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而行,先告诉周老爷一声,周老爷贵为举人,就给举人老爷宽限一些时日,七日后若是周老爷仍然无动于衷,咱们就上衙门请县太爷判个公道!”
说完,张硕便不再逗留,过犹不及。
周举人拥有绝户者的店铺田地值多少钱?少说两三万两银子,这笔钱本来就该上缴到国库的,遭遇种种灾祸手里正缺钱的县太爷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因此,凡是地亩店铺挂在周举人名下的人,无不对县太爷感恩戴德。
所谓人多势众,手里攥着契约的富户就罢了,直说那些凶悍之极的人,直接威胁周举人,笑嘻嘻地道:“周老爷,你早一日办了这事,把俺家的地还给俺,俺就早一日离开,不然,俺就在你们家住下了!嘿嘿,俺不敢杀人放火,但是打个把两个人却没人能说俺啥!”
说着,目露凶光,面上不怀好意。
周举人伤了腿卧在床上,其家中妇孺和儿子也都不是孔武有力之人,奴仆早就活死或散,面对这种情况,无一人帮忙。
神鬼都怕恶人,何况人呢?
张硕回到家洗完澡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周家同意将田地店铺归还原主,明日一起去衙门过户。他微微一笑,就知道周举人会这么做。就算他是本县唯一的举人,备受本地百姓拥护,但此时他已犯了众怒,人人都不会赞同他发绝户之财。
秀姑洗完衣服煮好晾好,听完来龙去脉,道:“这么说,周举人家很快就一无所有了?”
“自然。不说店铺,光是八千多亩地的过户,就得交一笔不小的税银,每亩三分银,那些人可不会出这些钱,都得周举人自己掏出来!”张硕双手插于小野猪腋下,举起长了不少肉的小野猪,发现自己高人一等的小野猪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秀姑颇觉得解气。
放下此事问及城中境况,张硕道:“城里就那样,六七百户人家,空了许多房舍出来,无主的房舍店铺都是官府派人出面清理。咱家那铺子宅子被洪水冲破了大门,里头脏污不堪,老三知道咱们一家子没法子进城,就帮咱们收拾好了,装了新门换了新锁,钥匙给我了,回头我拿给你。说实话,城里的元气恢复得极快,大户人家每年囤积许多粮食,虽伤了元气,但筋骨未动,而且他们在许多膏腴之地都有地,我进城看到许多大户人家各处的庄头送年例过来,和往常一样丰富。倒是沿途不少村子瘟疫没结束,所以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
在防治瘟疫上,他们村的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防治得及时,村里村外清理得也干净,虽死了不少人,却没像许多村子那样要么死绝了,要么死了大多半。
听闻尚有村子瘟疫没有结束,秀姑心惊胆战,忙叫他少出门。
张硕做了这里长,一时半会真不能少出门。张里长上了年纪,很不爱出门走动,凡是村子里事儿两人商量好了,就由张硕往衙门跑腿办理。
第二天,林主簿迎来周举人将名下店铺地亩过户给原主的盛况。
根据一亩地三分银,八千多亩地的过户税银一共是两百多两,如张硕所料,没人愿意出这笔银子,有志一同地推给了周举人。
林主簿暗叹这些人和周举人其实都是一丘之貉,想少交税的时候一窝蜂地把田地店铺挂在周举人名下,如今挂在周举人名下无利可图了,立刻翻脸不认人,和周举人对绝户之人的态度一模一样,谁都没比谁高贵一点。
其实,这笔税银真不该周举人出。
奈何周举人看似强壮,实则胆小怕事,他怕自己腿伤好不了没有前程了,官员富户不和自己结交,眼前这些人就来报复自己,忙朝周母使了个眼色,同意自己出税银。
林主簿见他这般不争气,自然不肯多说了。
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他能说什么?
周母眼见许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洪灾之前自己揣在怀里的几锭五年重的小金元宝,约值三百两银子,找回几十两。值得庆幸的是,家里人都很聪明,当初多多少少都带了些珠宝和金银之物,事后又在城里宅内淤泥中掏出几锭金银,这笔金银现在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只要周举人再接再厉考中进士,他们家翻身指日可待。
即使如此,周举人名下除了他们家的一百二十多亩地和城里一座宅子,再无其他了。他们家原有二十多亩地,周举人考中举人后,有富户特地送了一百亩良田。
真是好运气!
