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紧张,我的农民表弟下意识的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右眼角。这时大亮子正在看我的笑话,边笑边抚摸着自己的右眼角,一看我表弟又开始抚摸,于是他马上把手放下,不再抚摸,而后幸灾乐祸的问到,壹壹,你看这事怎么办吧?于是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眼角,看着大亮子,问道,你说怎么办呢?这下连大亮子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骂道,去你大爷的。
总体来说,大亮子在铁西区抚摸右眼角上这道伤疤的动作,就相当于陈浩南在铜锣湾掏耳朵。
只可惜在初一这年的冬天,他的这个动作完全不代表着什么,此时的他之所以抚摸着自己的伤疤,只是因为他疼。
我说大亮子,人家严召焕好不容不打过来了,你怎么还想着打过去,大亮子说,我要不打过去,等严召焕真牛逼起来,他还是会打过来的。这时西贝在一边幽幽的说道,亮哥,你为什么不能加入严召焕呢,你看他现在多火,整个初一年级没人不知道他的。我说西贝你这话说的我就不高兴了,我是考了年级第一名的,名气不比他大么?整个年级有谁不知道我的?西贝呵呵笑到,壹壹,知道你的和知道他的人,是不一样的。我这句话不小心岔开了话题,沉默了大概一分钟,大亮子幽幽的说道,其实我挺佩服严召焕的,但我和他绝对不是一路人。
这个道理,大亮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但他后来为了验证这个道理,穷尽了自己的一生。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已经骑上了自行车,我载着西贝,大亮子和我并排。但因为严召焕带着一群人就走在前面,所以三个人的速度很慢,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西贝,你现在不跟徐旭一起回家了么?西贝说,我和徐旭家住的很近,有时他会接我回家,有时我会一个人回家,怎么了?我说没怎么?我就是觉得你和徐旭敖杰他们的关系很近。西贝说是啊,我们几个在小学的时候就是一个班,现在又在一个学校,当然近了,怎么了?我说没怎么,那你说咱俩现在的关系算不算近呢?西贝在后面咯咯的笑,问道,壹壹,这不是你问问题的风格啊,这算表白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即便这是我内心的问题,但我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急于知道答案,于是我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表,说道,我表是黑的,不白。西贝说哦,咱俩现在的关系当然也很近啊。我说哦,那我和徐旭敖杰他们打过架,但你和徐旭关系近,那咱俩关系也能近么?西贝说那当然,你们的关系是你们的关系,我和你们的关系是我和你们的关系。西贝说完我说了句哦,然后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表达的和想听到的是什么。但西贝此时表达的却很清楚,当时的她已经言简意赅的描述了她渴望脚踏几只船的立场。
其实这个立场,在我十三岁半的时候就有机会清楚,但我为了验证西贝这个立场,也几乎穷尽了自己的一生。
大亮子此时完全不知道我和西贝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严召焕那群人身上,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车把,说再慢点。因为他伸手握住了我的车把,所以车子有些不稳,然后西贝为了让自己坐的稳,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我的腰。我的世界瞬间就变的相当美好,我考了全年级第一,世界多美好。现在西贝又扶住了我的腰,世界多美好。然后我加快了车速,因为大亮子让我再慢些,这样他就不得不再次握住我的车把,说慢些慢些,于是车子再次不稳,西贝再次扶住了我的腰,世界再次多美好。
大亮子站在了自行车的脚蹬子上,说,壹壹,你看。这时我已经不需要再把车骑快些,因为西贝没有把手放下来,已经彻底的扶住了我的腰,于是我抬头,顺着大亮子的眼神看去,看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人。
这时已经距离学校一公里左右,虽然脱离了校领导的视线,但路上大部分都是一中回家的学生。此时所在的这条马路虽然不是主干路,但因为一中地处市中心,所以这条并不是宽敞的马路上总是车水马龙。而此时严召焕带一群人走在人行道上,我和大亮子西贝骑在自行车道上,对面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也走在和严召焕同一条人行道上。
对于打群架来说,当时的环境确实是恶劣了些,而且我根本没想到,也根本想象不到,一群初一学生,在这种喧闹的街头上打群架,将会是什么样子?
