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愿意去做公主伴读。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想要跟爹爹说明白。”萧静姝抬起头来,目光澄澈如春水,依旧略带稚气的面容上,却有种肃穆而让人不容轻侮的力量。
萧峻看着她,几乎是不知不觉的就重重点了点头:“姝姐儿说吧。”
萧静姝的耳目微微一动,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这才开口对萧峻说道:“女儿今日要和父亲离别,全因我们萧家的生死荣辱,身家性命,操之于人手之故。”她抬头深深望着萧峻,目中射出一缕极冷冽的电芒,“女儿敢问爹爹,若君上无道,世道有变,爹爹可有意取而代之?”
不确定老爹真正的想法,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呐。
以萧峻在仕途上的明白,不会不知道,要违背圣人的意思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能得她一句“爹爹再想想办法”,于萧静姝而言,已经是足够了。
这时代,女子始终依附于家族,家族兴则个人兴,若家族亡,作为儿女,又能得的了什么好?
若为她一人要萧峻付出什么严重的代价,甚至毁掉了他未来的希望,他现时不以为然,以后难保不会后悔。
所以她说,她愿意去京都,只是去之间,父女之间必须得彼此心知肚明才好。
她大逆不道的话说的极轻极低,可萧峻刚听明白,就已经彻底愣在当场。
他刚反应过来就伸手去捂萧静姝的嘴,不容许她再说下去了。
萧静姝却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女儿方才已经确定了,十丈之内无人。今日法不传六耳,爹爹只需告诉我一句话,您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
萧峻有些愕然的看向她,仿佛第一日认识她。
这一年多以来,他给康卓和萧静姝请的文事师父是江南有名的一位隐居大儒,除此之外,他自己也不时的会对二人的进度指点一二。
可是读书习字的天资,和政治上的敏感度又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官场倾轧,人情冷暖,人心变幻,绝不是简简单单读几本书就能够弄懂的。
就好像萧静姝现在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只有天生有野心,能洞悉人心的人才能够问的出来。
萧峻只是愕然数秒,却忽然“哈哈”大笑两声,旋即拍了拍萧静姝的肩膀:“好!为父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姝姐儿,为父也不愿瞒骗于你,你我身上流着的血脉,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甘于平庸。为父自然有野心,可我们现在却……”
“女儿知道,”萧静姝点了点头,“我们现在需要静候时机。”她跪下来,如男儿一般的抱了抱拳,“而天下风云,多在大都,夷陵是我们萧家的根基,可大都之中,那些贵人们只要一个念头变化,一个心思曲折,或许就会对这天下产生极深远的影响。就好比这一次……我明明不愿离开父亲,可还是不得不前往大都,不管是为了我自己的未来也好,为了我们萧家的将来也好,女儿愿意听从娘娘懿旨,入京去做公主伴读。”
萧峻看着面前的女儿,眼前浮现的却是父亲的脸。
从他少年时候,父亲就一直告诉他,萧氏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在皇帝的威严之下匍匐,等待,静候时机。
就算活的怎样卑微怎样屈辱,萧氏血脉如何凋零,只要心中不忘故国,他们就还有希望。
今日女儿也如此说……懂事的让他心疼,心颤,就好像看见了那时候抿着嘴唇不服,可渐渐年长,却不得不屈服在权势之下,渐渐圆融通透也渐渐浑身的菱角都被磨平了的自己。
萧峻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扶在萧静姝肩膀上的手也略略抖动。
萧静姝看向萧峻,认真的说道:“女儿此去,想和爹爹做一个约定。”
萧峻看她认真,便也肃容正色,点头答应:“姝姐儿说吧。”
“我此去大都,不是为了我自己,”萧静姝顿了一顿,显得有些羞涩的笑了一笑,“唔,也许有一部分是为了我自己吧,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我萧氏全族。我这一去,虽然祸福尚未可知,但我若是能做出一点成绩来,是不是也就证明了我虽然是女儿家,但并不比男人逊色多少?我不要求别的,只求他日若有论功行赏的时候,不以我的性别来论成败,只以我的功绩而论,阿爹可能答应?”
