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觉来,这个法子却甚是艰难。
毕竟他还是要生活在这个尘世中的,虽在修道,形体在大道中却无所寄托,若能做到,那将是极高深的境界了。佛门之所以轻描淡写,对此似乎自信满满,是因其有长久所称道的“开悟”之心。而如果不能做到如此,那么世间万事便如枷锁上身,一日不超脱,便一日不能取下。
更何况,即便他遁出世外,通过苦行静修,自认将先天之本性回归,又能如何呢,真正的境界未到之前,这些终究都是壁里安柱,镜花水月,一旦外部条件发生了变化,心境弹指便可被破。因此,作为一名自认为的不悟之人,王充只能循序渐进,在修习中逐渐降伏己念。
他曾在引仙法的修炼过程中尝试并使用过断念之法,即通过观自身性光,以真意聚性,汇集片片之功,直至光圆性满,心神中便再无波动,一念不起,丛生之念自然断绝。
但是为何他能做到经此入大定,却无法经此凝聚心神,使神念下照,内观己身呢。王充反思自身,只能是由于在启用神识的那一刹那,他必须动念,而一旦动念,便无法再维持心境的平稳,先前的一切断念皆成废功,自然无法达到目的。放在之前看来,这两件事就像是两个完全矛盾的个体,看似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如何在想着神识这件事时,使自身处于无念的状态呢?
如远已经提过,他在修行的初期,便已走上了一条与寻常修士相反的道路,未曾以内观外,便开始由外入内。这是与修行之常理相悖的,因此才会显得困难重重。要解决这个问题,他首先需要考虑的,便是“自我”的定义。
在此之前,王充一直将身躯中的一切视为一体,在初习观光的时候,他恍惚间感到自己立于大地之上,在蒙蒙黑暗之中得见性光,并以此求安宁。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本我其实一直与躯体紧密连接而未分离,所以无论行何举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所谓的大定其实十分脆弱。
而如今,他要克服的,便是“自我”这一定位的转换。
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再行观光之法。
对于观性光的法门,他早已熟悉了。白光点点如玉,初时飘忽难定,须臾之间,聚散已随心,甚至无需摄于窍中,便自如地汇拢在一处,化为圆盘状。
在王充的“眼”中,这番场景,正如无边暮色之中,一轮圆月当空而照,使人不由地便要将目光投注其上,月凉如水,遥传平和清净之感。
但他,或说此刻心中的“他”突然做了个举动:心念骤生,视角中的圆月顿时放大,整个人仿佛拔地而起,缓缓升入空中。
这一变化非同小可,他即刻感到,非但八方震动,便连眼前原已凝定的性光都有了颤抖破裂之势,这是由于他的心动了,观光之境也随之正濒临崩溃。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飞速跃升,在圆月表面出现了数道裂纹时,钻入了其中。
性光并非实体,王充自然不会如同撞墙一般反弹而回或是来个玉石俱焚,然而,进入其中的他竟仿佛产生了一种柔顺的感触,包裹在了自己的身周,团团似融为一物。
尽管目中除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外别无他物,但冥冥之中的一点意愿,驱使着他向上升腾,恍惚之中,似乎触到了某种浩大之物,四围轻若无物的白光一震一沉,又如同龙蛇游行,自此而下,接连穿过了不知多少道阻碍,终于,眼前的纯白散去,他只觉自己漂浮在高天之上,浩大而无名的力量被执掌在自己手中,如同羽化的谪仙,一怒一喜,皆有天地随同。
良久,王充定性而视,原来四周已不再是无垠的黑暗,而是逐渐化生出条条通道,有鲜红的水流奔涌其间。另有巨柱,或如建木,顶天立地,或如横栏,延伸出去却遥遥无边。。。
这是。。。缓缓地,一缕缕的念头重归他的心神,原本混乱繁杂的思维也清朗了起来。
这是?我的体内!
我做到了!
如春雷乍响,霹雳惊天,他转瞬间回忆起了所有的一切。
的确,此刻所见正是他体内各处的情形,如同亲眼所见一全新世界,在神识的映照下,毫无疏漏,所有纤毫之处都清晰地呈现而出。
与此同时,内视的突破,也使他的道途正式迈入了新的阶段。自此,筑基圆满,该当炼精化气,更行勇猛精进。
此刻,有几句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降伏其心,降伏其心,何尝不是以心为媒介,乘其以入玉宇,通达九霄。醍醐倒灌,居高临下,疑窦自消。”
王充很想仰天长啸,抒发自己此时不足以言表的喜悦。但临到嘴边,却只化为一抹巍然斟酌的浅笑。
过了瓶颈,之后的修行自然可以徐徐图之。他从蒲团上站起,想要舒展一下身子,但动作到了一半,却僵在原地,因为直到眼神飘向窗外,他才愕然发现,外面的天竟然是亮的!