叁:革命尚未成功。()
这时我和大亮子已经把自行车停到了一边,找了个视线相对宽阔的位置,准备观看,大亮子显然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观看,看的很认真,一边摸着自己右眼下的疤,一边抽了颗烟,而我则抱着答题的态度观看,因为我不相信严召焕真的有这么大的魄力,可以带领着一群少年在市中心开战。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还想看看,这天严召焕带领的队伍到底有多少战斗力,因为在他的队伍里,我看到了平时总是替严召焕搞宣传的小眼睛孟子强。这个家伙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也相当不错,在班里排名前十,在年级里排名也是前二十。孟子强向来胆小怕事,在班里靠着帮严召焕吹牛才树立起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威信,所以这天连孟子强都能来参战还是很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这个队伍里还有好几个和孟子强一样学习优异但胆小怯懦的男生也都跟在严召焕的后面。通过这个现象,就可以了解到严召焕目前的实力,他在班里几乎通吃,就差招呼女生参战。
其实在初中毕业之后,大亮子严召焕这一届学生也被评为建校以来最差的一届学生,很多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大亮子敖杰徐旭这样学习成绩排名垫底的学生,但事实并非如此,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严召焕,他从不怕事,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同时又对自己人又十分随和,喜欢打抱不平,极具煽动性。就是他创造着一次又一次的打架事件,成为一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在小飞到来之前,他就是最,没有之一。之所以他总是能逢凶化吉最终也没被学校开除,也只是因为他披着一件好成绩的外衣,中国的教育就是这样,只要你考试成绩好,那么你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并且大部分原因都是情有可原的。那时的严召焕,其实就是流氓有文化里的代表人物。
这时西贝这里有些不耐烦,她似乎已经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说道,打架有什么看的,我想看火车。大亮子说西贝妹妹别闹,火车有什么看的,况且况且的就过去了,看打架多爽,丁桄丁桄的能看半天。
这时两拨人已经越走越近,快要汇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严召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指着对方在说什么,然后对方也站出来一个,指着严召焕在说什么,然后就没有了然后,敖杰一个箭步上去,给了正指着严召焕说什么的人一脚,徐旭也冲了上去,给了正指着严召焕说什么的人一拳。然后严召焕往前走了一步,扇出一记大耳光,直接把这个人打翻在地。
我和大亮子同时喊出一声我草,开战速度之快,出手之利索,程序之简洁,是我俩所没有想到的。
这个被严召焕打倒在地的学生应该是对方少年群体里的头目,但这个头目显然和严召焕不是一个档次,他被打倒在地上,竟然还在指着严召唤说着什么,而且他身后带来的至少二十多个少年,都没有说什么,反而集体后退了一步。
然后严召焕带来的人,包括小眼睛在内,同时向前迈了一步,我在不远处听到李未喊了一声兄弟们上啊,然后严召焕身后的人,包括小眼睛在内,一起冲了上去。
整个画面还是很震撼的,虽然都是少年,但三四十个少年在大马路上打架的场面还是很难看到,路上几乎所有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驻足观看,还影响到了我和大亮子的视线,于是大亮子站在脚蹬子上看,我跪在大亮子的后座上看,俩个人就像看耍猴一样,伸着头仰着脖子,用尽了力气看。
整个画面虽然是震撼的,但整个震撼却又是短暂的,虽然是三四十个少年在街头上打架,但其实是十几个孩子在追着几十个孩子打,严召焕的人数并不占优,他属于乌泱泱,对方属于密密麻麻,相当于两个乌泱泱。但乌泱泱的一方战斗力极强,包括小眼睛在内,我看到他正卖力的挥着王八拳,表情很紧张,紧闭着小眼睛,不断晃动着身形,我甚至怀疑他再挥动几下胳膊就有把自己挥倒在地的危险,即便是这样,战斗力仍旧极强,他的王八拳打到了另一个少年的身上,这个少年边举着胳膊阻挡边不断的退后,然后一转身直接撒丫子往街对面跑去,即便是跑了,小眼睛还在挥着王八拳,打不到人了,就打空气,动作可以不标准,但士气一定要高。
相比于小眼睛的滑稽,严召焕这边架打的相当有序,之前和大亮子一战已经攒了太多的战斗经验,而且大亮子这种难啃的对手也让他们提升了斗殴的高度,所以这种对方不还手的街头对战让他们兴奋异常。被严召焕一耳光干倒的对方少年小头目到最后也没站起来,严召焕正跺的起劲,享受着快感,李未在他身边,因为他在同年龄段里又高又胖,所以表现突出,一个人对好几个,揪着对方衣领子,拽倒一个就去拽下一个,李未拽到一个,严召焕就去跺一个,两个人配合默契。比他俩更要默契的是敖杰和徐旭,这两个人从不分离,就像鸡鸭同笼的应用题。而且这两个人出手总是前后有序,一个出手另一个就出脚,不同步也不冲突,力量是叠加的,效果明显,打击极重。只要他俩所到的区域,都是鸡飞狗跳作鸟兽散。我越看他俩越像两只动物,一个狼一个狈,他俩狼狈为奸,整的别人狼狈不堪。
