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杨局长内心里也是苦笑起来。官场上想要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或许,也只有在山塬德高望重的刘金斗能做到了。
刘金斗出身于书香门第,一家子包括连襟妯娌和晚辈总共十七名教师,另有两人在教育局做事。在山塬堪称桃李满天下,不少年轻干部都是他们教育出来的。这样的人家,没人敢不尊重。当初刘局长受到杨柯的礼遇,也是源于此,另外和赵邀外婆一家也有些关系,让他感觉很亲切。
对于杨海英这些虚假到了骨子里的话,刘金斗是颇为不屑的,你国土局的都过不上好年了,我教育局这些穷老师还不得去要饭啊!
目送刘局长离去,杨海英走到角落里,取出电话拨打起来:“老秦,今天的事情听说了吧?赶紧去找县长批条子,然后赶过来讨债,坚定不移地讨债啊……”
“……老李啊,别说兄弟没提醒你,有个机会就在眼前,看你是否能抓住了!各单位发过年钱的事情……当然有说道……”
杨海英通知了不少人,这种关头上的指点,是真正卖人情的,一个电话的事儿,却比平时桌上桌下的吃喝强多了。
这些被通知的人中,有人立即就行动起来,也有人心中在衡量着:县长虽然表现不俗背景深厚,可他终究是下来镀金的,这种人……顺风顺水还好,若是局势不利的时候,随时都能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他们这些递投名状靠上去的,可就被王书记盯上了。
交流干部一般还需要呆满三年再按表现换地方呢,可类似于杨县长和区里那几位区长,没人能确定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下来卡位提一级,然后转身挥手……他们这种冒然靠上去的,到时候就成了姥姥不爱舅舅不疼的弃子,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很坑人的!
如何去取舍,是个问题!
……
他一直在奔跑,到现在已经感觉胸肺无法呼吸了,强烈的窒息感简直快令他晕过去。
后面的三名警察还在跟狗一样追过来,不过那三人的身体素质明显比不过他,现在已经被他甩出几百米去了。
前方是一个小村子,同时也有些话语声传来。身后遥遥响起了呼喊声:“前面的乡亲们,我们是警察,帮忙抓住前面的光头,那是个杀人犯……”
小光停了下来,开始左顾右看。而前面房屋拐角背后原本说话的人听见这话语声,又继续说了几句话语,再然后就响起了小孩子的惊呼“杀人犯来了!”“有杀人犯,快跑啊!”再然后,那些话语声不见了,村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关门声“砰砰作响”,紧接着就是狗吠声响成一片。
身后追来的警察又近了些,小光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恨和狠戾,咬牙继续往前跑去,所过之处,挨家挨户房门紧闭,在门缝处,透出道道打量观望的目光。
通缉犯小光逃跑的旅途并不顺利。
缘于去年在江南将一外地男子装麻袋沉江,他再次成为了重点通缉犯,走的时候因为恢复了本身相貌,担心因为车子成为警方追查线索,于是选择了步行逃离,一路从山塬坐短途客车奔袭山城而去。
在距离山城还有8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他被一名警察盯上了。
那警察应该是见过他的通缉令,但见到本尊,却也认不实在,起初只是狐疑地看了看他,然后又和两名同伴笑着说了会话,再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看向了他。
小光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身后那警察带着两名同伴跟了上来,一路尾随。经过转角的胡同,他开始拔腿狂奔,身后三名警察来到这胡同口见不到他的人,也就真正开始怀疑起了他的身份,同样跑动着追了上来。
追逃之间,那名警察还和人通讯联系过,想来是在调人甚至可能联系前面的派出所堵截他,于是他逃跑的路线选择了山林,一路沿着山间小道死命奔逃。
身后三人紧追不舍。
跑出了村尾,拐过弯来是一座院子背后,路的另一边是一个猪圈,前面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前方出现隐隐绰绰的山影。小光看了看身后,脚步声还没传过来,他一咬牙就翻进了猪圈。
脚下传来松软温热的感觉,他埋下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堆猪屎上面,还在往下沉……没顾上太多,他将身子卷缩下去,直接坐在了这堆猪屎上面。
逃命的人,本就顾不了太多!
在他眼前,是一只大大的猪屁股,一头黑猪正在酣畅地睡觉,不时发出一两声满足地呼呼。猪尾巴并未夹在股沟中,而是因为酣睡的放松而垂了下来……
旁边的路上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和喘息声,他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直到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渐渐远去。
他没立即出来,长期的逃亡使得他的反侦察意识极强,前面是山岭,这三名警察很可能会倒回来!
