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着,满心想的自然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生母,而不是数月都难见一次的景明帝与皇后。
景明帝面上不露声色,温声道:“父皇有些话要问你母妃。皇后,你陪陪十四,朕记得前几日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了。”
“皇上放心。”
景明帝大步走出去,立刻有一名内侍低声道:“皇上,奴婢等人检查了西屋,西屋的窗子敞开着,陈美人应该是跳窗逃了……”
“逃?她能往哪里逃?”景明帝走进西屋,盯着大敞的窗子语气冰冷。
他存了一点怜悯之心允她母女最后道别,没想到这贱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窗外阳光灿烂,翠绿的芭蕉懒懒晃着叶子。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院外那么多内侍守着,后院还有藏匿之处不成?
即便有这样的地方,一寸寸翻也能翻出来。
景明帝背手等着,等来的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皇上,陈美人在后院的树上投缳了。”
“这个贱人!”好脾气如景明帝,终于忍不住动了怒。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现在生气了,早干嘛去了,要是他直接把那女人揪过来两个耳刮子先扇懵了,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
又要找出害最心爱女儿的凶手,又不忍另一个女儿受到惊吓,哪有两全其美的。
皇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十四呢?”
“十四撑不住睡了。”
景明帝满腹的怒火化成疑问:“皇后,你说陈美人为何要寻死?”
皇后回望了一眼,轻声道:“大概是怕连累女儿吧。”
景明帝眼中迸出冷光:“这么说,陈美人害福清与十四有关?”
他是听了皇后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后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陈美人宁可选择自尽也不坦白,甚至连与女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放弃而是匆匆赴死,很可能是知道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会对女儿不利。
十四公主是知情者么?
帝后不约而同看向十四公主所在的方向。
景明帝脑海中闪过少女一脸病容的模样。
“皇上,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皇后肃然道,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着。
若不是燕王剥丝抽茧揪出舞姬,燕王妃提出断肠草与鸳鸯藤的相似,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美人会害福清呢?
这太可怕了,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将夜不能寐。
“朕明白。”随着舞姬与陈美人接连死去,景明帝早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潘海,彻查伺候陈美人与十四公主的每一个人,再出纰漏你就别来见朕了。”
时间慢慢过去,景明帝坐在那大敞的窗子旁,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等到潘海来复命。
“查出什么了么?”
潘海心知景明帝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半点不敢犹豫道:“陈美人有个最倚仗的心腹嬷嬷,昨日得急病去了,那嬷嬷应该是替陈美人做事的人,被陈美人灭了口。”
宫中有些人命贵无比,有些人则如草芥。
一个小小美人身边的嬷嬷,生了病连太医都没资格请,人没了立刻会被草席裹着抬出去。
这样抬出去的人一年少了说也有十几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么说,陈美人与心腹一死,再无知情人?”景明帝只觉头疼欲裂。
可要他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允许陈美人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有一名宫婢无意间听到过陈美人与心腹嬷嬷的话。”
景明帝立刻来了精神:“把那名宫婢带过来。”
“父皇,儿子带王妃去外头候着吧。”郁谨趁机道。
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尝是好事。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很快一名宫婢被带了进来。
“把你知道的对皇上说。”
宫婢趴在青砖上,颤声道:“奴婢有一次打扫书房,一只耳坠掉进了书架缝里,伸手去够时不知摸到了什么,一声响后书架旁竟然出现一道暗门。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奴婢匆忙之下只得躲了进去。没想到很快有两个人走进暗室,一个是美人,另一个是她的心腹嬷嬷……”
这种巧合对宫婢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颤巍巍跪着,脸色苍白继续往下说道:“奴婢听到美人说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十四公主一定会遭遇不幸……嬷嬷劝她不要多心,美人却说,却说——”
“说什么?”这一次厉声问的是皇后。
“说她原本也不信,可是当初福清公主眼睛瞎了,十四公主才好起来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由不得她不信……”
第418章 此消彼长()
宫婢这番话,透露了太多讯息。
皇后由身边宫女扶着,声音都变了调:“十四与福清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这是什么鬼话!”