于是这场本应该闹大的少年街头火并事件很快结束,也就几分钟时间,瞬间喧闹也瞬间平静,严召焕一方毫发未伤,而且刚刚上劲,对方就已经被打散,而且被打的太散直接烟消云散,这时的街头上,只剩下严召焕这些人,并且这些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不光是他们意犹未尽,我和大亮子也没看过瘾,我甚至都觉得身上有些痒痒,恨不得自己再上去让严召唤揍一顿这样动手的和观赏的就都能满意。就像两个人喝酒,我喝了半斤,我头上刚刚有点劲,正准备享受眩晕的快感,结果你他妈已经喝睡了,这该怎么办。此时的严召焕肯定比这种感觉更难受,就像两个人喝酒,我刚拧开就盖还没喝,你光闻味就他妈睡了,这是多么欲罢不能痛苦。
严召焕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我看到他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而后手舞足蹈的又说又笑,尤其小眼睛最兴奋,他正在跟严召焕比划王八拳,显然是在做战斗总结,描述着自己刚才多牛逼多牛逼。然后我又里掏出两包香烟,拆开一人发了一根,这应该算是战斗后的奖励,在场的人都一人接了一根,在大马路上,在众目睽睽中,李未掏着打火机,给每个人点上,包括小眼睛孟子强,他并不会抽烟,刚抽了一口就咳嗽起来。
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大多瞠目结舌,但没有任何人上去阻止这些少年,刚才打架时都没有人阻止,何况现在他们只是抽了颗烟。2000年,日益增长的物质文明已经满足不了日新月异的精神文明。这已经是一个浮躁独立沉默狂妄卑微骄傲冷漠极端的年代。这个年代的少年,在叛逆中突破着自我,在黑暗中寻找着光明。
大亮子也在抽烟,轻轻的一口,左手抚摸着右眼角的疤痕,轻轻的抚摸,他似乎在想什么。这时我也在思考着什么,也很沉默。沉默了许久,沉默到严召焕等人已经离开,大亮子才说话,他说,壹壹,你说咱俩现在要是再去跟严召焕打架,会是个什么结果。我没有说话,西贝替我做出了回答,西贝说,都不用敖杰和徐旭,咱们班的男生就会打死你俩的。
这句话说的很准确,在我和大亮子vs李未和严召焕的时候,严召焕还不是现在的力度,当时他能调动的也只有徐旭和敖杰,为了取得全面胜利,他还调动了铁西区的大毛,这些人都属于外援,但现在来看,以严召焕的实力,收拾我和大亮子,本班选手就已经足够。即便我和大亮子通过之前的一战树立了相对的威信,但很显然,通过我和大亮子,严召焕的收获更多。
我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不喜欢这个道理,我说,大亮子,不要跟他比这个,咱跟他比学习,比成绩。大亮子听了我的鼓励更加沮丧,因为他比学习和比成绩输的更惨。他长叹了一口气,问道,壹壹,鲁迅先生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他一问我问题我马上就精神焕发,因为这是我的强项,我说,是我家门前有两颗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大亮子摇摇头说不是这句。我准备继续背诵的时候,西贝说,亮哥,我知道是哪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大亮子听了眼睛一亮,说就是这句就是这句,还是人家西贝学问高啊。西贝被赞扬之后也很自豪,笑眯眯的看着我问道,壹壹咋样,你考试成绩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我知道的多。我擦了擦汗,说西贝怪不得你和大亮子考试成绩不行,那是鲁迅说的么?那是孙中山1923年在国民党恳亲大会上的题词,而且这句话是后来汪精卫提取出来的。
可惜他俩根本没听我说什么,大亮子说,鲁迅先生就是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一句话就说道我心坎上了。西贝说,是啊是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肆:铁轨边遇小飞。()
这一天因为目睹了严召焕组织群架的全过程,并且感受到了严召焕强大的召唤能力和日益增长的战斗力。所以这一天的大亮子深受刺激而且危机感十足。此时他正坐在铁轨边的大石头上,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抽烟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右眼下角的伤口,很深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且思考的很认真。在我看来,大亮子如果能把这样的思考分出一半用来思考学习,那么他也不至于倒数第一的这么彻底。
我和西贝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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