“呼……”他重重喘了口气,气息一直往前翻滚,最后扑打在前方的黑猪屁股上,吹动了几根猪毛。
“噗……噗……噗……”
睡梦中的黑猪竟然懂得礼尚往来,屁股后面同样发出一股气浪,对着小光翻滚着席卷而来。
他愣了愣,然后捏着鼻子摒住呼吸,双目紧闭……随后两行热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在这一刻,小光,手上好几条人命的凶残人士,躲过了警察的追截,沐浴着奇臭无比的温热春风,对着肥硕的猪屁股潸然泪下。
第三十章 杨县长(三)()
自从前几天出现冬雷和乌云盖之后,这些天的气候有些回暖,若是用比较伤春悲秋的句子来形容,大约就是:冬天还未过去,春天已经到来。
两名年轻人走在县政府大楼的过道上,后面的那个拎了个包,明显比较狗腿,但他似乎很乐意将前面的人衬托得更加丰神俊朗。过道上经过的工作人员都会远远停下,恭敬地行礼,若是年轻女子,偶尔也会甩过来一两个暧昧眼神,然后做出低眉娇羞状……
他是整个县政府的主宰,短短几天时间就和县委书记激烈碰撞并大获全胜,想着这些事情,大家心中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县长就充满了复杂的观感。不管是眼神、笑容还是言语动作,其实杨县长给人的感觉都是很温和内敛的,看着他的面容,很难将他和那手段凌厉的县长划上等号。
见得有工作人员经过,他注意到之后会笑着提醒:“鞋带松了!”这样的提醒虽然会让那人稍微感觉出一些仪容不整的尴尬,但内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出县长的亲切。
今天早上,一个县委办的年轻女子与县长照面了,鞠躬打了招呼,然后他盯着女子颈脖看了半晌,最后戏谑笑着点点头走了,表情里似有所悟。等县长离去之后,她的同伴也盯着看了看,发现她颈脖间隐约能见到些紫痕,白衬衣的衣领上有些乌黑。
“怎么搞的,你衣领是黑的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邋遢,还被县长看见了。”
“啊……完了完了。形象全毁了,以后我怎么见县长啊,以后没脸看帅哥县长了,都怪我家那死鬼,昨晚非得让我穿着制服乱搞,后来就累得睡过去了啊……”这略显暧昧的段子如今在县委的女人中间传得很疯,几个放得开的女子私下里会讨论一番,县长会不会让省委赵书记的女儿穿着制服一起滚床单?
但这些。都只是在私下里说说,不敢再传出去了。
人年轻、亲切温和、笑容爽朗眼神清澈,但想起县长和王书记交锋的事情,这些表面上的感觉总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
“县长,今天一大早,农业局的黄局长就带着那名出纳将邹局长堵在家门口了。原本邹局长是准备去乡镇调研财务工作的,黄局长跟了一路。那位大嗓门大姐嚷了一路,最后让邹局长的调研计划都取消了。邹局长不敢回财政局,那边还有好多人在等着呢,中午还请黄局长和那出纳吃了饭。吃完饭之后,黄局长又让那出纳嚷嚷,邹局长终于爆发了。在街边上吼了一声:黄秋莲,你怎么没让你男人搞死!”陈浩然走进来,满脸笑意地对杨柯说道。
杨柯愣了愣,随即大笑着问道:“后来呢?黄局长怎么回答的?”
陈浩然嘿嘿笑了起来:“黄局长反问:你将你老婆搞死给我看看,行吗你?”
这个难度有点高!
办公室里。县长和秘书两人同时发出了无良的笑声……
“都有谁在财政局?”笑过之后,嘴里问着话。杨柯伸手从抽屉中取了一叠材料出来,全是各个乡镇、县直机关头子的简历。
陈浩然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了过来:“比昨天还多一些,主要多了几个乡镇的领导,这其中一多半都是国土局的杨局长通知的。”
“杨海英、黄秋莲……两个聪明人啊!”
“王书记早上去了市里,只带了王良。”
杨柯点了点头,在这样的关头,往市里跑动跑动太正常了。就说如今山塬的这些常委,直辖和换届一起到来,到时候又多少人能幸运地保留现有职务顺风提一级,有多少人会黯然平调,很难说。
不过王山岳应该是没问题的。
“另外,城建局和水利局定在周五上午举行开工仪式,邀请您出席并致辞。”
“周五……让刘县长去吧,算了,还是我自己打电话跟他说。”
陈浩然点了点头,再次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周主任与孙秘书长商量好的春节前后慰问的老干部、困难党员、困难群众、困难单位的名单,不过暂时还没确定好送些什么,周主任先前过来的时候还学着孙秘书长的样子苦笑着说:没钱送啊!”
