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嫒张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但对着她,萧静姝就没那么好的耐心慢慢教了。
她揉了揉额角,不知为什么,越看对方无辜又清纯的眼神,她就越是不耐的很:“我先去给祖母请安,”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二妹妹,你有一刻钟去换好衣服在角门等我,你若是想不明白,听不明白,弄不明白,又或者是装不明白,那今日也就不必跟我去了。”
萧静嫒当时就要哭,长睫一扑闪,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儿做的不好,你要对我这样冷嘲热讽的?先前明明在祖母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这会儿却这样讲……大姐姐,你就半点也不顾我们姐妹之情么?”
她这边要哭,萧静姝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这一笑,萧静嫒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张大了眼睛瞪着她,眼底满满的全是忿忿。
萧静姝轻咳了一声开口:“你要是想在我这儿哭也行,尽管哭个够,反正我只给你一刻钟,过时不候。”
她说着就带着春华她们走了,萧静嫒看着她的背影,死死的咬住了银牙:该死的,她怎么就能这么有恃无恐,凭什么她敢把排挤做的这么理直气壮?
她捏紧了拳头,面上的表情阴森可怖,写满恨意。
萧静嫒身边的大丫头茜雪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劝诫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其实方才出门之前,她已经含含糊糊的对萧静嫒提点过了,得到的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呵斥,知道主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再劝。想着或许大娘子会让着她一些,结果大娘子这会儿却这般硬气,反而是平日里跋扈的二娘子,被少少几句话给气的不行。
她硬着头皮,勉强凑到萧静嫒身边劝告了几句,萧静嫒皱紧了眉头瞪着她,看的她心惊胆战低首不语,萧静嫒这才开了口:“……罢了,我既然是妹妹,本就该听大姐姐的。”自嘲的笑了一笑,她拽了拽身上披着的皮草,一脸凄然,“我这样的处境,还顾什么身份,讲什么面子呢!定了那样的亲事,活该就是给人踩的吧!”
***
萧静姝匆匆赶到春晖园,按例行了礼,老太太显然已经听说了在她院子里发生的小插曲,话里话外的拿话敲打她:“姝姐儿,按说你是家里的长姐,这妹妹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只管下手管教就是,但嫒姐儿到底比你小,不懂事儿,你就难免担待着点儿,啊?”
萧静姝点头答应,好话一概收了,带着刺儿的就当没听着:“祖母放心,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大家既然是一家人,我肯定会好好看着二妹妹,不让她行差踏错的。”
老太太听得暗地里把牙咬的“咯咯”响。
她捺了捺已经到了心口的火气:“那方才……怎么听说你们小姑娘家的闹了点别扭?”
萧静姝仿佛恍然大悟:“闹别扭?怎么说的?没有啊!老太太听谁说的?”她的目光带着笑的一个个在屋里仆妇们的脸上慢慢的依次滑了过去,每一个被她看的人,却都低了头,没人敢答话。
老太太差点给气了个仰倒,萧静姝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道:“想是祖母误会了,我这不是在教嫒姐儿如何穿衣打扮么?我都是为了二妹妹好,免得她到外头再吃了亏。”
她略略形容了一下萧静嫒方才的打扮,再指了指她自己身上的衣服:“祖母您想想,咱们今儿个去的地方品流复杂,二妹妹穿的那么华奢,落在旁人眼里,难道不会觉得我们萧家打眼的很?就是爹爹,说不得也要被人弹劾不顾民之疾苦,有悖圣上重托呢。我也没说不带二妹妹一起,不过是让她去换套衣服罢了,哪算得上什么闹别扭不闹别扭的?”
老太太想一想也觉得有理,只是她还是对先前萧静姝的态度耿耿于怀,还想着再敲打她几句,萧静姝已经抢先开口,笑眯眯道:“我既然应了祖母带二妹妹同行,那我自然对妹妹负有责任。身为长姐,多担些责任倒是不怕,我就怕妹妹不服管,那要是妹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做姐姐的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有句话叫爱子反杀子,我看,我要是对妹妹一味的包容宠溺,那也跟害死她差不多了,”她笑容温煦,话却渐渐冷肃,不留情面,“女儿家在家里是娇客,可妹妹是订了亲的人,日后要是出了门做事还这么不识进退,不知看情况场合,那谁能继续包容她?祖母,您说是也不是?”
“……”话都被她说完了,连亲事都再被拿出来说了一次,老太太都被她噎的滞了一滞。
得,她还能说什么?