第一百零七章 回转江临()
拉开房门,王充急忙冲了出去。跑到一楼张望,却没见到任何人,他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才发现了一个带摆的西式座钟,一瞧上面的时刻,心中又是一震:时针竟已指向了下午一点!
“不得了。。。”他倒不认为自己是穿越了,但这的确是第一次在定境中迷失了时间的概念,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究竟过了几天。联想到书中所述的“山中不知岁月”,他真的担心,自己打坐一次的工夫,难道学校已经在上课了?到底开课几天了?父母找不到自己怎么办?会不会已经报警了?
焦急万分之下,他无法顾及他人的感受,就在客厅里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你干啥啊,大呼小叫的。”
“蹬蹬蹬”,叶凌燕叽拉着可爱的兔子棉拖鞋跑下楼来,一脸不满地看着他,“我告诉你,要不是我爸去公司了,你肯定完蛋,他向来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家里大声嚷嚷了。”
“现在是周几?”王充内心复杂地问出了这句话。
“周日啊,你一觉睡到中午,把脑子睡糊涂了吧。”
“呼。”既然对方如此说,那便还只是转日了,自己也只是打坐了小半天而已。
想到这里,王充如释重负,全身都松弛了下来。“太好了。”
“你到底怎么了?”叶大小姐从未想过,有人睡觉还能睡出那么多事来,双手叉腰,一脸稀奇地瞧着他,想看看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叶凌燕虽然离孕化神识还有一段距离,但毕竟已达炼精化气之境,细看之下,还真的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的气息。。。好像有些变了,变得更圆融通透了。。。”少女喃喃道。
王充心头担子一卸,境界又刚刚突破,未曾彻底适应,身周气息难免有些许外泄。可对方能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变化,仍然让他讶然笑道:“没想到你的感知还挺灵敏嘛,虽然比不上神识,但也相差不远了。”
“切,”叶凌燕撇撇嘴,“神识了不起啊,本小姐早晚也会有。你还是把自己的坎先迈过去吧。”
王充眨眨眼,道:“我就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成功内视了。”
“什么?”
“我打坐整晚,终于将筑基之境臻于圆满,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修炼了。”
叶凌燕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近日里第几次大脑短路了,似乎自遇见王充以来,她便经常难以维持正常的神态,整套观念都在不断地被刷新。围着王充转了好几圈,她才想起来开口:“真的是昨天那老和尚一番话的功劳吗?当初我可是照着师父传下的法门,反复尝试之下才有突破的。怎么可能真有人能凭着一句经文悟出东西呢?”
她的记忆力倒也不差,说着,又自顾自地把那段金刚经念了出来:“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若卵生,若胎生,若陆生,若水生。。。算了,能背下来我也成佛了。”
一甩手,叶凌燕忍不住再次瞧了瞧王充:“你的确有点本事,难怪。。。”
“难怪什么?”王充问道。
“没什么。”大小姐止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王充此时心境未稳,竟未能发觉对方语气中暗含的一点点心虚。
由于周日晚上六点多还要回学校照常自习,因此王充并未再多呆,见叶启文和丁叔都不在,他便和叶凌燕打了个招呼,坐公交去车站了。可能是两人数月后还会再见的缘故,大小姐也没有那么多无谓的客套,把他送出门就回去了。
只是独自回到家中时,叶凌燕生了好一阵的闷气。王充告知境界突破时略带得意的笑容依然萦绕在她的脑中,令人不由地有些咬牙切齿。
“本小姐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她在心中暗暗发狠道。
。。。
坐在返回江临市的客车上时,王充捏了捏兜里的几张老人头,发觉自己去了滨海一趟,除了来往车费,竟没有掏一分钱,还在耽搁已久的修行上有了关键性的进展。
如此想来,这可算是一次十分愉快的旅行了。
回到家中,正当晚饭时候,徐爱莲在厨房听见有人开门,出来发现是儿子,不由地好好看了两眼,见王充毫发无伤,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他并未延误与家人约定好的时间,但母亲心头的牵挂,是会从儿子离家的那一刻起,持续到归家之时的。