杨柯笑了笑,口中说道:“慰问困难群众就算了,太假,这名单里的困难党员都有些什么人?我就在这里面挑两个,另外再选一个单位。”
“有个叫朱三顺的,只有左手,他的右手在早年去支援高原建设的时候被冻僵了,然后凑火边烤火,血肉和冰雪一起化掉了,如今整个右手只有皮包骨,使不上力。虽然现在每年政府都发给救济金,但日子还是过得不太好。”
“恩,还有呢?”
……
“叔,邹局长又打电话来诉苦了。”山城一处静谧的茶楼门口,王良笑着对王山岳说道。
王山岳眺望着远方重重叠叠的高楼大厦和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想想山塬如今的现状,内心里就是一阵感叹。听得王良的话,随口回答道:“让他再挺挺,另外,通知其他单位的领导都去县长那里批条子,差不多是时候了。”
王良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取出电话忙活起来。
“周书记,对对是我……书记让我转告你,去县长那边请批过年钱的条子。”
“……”
连续打出二十几个电话,王良合上电话本回到王山岳身边,往马路边上看了看,他们等的人却还没见踪影。
他想起昨晚族叔对他说的话:杨县长表现出了诚意,等他诚意再足一点,我们之间就找到平衡了,只是苦了邹局长啊,不过他也是活该,傻乎乎的跑去跟人家顶,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想起今早邹坤被黄秋莲从家门口一直跟到中午,还得憋屈着请黄局长和那大嗓门出纳吃饭,他就忍不住好笑。
“可是,叔,我想不明白,这马上就年底了,杨县长到底能从哪个地方变出来这么大一笔钱,他就这么有信心?”
王山岳看着前方半山腰上的一栋正在修建的大楼,对王良努努嘴。
王良看了看,问道:“您是说,他能处理掉县里那栋烂尾楼?前天出现的那几辆好车就是县长找来看这楼盘的?”
“应该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他能从什么地方弄来钱,即便是动用关系请款,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年底了,省里市里资金都紧张。”
“……他能将烂尾楼处理掉,能将县里拖欠大家的福利发下去,这县财政,我提前两个月给他又如何。”
“……你仔细分析分析县长的动作,他最近的动作中都含有大量的花招,但每一步其实都有些深意在里面。他批条子让人去财政局找邹坤闹,有些人会认为是蓄意报复,令得邹坤难堪,其实真正说起来,杨县长怕是半点都没将邹坤放在眼里。过年钱的事情被推动着闹得这么大,因为县长需要一些人通过这个动作来向他递交投名状,他会从这些人的动作中选人。”
“……黄秋莲和杨海英是堵对了,这两个带头的,县长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们,只要县长还在山塬,他们就有望头。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最终,不管能不能拿下财政局,他都会将过年钱发下去,同时,如果真是处理那烂尾楼的话,就一连解决了县里两个老大难的问题。和环城河堤一样,最终都是实际的贡献,能将他声望推向顶峰。并且这两个问题,都是我暂时解决不了的!”
“……杨县长和张副书记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格局,这种格局和心态决定了手段最终的区别。张副书记喜欢用诡道,但他却找不到与之契合的实绩来升华他的做法和思想,所以他口碑不佳,而杨县长的做法,你想想他解决掉烂尾楼和过年钱的事情之后,会是个什么局面。”
“……让人去闹,闹得沸沸扬扬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财政没钱,我解决不了,邹坤解决不了,最终解决问题的,是他杨县长……投名状、处理烂尾楼、发过年钱、连消带打压低我的声望……从环城河堤开始,他的动作就一直不断,但所有的动作都在推进他在县里的声望,都在推进他对县直机关和各乡镇的影响力。这种手段,都建立在他对事件的结果有绝对的信心之上,估计整个山塬,也只有张善水能使得出来了。”
听着族叔缓缓的分析,王良瞠目结舌。
“……和环城河堤一样,其实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将烂尾楼处理掉,用烂尾楼周边土地变卖的钱来发过年钱,其他的诸如投名状和打压我的声望或是挤掉邹坤这个财政局长,这些,都只是附带的,拐个弯,顺手就做了。”
“……只要自身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