张硕拿回属于大青山村绝户村民的地亩之契,当场就连同之前的一百多亩地和地基新办下来的地契一起交给林主簿入官,拿回林主簿收录后的契约,领了衙门发放给他们大青山村的一些纸笔、银两等物就出了衙门。
看到周惠拉着板车,板车上躺着脸色灰败的周举人,他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周家落到这步田地,纯属自作自受。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把剩下的寥寥几户人家放出去了,地亩和店铺都还给原主了,要这些好吃懒做本就冲着周家富贵来的奴才干嘛?
周家的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就此沉寂,村子里再无人因此事而生是非。
没有是非,张硕就轻松了。
办完衙门交代的事情,张硕只觉得无事一身轻,舂完米,拎着水桶给后院菜地浇水。瘟疫结束后他们整理菜地,种了一些白菜、萝卜、辣菜和小白菜、芫荽等,白菜萝卜还没长成,青翠鲜嫩的小白菜早早可以吃了,总算脱离了没有菜蔬吃的情况。
两棵花椒树淹死了一棵,还有一棵活着,张硕想着改日再弄一棵回来。
花椒多子,和石榴一样寓意好。
前院的石榴树、紫藤和银杏树都被洪水打得七零八落,谁知竟然都缓过来了,屋后窗下的老桂花树也是。
秀姑听他嘴里咕哝几句,莞尔一笑,摘了一些小白菜洗干净,打算中午清炒一盘小白菜,配着豆角烧咸肉一块吃,忽见三婶苦着脸走进来,问道:“阿硕媳妇,你们家有没有老咸菜疙瘩?年份越久越好,最少两年以上。”
“老咸菜疙瘩?三婶,您要这个干啥?”
三婶举起左手,伸出中指给秀姑看,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不由得露出一丝疑问,三婶不觉一笑,“我竟忘记了,你年轻,不知道,怕也没见过。我这手指里头长了个疔,现在还没肿胀,仔细看不容易看出来,却疼得受不了。”
秀姑迷惑道:“手上长了疔,您不去找大夫瞧瞧开点药,要老咸菜疙瘩干嘛?”
“你没听说过吗?”见秀姑摇头,三婶笑道:“咱们平头百姓哪里请得起大夫啊?手指里头长了疔,弄点老咸菜疙瘩用布条子紧紧裹在手指头上,过上七八日就好了。发了大水以后,我家里啥都没了,也没老咸菜了,找了几家都没有,来问问你家有没有。”
有这种说法?应该是偏方吧?
秀姑急忙道:“有,有,有,有两年多前的老咸菜疙瘩。”她打开咸菜坛子,拿干净的筷子捞了三四块乌黑的咸菜疙瘩放在三婶端来的碗里。
三婶很高兴,道过谢后就走了。
七八日后,秀姑再见到三婶,就听她说手指头里的疔消了。
第071章 :()
老咸菜疙瘩果然能治疔,秀姑用心地记下了这一偏方。她怕自己忘记,特意记在册子上,册子里头记录着她知道的所有偏方以及各种常见病的防治方法。
没办法,他们这里距离县城距离着实不近,许多时候来不及请大夫,就像这回瘟疫泛滥,没有仔细防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村中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和三婶一样,小病小痛都不去请大夫,要么用土方子,要么就强忍着。
晚饭后临睡前,秀姑把三婶治疔之事说给张硕听。
张硕笑道:“老咸菜治疔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不过只能治尚未化脓的疔,若是疔发了化了脓,那就不好治了,请大夫不仅得吃药,还得划开那疔,让脓水流出来,才能好。”
“那岂不是痛死了?”秀姑没长过疔,只听说长了疔特别痛。
张硕点点头,见小野猪往秀姑怀里拱,跟小野猪崽子似的,眼里泛滥出一片柔软的笑意,拍了拍手,“小野猪,来看这里,看爹这里。”
小野猪已经很熟悉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听到清脆的拍手声,又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他似乎很心动,但是饥饿很快占了上风,仰头瞅瞅秀姑,继续往前拱,手里乱摸,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急得不得了,就是不往后扭头。
秀姑笑道:“小野猪饿了,所以听到不是我叫他,也不是我拍手,他就不搭理你。”
说着,解开衣襟,小野猪立刻凑了上去,用力吸吮起来,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小子机灵得很,只知道跟娘亲,像我!”张硕满脸得意地凑到妻子跟前,一起坐在床上,见小野猪吃得欢快,一手还护着没吃上的那一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媳妇你瞧,小野猪长开了,眉眼口鼻都像我,就只有耳朵像你。”
提到这件事秀姑就很不自在,明明是她生的,偏生处处像极了丈夫。倒是很多人见到了都喜欢逗小野猪,因为他像张硕,他们害怕张硕,却不怕小小的小野猪。
更有一些促狭的人以欺负小野猪为乐。
知他们并无恶意,秀姑才没阻止。
“对了,我今儿听三婶说了一件事,你常在村里走动,听说了没有?”秀姑低头看了小野猪几眼,突然开口。
“什么事?”张硕不觉有些奇怪。
“就是春雨的爹跟别村的妇人跑了,三婶说的不清不楚,我心里惊讶,春雨都出门子了,底下儿女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家里又有高堂又有媳妇,好好的日子不过,春雨爹怎么跟人跑了?”说实话,秀姑不太相信,偏偏三婶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由不得她不信。
认真讲究起来,这是他们张氏一族的丑事。
张硕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昨儿春雨爹说去城里买东西,然后一去不回了,有人看见他和沙头村苗宽的媳妇一起走的。”
“这么说是真的?”秀姑一呆,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苗宽的媳妇?苗宽不就是苗云的小儿子吗?无论是报喜还是报丧,他都叫我一声姨妈呢。苗宽年纪轻轻,大不过二十岁,他媳妇和春雨的年纪差不多,怎么就跟春雨爹跑了?”