当下颇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叫她自去便罢。
萧静姝旋即赶到了角门,萧静嫒已经鼓着脸等在那儿了。萧静姝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发现她身上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夹袍,估摸着这大概是萧静嫒柜子里最简朴不出挑的一件了,萧静姝这才点了点头,表示了允可。
一路无话,等和另外几个女孩子汇合之后,一路行到沈家的施粥点,等细细查看了粥棚的状况,萧静姝就有些难掩心中焦虑了。
城内流民的数量大大超过了她之前的想象,她目所能及,只见道路两侧商户们的屋檐下,无遮无拦的睡着一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这样的数目,光光倚靠大户们施粥,大概只能勉强保得这些人不饿死,但看他们身上单薄的衣装,这些人是很有可能冻死在严寒之下的。
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些现在看上去木呆呆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谁都很难说。
现在,她爹作为一郡之守,大概正在心烦吧。
第十六章()
走了几家粥铺,看的七七八八,再逛了一会儿集市,眼见得到了正午,姑娘们走了大半日都纷纷喊累,表示要去茶楼休息歇歇脚,补充一下。体力下午再继续。
他们前往的这家茶楼,正是当年何氏的陪嫁之一,位置处于正阳门大街上,往日人来人往生意很好,可今日却也门可罗雀,连跑堂的本也在柜台后头无精打采的,见了她们一群人进来这才忙忙迎了出来。
一路下来,萧静姝心思重,等上了茶点就蹙眉端坐,董思柔凑过来捅了捅她的腰侧,见她回头,偷偷指了指一脸自怜自伤的蜷在一侧低着头的萧静嫒,低声笑问:“姝姐儿,她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从骄傲的小公鸡变成了瘟鸡?”
萧静姝原本满腹的愁云被她一句话说的消了,当下“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脸色由阴转晴,伸手指轻轻戳了戳董思柔:“你这个促狭鬼,真会编排人。”
不过说的也对,萧静嫒之前趾高气昂,可不就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么,结果今儿个她本来还想继续维持之前的华丽鲜亮,可出门之前被她拔掉了翎羽,这会儿就跟那垂头丧气的瘟鸡差不多,一路过来几乎就没说几句话,也难怪董思柔要这么说了。
萧静姝低声把他们二房算计她不成,反而被她算计了一把的事儿掐头去尾的说了,略过了王七和他背后神秘主人的事情不提,董思柔听得目中异彩连泛,待得最后听完“啪”的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眉飞色舞的笑道:“这才真叫大快人心!要是那等算计别人的人都没有报应,那这天底下哪还有天理了!要我说,你这事儿做的是漂亮,就是还不够狠,要换了我,有个她那样儿的堂妹,”她冲着萧静嫒那儿不屑的努了努嘴,“我绝对不会让我爹给她出头,管她死活呢,姝姐儿你呀就是心太善!”
萧静姝特别想捂脸:我也算得上心太善?
“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她摇头道,“不瞒你说,我若是非要拦着我爹,撒泼打滚撒娇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等手段我也是能用的出来的。我不这么做……另有原因。我是瞧着,那宁平郡主跋扈嚣张,连衙门的证据公文都能自把自为的拆开来看,柱国大将军则只能在一侧唯唯诺诺,如此夫妻,焉能长久?”
前世她也见过这种相处之道的夫妻,做妻子的脾气暴躁,就需要做丈夫的格外体贴包容,而想要恩爱白头,便需要格外的爱惜和体谅。
可惜看俪明的样子,并不是从心里深爱宁平郡主宋氏的,这种虚情假意的容忍,男人实际上的性子越是自尊自傲,他心里的委屈也只会越积越多,等经年累月过了线,到终于爆发的时候,也就会像火药桶爆炸一样剧烈。
也许,在俪成去后,两人之间的这种微薄如纸的关系破裂,只需要一个小小火星的挑拨。
宋氏对此却恍然不觉。
她萧静姝看得出两人之间的貌合神离,或许也有别人一样看的出来。
若旁人为从中取利,故意火上浇油,那他俪家大祸,转眼就在眼前。
这时代讲究的可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是一人为祸,全家连坐。
他们萧家只和俪家定了亲事或许不碍,可要是真的已经把萧静嫒嫁了过去,那俪家要有事,大约他们家也必受些牵连,所以萧静姝这才随了萧峻的意思,想着吓吓萧静嫒也就够了,顶好是能扭的转她的脾气,却没打算真让她嫁进去守寡。
不过这样的想法和猜测,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即便说了,旁人或许也要笑她杞人忧天,萧静姝就没往深里说,董思柔自然更想不到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了。
董思柔听了她的话,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在她想来,那未来婆婆脾气嚣张,公公婆婆夫妻不合,最多不就是做媳妇儿的在婆婆手底下多受点儿罪么?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姝姐儿总不会就因为怕萧静嫒太受磋磨就心慈手软吧?