两个人同时出生就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太可笑了!
皇后很快从宫婢的话中领会到另一层意思,失声道:“这么说,福清的眼疾也与陈美人有关?”
这个发现令她惊骇欲绝,几乎站不稳脚。
倘若福清的眼疾乃是人为,而她丝毫不知,任由女儿痛苦了这么多年,那太可怕了。
“燕王妃,叫燕王妃进来!”皇后已经完全顾不得景明帝在场,厉声喊道。
潘海瞄了一眼景明帝。
景明帝对皇后的失态相当理解,微微点头。
潘海出去传话。
“皇后,稍安勿躁。”景明帝语气沉沉道。
听了宫婢的话,他也心惊肉跳,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只能了解清楚再谈其他。
皇后稍稍冷静下来,可心中一股火依然在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候在外的姜似与郁谨很快走进来。
“老七媳妇,福清的眼疾,你当日说不是病变,而是生了虫?”
姜似点头。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语气严肃:“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会生虫?”
姜似不由看了郁谨一眼。
皇上这么问,是对福清公主患眼疾的根由有了疑问?
帝后是听了陈美人身边宫婢的话后有此一问的,这样说来,福清公主的眼疾不简单。
而这正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当日她说福清公主眼中生虫,只是不引人恐慌的一种说法,而实际上,福清公主是中了遮目蛊。
遮目蛊是万千蛊虫中的一种,专门寄生于人的眼部,会结出细到极致的丝网覆盖在眼珠上,形成薄雾般的效果。
中了此蛊的人就会慢慢看不清楚,时间越长越看不清,最终彻底失明。
正是因为失明是被遮目蛊吐出的丝网遮挡所致,对于擅长异术的人来说,治疗再简单不过,揭去那层薄膜,再以特殊药液把遮目蛊逼出来就好了。
也因此,那日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对景明帝提出的问题,姜似心念急转。
她能把看出福清公主生虫推到生而知之上,帝后听过便罢,可要说精通蛊术就会惹人忌惮了。
斟酌片刻,姜似开口道:“儿媳只知,那虫极罕见,福清公主按说没有接触到的可能。”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
害福清公主失明的虫罕见,福清公主没有接触到的可能,这么说,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皇后的脸色变得雪白,声音发颤:“皇上,阿泉……阿泉是被陈美人害的!
这一刻,皇后庆幸福清公主没有跟过来,不然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才失明多年,该有多么难过。
对这冰冷冷的皇宫,又该多么失望。
“是我没有保护好阿泉,是我没有当好一个母亲……”皇后几乎崩溃,喃喃念着。
景明帝拍了拍皇后手臂:“皇后,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眼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知道了陈美人害福清公主的缘由,那么陈美人与舞姬之间有何关系,毒害公主一事又有多少人参与,这些都要查明。
“潘海,让长生殿的人散了吧。”
潘海应一声是,立刻吩咐人前去传信。
景明帝却没放郁谨与姜似离开,而是由他们陪着继续查问。
到这时,姜似二人已经知道了陈美人与心腹嬷嬷之间的对话。
潘海捧着厚厚的册子递给景明帝。
“皇上,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确实是同时出生,奴婢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潘海顺着陈美人那番话有所发现,拿起另一本册子奉给景明帝。
那是太医记载宫中贵人病例的医册,十四公主的名字赫然在列。
景明帝翻了翻,问:“你发现了什么?”