萧峻面色更显惊讶。
从一年多以前,这个女儿提出“官府施粥一体化”之后,其后博得满城名望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她是有野心的。可这种感觉,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清楚过。
这世间对女子多半严苛,若她是男儿,甚至根本不必小心翼翼提出这样的约定。
萧峻心中一软,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头顶光滑顺溜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答应你。”
萧峻这话,并不是平白说的。
他既然答应了,就自然不会让他的话成为一纸空谈。
想要保证她得到公正的待遇,那就自然要让她能有力量去保证自己的利益。
两人恳谈的七七八八,萧峻招出了他们南陈亡后手里暗存的最后一支影卫首领,将这人介绍给了萧静姝认识实际上,他们之前已经打过了照面。
正是刺杀之事发生的时候,那家别庄上,看上去特别忠厚老实的农人李顺。
当日就是这个憨厚的老农帮萧静姝集结起了牲畜群的。
不过李顺又告诉了萧静姝另外一桩事,倒把萧静姝弄的吃了一惊。
“什么,你说那天救了我们又跑了的那队黑衣人,也是你的手下?”
李顺点了点头:“老爷之前已经料到了京都会有人来刺杀康公子,为了把这件事闹大,康公子不能死,所以我手下的人分为两队,一队在别庄上迎候小姐和老夫人,另外一队则是在现场保住康公子的命。”
“……”阿爹你又欺骗我的感情!
萧静姝简直都要流眼泪了:早知道这样我那天还打的那么卖力做什么啊!
这一批影卫,萧静姝是准备让他们化整为零,先行前往大都安家,化为水滴融入万户千家,而她身边带着的是另外一些可以见得光的丫鬟仆妇,大多来自于她母亲的嫁妆庄子和当年的一些陪嫁人家。
萧峻倒是几次三番对她告诫:“你此去是做安荣公主伴读,但是宫中形式,如今颇为复杂,你必须得小心警醒,万万不能卷入夺嫡之争的漩涡才行。”
萧静姝已经看过了李顺手上的资料,脑中已经可以勾勒出十分鲜明的“宫中势力分布图”,但她也想听听萧峻的说法,所以十分安静的睁大了眼睛,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自家老爹:那叫一个求知若渴啊。
萧峻看着她的样儿越发不放心,一下子真不知道自己让她去是好还是不好了,好在这女儿别的不够,武力值应该还是足以自保的,又还好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否则让他这做爹的肯定要愁得晚晚睡不着了。
“圣人和皇后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名炤,封越王,次子名炜,封为齐王。越王和齐王虽然是同母所出,但是越王不得圣人所爱,又兼有咳症,久治难愈,此事朝野皆知。至于齐王,倒是文韬武略不差,可惜就是这性子……”萧峻皱了皱眉,看向萧静姝,“不过阿爹倒是很放心你的。”
“为什么?”萧静姝一脸的不解。
“齐王有魏武帝之风。”
“……”好吧,秒懂。萧静姝看了看自己虽然个头不差,可是完全没有波浪起伏的身材歪了歪嘴角。
魏武帝说的是曹操,至于曹操到底喜欢什么嘛……后世很多人都知道的,曹操好人。妻。
这位齐王喜欢人。妻,那她这个小白菜的搓衣板架势,大约是格外安全的了。
“皇后也更爱齐王,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好。”萧峻谆谆嘱咐。
“不过,皇后这人护短,你是她的外家亲眷,宫中除了那几尊有数的大佛,谁敢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圣人又甚是爱重皇后,”这是当然的了,这么多年只有皇后产下二子一女,这已经非常明显了,“所以京中,只要不招惹那几个人,你就可以横着走了。”
“敬喏。”为什么觉得听上去形式还不错啊,感觉比自己先前想象的好的多了。
总之一句话,入京抱紧皇后大腿就行了呗!
萧静姝此去京都,并不是单独入京。
在皇后的懿旨到达夷陵之时,同时传达的还有另外一纸诏书,圣人点选了另外几位闺秀入京伴嫁,而萧静姝将他们同路。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这被点选的闺秀当中,也有雷文茵的一份。
只是当年闺蜜,如今怕是见面恍若不识,倒也徒留唏嘘了。
不过萧静姝没想到的是,两人再见的时候,雷文茵却待她极其亲密,极其客气,好像两人当年决裂的一幕,只是她的想象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节还在家里码字的苦逼哭瞎了……
话说这应该是我在美国过的最后一个感恩节了吧……结果朋友邀请我去吃饭没去……因为稿子没写好……简直……好虐。
第三十三章()
公主侍读和没品没级的入宫秀女相差有多远;看随行太监宫女侍卫们的态度;就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了。
薛皇后宠冠六宫;连带的,她这位将要入宫的表亲也就颇受礼遇;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萧静姝随身携带的小宠物奶糖,嗯,也有一位专门的狸奴来伺候着,这待遇,可是比大部分的秀女都要好的多了。
大都蓄养猛兽的贵人多,蓄养猞猁的倒也不罕见;就连那位传说中有“魏武帝”之风的齐王宋炜,据说也养了几只豹子,平时打猎的时候最是凶猛不过。
小太监小宫女们都是有眼力界的;瞧着那只乖乖趴在萧静姝脚边,瞧着又乖又萌但一看那冷飕飕的爪子就知道有多大杀伤力的畜生就晓得惹不得,嗯,谁也不敢去给萧静姝下绊子或者玩儿什么试探,这么一来,萧静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入宫要带猞猁,倒是萧峻之前就跟皇后娘娘说好了的,因着“怪力”和武艺暂时可以藏一藏拙,身边带着一只猛兽,大约也就足以保护她了。
和她的排场相比,一位刚刚起复的四品官员的女儿,长相泯然众人,更没她出手大方,见人就带三分笑,这一路上众人有所冷遇也是难免的了。
雷文茵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
她入宫,可不是去掖庭呆到死的!