不过她知萧静姝自己做事心里有数,当下也就没有刨根问底,只瞧了一眼今儿个一直面带阴霾的坐着,一路都沉默无言,出来散心也满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雷文茵,换了个话题:“你们家二娘子自作自受也就不去说她了,那雷妹妹今儿个一天都忧心忡忡的,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儿安慰安慰她?”
萧静姝点了点头。
其实上一次在她家小聚的时候,雷文茵就已经和她说了她心中的忧虑。
上次见面,雷家家主还只透露出了这个意图,可至今不过月余,她在闺中都已经听说了,雷家的那位当家雷靖阳定了来年开春将迎娶二八年华的冯家三女为继妻,冯氏女虽为庶女,在家里也算不受宠,但其父正任黄门侍郎之职,有个这个每天可以面圣的官儿做岳父,对正致仕在家日日想着如何让圣人记起他来,重回朝廷去重新补个缺儿的雷家家主来说,正是一门求也求不到的好亲事。
将有这样一位连自己父亲怕也要求着捧着的女人做继母,雷文茵的心里能舒服得了?
就更别提,那位冯氏女如今年不过二八,颜色正好,说不得过门就能怀上了,到时候雷文茵和她弟弟雷文卓的日子,必是自此多事。
萧静姝心里很是同情她,凑过去找她说话的时候,也就格外的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茵姐儿,我方才瞧着你们家也有开施粥棚子,如今这事儿,是谁在管着呀?”
要说施粥这事儿,本是各凭本分。
灾荒年,除非是家里开着粮食铺子的或者自家庄子的收成特别好的,否则大户人家也没有余粮啊。
雷靖阳因丧母而致仕之前,任的是谏议大夫,这虽是个六百石的高官,但也是个油水不多的清廉衙门,京中纸贵,身为谏议大夫,又要格外注意自身清名,雷家的日子其实过的并不宽裕。
这一回施粥,其实也有点儿打肿脸充胖子,要面子不要里子的意思。
雷文茵原本秀眉微蹙,见是萧静姝,眉峰也没完全松开:“是我们家大管事负责,我近来……”她隐约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无心关切那些了。”
萧静姝正色敛琚:“茵姐儿,你这话可就错了。”
雷文茵疑惑的看过来,萧静姝一边一个挽了她和董思柔的手,柔声劝道:“我和柔姐姐都知道你心思重,但在我看来,人生不过就是改变自己能改变的东西,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事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爹要续娶,是你不能改变的,可你自己能改变的,是你和你弟弟在你爹心里的地位。你爹要娶妇……”她斟酌了一下词语,“有他自己的考量,你若是拦着他,说不得你们父女之间要因此生嫌隙,他还未必会改变主意,可谓得不偿失,可你只要能让自己在你爹心里变得比以前更重,将你手里本来就有的东西掌握的牢牢的,让他人即使觊觎也无法夺去,那他就算续娶了,你跟你弟弟也不可能被薄待。”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和坚不可摧,才能在霜雪到来之时依旧傲霜绽放,活的肆意自由,萧静姝见不得雷文茵因此而愁眉不展,所以她想告诉她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罢了。
雷文茵“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心里其实并不以为然。
就算她现在做的再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现在得了爹的欢心或许能有点儿权力,可等继母进了门,那点儿权力要交还给继母,她照样只能乖乖的每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事事都要听继母的,别说她爹不会为了她去跟继母过不去也就是和他自己的官位过不去,光光就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了。
在她看来,想解决她自己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女人不进门罢了。
只是她面上未动声色:“粥铺的事儿,我虽没接手,但也略知一二。我们家存粮不多,这几日粮价又升的快,大管家每天都愁眉苦脸的呢,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不成姝姐儿你能凭空变成粮食来不成?”说着就忍不住的笑起来,“那咱们姝姐儿可就要成精了呢!”
“你就别臊我了!”萧静姝摇了摇头,看她心情转好,方开口道,“方才走了几家粥棚,你有注意到什么不同么?”
雷文茵心思重重,哪有什么注意力放在粥棚上?只想着她自己的心事罢了!
萧静姝一问,她皱了眉头苦心冥想,半天却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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