男子有妻,女子有夫,两人这么跑了,是私奔啊!
“这人心哪,是最说不准的,谁都不晓得春雨爹咋就起了这个心思。”张硕摇头,说起耳闻的一些风言风语,“倒是听人说,在山上避难的时候,苗宽带上的东西少,只顾着自己,不肯给他媳妇吃,他媳妇又渴又饿快死了,六七个月的身子也掉了。春雨爹好心,偷偷给了些粗面和麦麸,又给了半瓢水,熬过了接下来的七八天,算是苗宽媳妇的救命恩人。然后又听说,衙门发了口粮下来,苗宽自己锁着不给他媳妇吃,他媳妇忍无可忍就逃走了。”
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于是苗宽媳妇就以身相许了?
秀姑大开眼界,在成亲时她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十分豪放,并不似想象中那般迂腐古板,哪知更豪放的事情屡见不鲜,沈童生和寡妇同居,春雨爹竟然直接跟别人的媳妇私奔!
大概真的是民不告官不究,百姓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狠,村里厮混在一起的男女着实不少,从来没有发生什么浸猪笼、骑木驴之刑,村里族里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那女子的男人不发话,各家都当做不知道,只把这些事当作谈资。
往丈夫身边挪了挪,秀姑小声问道:“我听人说闲话,也听人和米小兰吵架说漏嘴,说米小兰家的胜三哥和三堂叔家死了的金氏钻过玉米地,是不是真的?”还有张硕的四叔,也跟不是四婶的妇人拉过手就是了,这件事她没问出口。
她之前不怎么相信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风言风语,现在发生了沈童生和春雨爹这么两件事,她忽然有点相信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张硕轻轻咳嗽一声,“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秀姑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脸惊讶,“难道这件事是真的?我瞧着不像啊,在娘家时,常听说胜三哥老实敦厚,管不住米小兰,没想到居然发生过这种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张硕,闪过一丝探究之色,他不会也跟这些人学吧?村民这么豪放,她真有点担忧。
张硕如何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忍不住好笑地道:“我媳妇又齐整又白嫩,又温柔又贤惠,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可舍不得让我媳妇没脸!”
他要真是这种人,就不会等到前妻死后好几年才娶亲了。
前妻死后,再娶之前,村里不是没有年轻寡妇、黄花闺女对他抛媚眼送荷包,但是他极厌恶这些女子眉眼间的轻佻,知道他们都不是好好过日子的人,从不回应,反而呵退了几次。而且,这种事她们做得了一次就做得了第二次,他可不想以后戴绿帽子。山野乡村的庄稼人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非得弄些污七八糟的事!
“我眼里容不得一丁点儿的沙子,你可得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过日子,若叫我知道你好的不学学这些下流的东西,我就带儿子们回娘家,一辈子不回来!”秀姑似真似假的娇嗔道,目光流转,风情无限。
虽已成亲二年多,见惯了妻子的风姿,此时此刻张硕仍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热流,正欲欺身抱住妻子,突然被小野猪用力踢了一脚,旖旎尽散。
“臭小子,净欺负你爹!”张硕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穿着棉袜子的小脚丫,他正在吃奶,不敢挠他。哪知秀姑将小野猪掉了个头,小家伙继续闭着眼睛吸吮,腿脚时不时地蹬两下,似乎知道他爹不安好心似的。
调整一下坐姿,让儿子吃得更舒服些,秀姑问道:“春雨娘这个大嫂子可怜得很,春雨爹这事儿族里就没个说法?你是里长,也得拿出个章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