途中马车停下,众位秀女和萧静姝都下车松散休息,雷文茵就施施然走到了萧静姝身边,笑着施了一礼:“姝姐儿,近来可好?还没恭喜萧家妹妹,这次能选入宫做安荣公主侍读,咱们竟又是一路同行,这莫不是佛家说的有缘?”
因为是入宫做侍读,而萧静姝的关系又很“过硬”,所以春华和秋实得以和她一路同行。
她们服侍萧静姝日久,都知道她和雷文茵的关系早已经大不如前,此时都颇为警惕,看着雷文茵的眼睛里全是提防和疑惑。
萧静姝心里也犯着嘀咕,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昔日雷文茵的恨意仿佛还历历在目,她今日无端示好必有所图,只是不知道这所图的到底是什么而已,不过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却也没必要直接争执,毕竟宫中人事复杂,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形象对她并没有好处,便也笑了笑,软中带硬的回答道:“算起来和雷姐姐也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选我入宫做公主侍读的事儿,是圣人恩典和皇后娘娘的恩泽,却不是我自己能掌控的。别说雷姐姐惊讶了,就连我自己,在接到旨意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呢。”
旁边几个宫女太监都竖着耳朵在偷听………萧静姝这趟入宫,光凭着她和皇后娘娘表亲家的关系就肯定得重视一二,这位雷娘子若是和她是手帕交,那入宫之后便肯定是皇后一系,也是值得拉拢注意的。
可是这会儿听萧静姝一说“半年多没见过”,众人心里就都有了数:原来如此。
雷文茵的脸色,当即就是微微一沉。
阴沉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她片刻之后就略带惆怅的微微一笑,道:“是啊,自打父亲续娶之后,家中的规矩就一日比一日严苛,算起来我也有半年多足不出户了,姝姐儿你也是的,我出门不便,你也不来看看我,咱们的打小儿的交情,你竟也舍得就这么断了不成?”
这番话一说,算是将方才的“半年多不见”给圆了过去,只是看着萧静姝面上沉静如水的微笑,雷文茵却知道,自己若是想要做什么,想瞒着姝姐儿怕是不可能的。
她拉了萧静姝的手,看了看旁边跟着的太监和宫女:“姝姐儿,马车里坐了这么久,我身子都坐的僵了,咱们四下里走两步,松泛松泛可好?”
萧静姝若想要甩脱她,不过就是一个挥手的事儿。
可是看着雷文茵隐隐带着倔强的眸光,知道这位雷家大姐儿素来倔强又不肯认输,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性子,萧静姝想了想,索性点了点头:听听她要怎么说也好。反正就算四下里没有宫女和太监,她难道还会打不过她?武艺高强,就是这么自信!
太监和宫女是退开了,可春华和秋实却还跟着她们亦步亦趋,雷文茵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们二人,看萧静姝一脸的“无动于衷”,咬了咬牙也就作罢了,两人稍稍走开了几步,四下里枯草衰败,四野秋色一览无余,浅浅的枯草自然是藏不住人的,雷文茵此时才对着萧静姝福了福身:“姝姐儿,一年以前的那件事儿,的确是我心胸狭隘,想的浅了,你当初说我,一句也没有说错。只是我当初只顾着难过自己将来境遇坎坷,后来倒是想明白了,却也为时已晚,又被母亲成日拘在家里,哪怕想给你道歉,也没了机会。”
“其实道歉大可不必。”萧静姝摇了摇头,“我当日对你说,你我友情,至此绝矣。如今也是一样。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有句话叫做覆水难收。你道歉与否,我们如今一样还是熟人,但想要再做回朋友,我只能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万万不能的了。这友谊一旦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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