王充也能体会到这种情感,触动之下,眼角似乎有些许湿润感产生,只是很快便被冲淡了。
不过晚饭的时候,他给父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此次在滨海的所见所闻,将二人逗得直发笑,夸他这一趟走回来,嘴巴都变得能说会道了。王建华之前去滨海出过差,在听到杏花酒楼之名时,也小小地吃了一惊,又听闻是王充师父的世交家族,不禁有些感慨。
“你这位师父,别看表面上是位教书匠,他的能量可不小啊。”王父虽然未曾与秦海见面,却凭着这点人脉,便以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一些对方的不凡。
王父王母都还以为是秦海带着王充去滨海的,因此对于有人请他吃饭之事,也未感到多么奇怪,王充也正好把叶凌燕在其中的重要性淡化,免得二人知道了有女孩带他玩,请他吃饭,还让他住在家里,从而产生什么怪异的想法。
可惜的是,他的这番巧计晃过了父母,却没能骗住所有人。
秦海似乎喜欢上了跑操这一时间段,周一上午,又把王充叫去了办公室。
一见面,老爷子便阴沉着脸,道:“你周末去哪儿了?”
师父如此一问,王充立马便猜到是滨海那边有人通风报信了,赶紧承认:“禀师父,徒儿去了一趟滨海。”
“一个人?”
“一个人。”
“你为什么会跑去见叶家的丫头?”
“因为。。。上周交流会的时候和她有约了。”
秦海没有言语,良久才道:“行了,你回去吧,记得周六上午八点,来教师公寓见我。”
“是,师父。”
王充走后,秦海的脸色忽然恢复了原样,这位一向慈祥和蔼的老者竟然低声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要不是这次叶启文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老子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PS:至此,本书的第一卷,《筑基》卷告一段落,然而情节继续,王充的故事也远未了结,明天将为大家带来的便是第二卷,《炼精化气》卷了,希望各位书友能够继续支持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无端生隙,可笑至极()
见师父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王充虽然心中略带忐忑,但也只能先回教室。
回到班级后,等跑操回来,纷纷扰扰的同学们各自安静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堂英语课。教授高一11班英语的是一位姓吴的中年男老师,头顶毛发着实有点稀疏。每每见其衣着邋遢地站在讲台上,与众多男同学心目中年轻漂亮,性感妖娆的英语女教师形象已是相去甚远。
吴老师是个有些刻板的人,每次在课上,只会照着教案重复在黑板上抄录例句词组,进而讲解英语语法这一过程,课堂氛围也总是显得沉闷无比。
在这种填鸭而非启发式的教育下,王充以及其余同学甚至不知学习外语有何作用。因为且不论他日常生活中所讲的普通话,所用的简体字,即便是在道书小说之中,接触的也全都是古汉语,实在缺乏应用英语的地方。
不过这毕竟也是考试科目,该掌握的基本知识还是没有遗漏的,毕竟只是多一些记忆的内容而已。
由于英语课实在是太过无聊,因此每次一宣布下课,在教室内外走动放松的人也格外得多。王充正准备按照自己的习惯拿出闲书,便见到谢凡过来,一脸鬼鬼祟祟地对他说道:“出来一下,我们聊两句。”
王充有些纳闷地和他出了教室,两人靠在走廊一侧,谢凡和做贼一般瞧瞧两侧的人,才低声道:“最近你可要小心一点。”
“怎么了?”王充愈发不解。
“我刚刚去李老师那儿补交作业,看见刘继文走进来,似乎有话说,所以就好奇地在办公室外偷听了一会儿。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是去告状的。”
“跟我有关?”
“是啊。他和班主任反映你多次未去出操,想让李老师扣你的思政分。”
“这都行?”对于此事,王充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可是每回都是秦老师叫我过去,也算是公事,这点班主任应该是知道的吧。”
谢凡道:“我也觉得,但就怕刘继文从中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看来他已经对你有些不顺眼了。”
王充拍拍好友的肩膀,示意他已经知悉此事了。但现在对于一个刘继文,他还真不想放多少注意力在其上。只要行得正,自然坐得直。
哪知,这等小人之举,倒还真不是毫无作用。可能是刘继文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