨。
东皇下令撤去慕容的刑具,打发绣衣使离去,说要亲审。
攸宁仍是自顾吃茶佯装不知。
阁中死一般寂静。
攸宁觉得这茶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苦的一杯。
茶水吃到一半,要“亲自审问”的东皇才终于开了口。
“慕容彻,我来问你,你那日怀揣利刃可是意欲行刺?”
少年低着头,死死咬牙。
鸿昭见他不答,便又问:“你是想……刺杀云中君?”
“一派胡言”少年猛然扬起头,直面鸿昭,怒目相向,“我慕容季明堂堂男儿,怎会对一个稚子下手?”
鸿昭往后仰了仰身,一脸嫌弃,挠了挠鼻子,仿佛是被小蛮子的吃相吓了一跳。
“我就是这么一问,你他娘的急什么?瞧你那唾沫星子给喷的。”
慕容彻脸色涨红,本能地瞥了瞥一旁的攸宁。
王妃仍是面色沉静。
摄政继续微笑发问:“那你不想刺杀云中君,可是要刺杀……孤王么?”
少年咬牙不语,似是默认,摄政呵呵一乐,顿了顿,方用一种极其轻慢,犹如戏曲念白一般的奇怪口吻悠悠道:“亲娘呀,吓死孤王了。”
“鸿耀之”
慕容彻终于炸毛了,他听不得这种猫儿戏鼠一般的嘲讽,猛地站起身,想要扑过去,立刻把对面的奸贼撕成碎片。
奸贼不动不摇,从从容容坐在那里,文文雅雅眯了一口茶,仿佛一个表演成功的戏子,笑得很是自得。
慕容彻站定了。
已经陷入绝境,不能再中了贼人的激将法,自乱阵脚。
“你不用多费唇舌。有多少罪名,只管扣上来。我认与不认,你都要杀我。这几个月来……”
少年缓缓开口,未将话讲完,摄政却截过了话头:“这几个月来,你连遭‘意外’,从路遇惊马,到夜遭贼匪,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吓得你屁滚尿流,寝食难安,所以才草木皆兵,恨不能抱着十把宝刀睡觉……是吧?”
摄政眨眨星眸,凝视少年,仍是一脸坏笑。
慕容彻冷冷“呵”了一声,并不答话。
“你认为是朝廷要除掉你。”
“不是朝廷,是东皇。”
“哦,是我。”鸿昭吹开碗中浮茶,喝了一口,笑微微轻轻摇了摇头,“我要杀你。而你么,竟然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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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第260章 第 260 章 同窗情谊(十)()
慕容彻自从那一年在云水关战败被俘,就此卷入权力漩涡,几年来,数经危难,屡见宫变。
看了这许多事,便是个白痴也能看出些门道了。
他能够明白奸贼话里的意思。如果真是鸿昭要杀他,那么确实不用化简为繁,到营外乱搞。
拜奸贼所赐,昔日的金吾将军早被革职,如今的他虽有富贵,却无功名。作为帝国的兵士,只要他入营当值,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在将军们的管控下。
他豢养的那些蚩尤家臣不能跟随军中,时时襄助。一旦摄政要他三更死,只怕无人敢留到五更。
要杀他的人虽有势力,爪牙却尚不能深入鸿昭的军队中,所以才会有那一次次“意外”。
要杀他的到底是东夷士族,还是北乾权贵……
少年碧眼之中露出惶惑,努力控制情绪,不去看那一边装腔作势的妖女。
鸿昭放下茶碗,微笑着继续闲扯:“你好像肥了些嘛,原来还跟猢狲似的,现在到有点人样了。”
“我心中坦荡,自然饮食如常。”
少年口气仍硬,心却开始发虚。
“你也觉得天牢清净吧?你省心,我也省心。”
“什么意思?”
慕容彻脸上露出疑惑。
鸿昭收起笑,冷冷望着少年:“她再三拜托,要我保全你。我却没有工夫腾出手来照顾个不识抬举的小蛮子。你的花拳绣腿虽能唬人,却架不住背后冷箭,若不打入诏狱,仍是由着你在外面行走,只怕小蛮子已经变成死蛮子。”
“是谁……谁让你保全我?”慕容彻眉头紧蹙,对着鸿昭铁青的脸色默了片刻,碧眼之中突现一丝光彩,“难道……是她?”
鸿摄政撇撇嘴,睨着面露惊喜的慕容,仿佛少年已经变成一条讨厌的癞皮狗。
鸿昭觉得婆娘没有看走眼,慕容彻大概真会是个人才,文韬武略先不算,至少在惹他生气这件事上,就是少有敌手的。
摄政不悦,欲待教训少年,猛又发现自己此刻竟真如某位“小姨”所说的“像只疯狗一样,脑袋有病,总是和毛孩子置气”。
“小姨”不在,姨夫立威也没意思,白担了“脑袋有病”,“疯狗乱咬”的恶名,摄政便咽下闲气,自顾吃茶。
可是慕容彻听见提了“小姨”,哪里能够放过?
两年的磨难让他懂得了一个道理——天下之大,只有一人能够改变他的命运。那就是把他从战俘堆里挑出来的当朝天子。
他复归对面席上坐下,逼视鸿昭,情绪激动。
“她在何处?我有冤情,要禀奏天听。”
“冤情?”摄政放下茶碗,冷冷一笑,“你他娘的倒还有冤了?冤从何来,说与我听听。”
“我……”
少年语塞,面露难色。
摄政扭头对攸宁道:“夫人,你也来帮忙猜猜,这个小子,他有什么冤?”
攸宁见鸿昭终于发难,不由一惊,垂目望着茶汤,装聋作哑。
鸿昭却凑近了娇娘,十分亲密,絮絮叨叨:“哦,夫人,你刚才大概没听懂,你看,事情是这样的,这小子招惹了仇家,定要杀他。可他已经是条丧家狗,手下那些乌合之众也都不像样,他若活着,还能坏了谁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你给为夫参谋参谋,猜一猜他招惹的那个仇家会是谁?”
攸宁的脸色终于灰死,她看见对面那双闪烁不定的碧眼,暗吸一口气。
原来小淫贼也在猜疑他。
她抬起头,绝美的脸上绽开温婉的笑:“夫君,此皆军国政务。妾乃一介妇人,非是帐下参军,只知严守内堂,勤修女德,并不懂得这些分外事。妾身有不适,请求……”
“哦,夫人不适,哎呀,是我不好。险些动了胎气。”鸿昭殷勤地为她续上茶水,挤出柔情蜜意的语调道,“好夫人,只消再等半盏茶,为夫立刻审完,就要走的。”
鸿昭没有给她开溜的机会,攸宁心里暗骂,却见那一边慕容仍在直勾勾望着摄政夫妻的“恩爱”,她的嘴角到底不自然地抽动了一记。
“夫人?”鸿昭笑得愈发诡谲,“可是有其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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