皇后不由攥紧了拳。
潘海低头道:“十四公主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三个月时好转,而那时福清公主刚好染了风寒。册上记载,福清公主十日方好,十四公主患了咳疾,等到福清公主半岁时出疹,十四公主的咳疾恰好痊愈……”
随着潘海往下说,景明帝飞快翻着医册,比较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的记录。
到最后,景明帝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皇后夺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她的手指停留在福清公主五岁那一页的记载上。
“十三帝姬视力突然模糊,众太医会诊,无果……”
之后多次会诊,记录着福清公主视力越来越差的过程,直到后来彻底失明。
哪怕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大好,翻阅着这段记载着痛苦的日子,皇后依然心如刀割。
她发疯般翻过十四公主的记录,到了十四公主五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其患病的记载,直到两日前福清公主眼睛恢复,十四公主再次病倒。
皇后闭了闭眼,眼角溢出泪水。
“皇上,陈美人定然是见福清眼睛好了而十四公主生病,这才对福清起了杀心!”
景明帝沉默着。
一名内侍进来,凑在潘海耳边低语几句。
潘海听完禀报道:“皇上,查出陈美人与舞姬之间的关系了。”
“说。”
“四年前,该舞姬因被教习夸赞天资出众为人所嫉,被一名舞姬设计弄伤了脚腕,机缘巧合被陈美人撞见,赠了她上好的药膏才没有留下病根。舞姬对陈美人十分感激,曾对要好的同伴吐露陈美人待她比亲娘还好……”
景明帝听罢,神情萧索摆了摆手:“老七,带你媳妇回去吧。”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发丧的发丧,就没必要留着人不放了。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与姜似退下,只留帝后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起身:“皇后,十五的后事,要你费心了。”
皇后垂眸,突然问道:“皇上,陈美人说她原本不信,后来不得不信了,那么阿泉与十四运道此消彼长的这些话是谁对她说的?那令阿泉眼睛失明的虫还有令十五丧命的断肠草又是从何处得来?”
第419章 隐患()
皇宫矗立在金色的阳光中,依然巍峨庄严,是这天下无数人憧憬的所在。
陆陆续续有车马渐行渐远。
姜似与郁谨离开皇宫,走向停在一侧的燕王府马车。
赶车的是老秦,替姜似撑伞遮阳的是阿巧。
姜似向来觉得任何人都有长处,关键要用在恰当的地方。
阿蛮泼辣大胆,平日里与各府来往都可以带出去,反正吃亏也是别人吃亏。阿巧稳重谨慎,跟着进宫最妥当。
到了马车旁,阿巧快走几步掀开车帘,扶姜似上车。
郁谨跟着要上车,被姜似横了一眼“不是骑了马来?”
“想与你说说话。”
姜似看了看行在前面的车马,低声道“阿巧在呢,你挤进来做什么?这个时候父亲他们估计等急了,早些过去吧。”
郁谨只得死了心,接过老秦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行在马车一侧。
老秦一甩马鞭,马车迎着阳光缓缓驶动。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绣着暗金云纹的车窗帘悄然放下,同时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车厢内布置极为奢华,弥漫着淡雅宜人的香味。
荣阳长公主斜靠着车壁,看了女儿一眼。
“明月,燕王妃与你不睦?”
荣阳长公主问得突然,崔明月微微一怔。
姓姜的贱人与她当然不睦,甚至还丝毫不加掩饰对她的不喜,可这些事她并没有对母亲说。
荣阳长公主微微阖眸“你一时糊涂与姓朱的有了牵扯,这才与燕王妃结了梁子,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燕王妃先是由一个寻常伯府姑娘一跃成了王妃,而今又得了皇上青眼,这就由不得不在意了……”
崔明月侧坐着,垂眸静静听。
“总之,燕王妃风头正盛,你以后少与她针锋相对。”
崔明月抬起眼帘,笑意藏着嘲讽“母亲忌惮燕王妃?”
她印象里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抽起下人毫不手软的母亲居然也知道退让了。
“忌惮?”荣阳长公主横了女儿一眼,冷笑,“皇上在位快二十年,得过他青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人又如何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风头正盛时避其锋芒不丢人。”
说到这里,荣阳长公主调整了一下姿势,神态越发慵懒“关键是不要惹太后生气,不要惹皇上生气,这才是最紧要的。”
燕王妃又如何?就算是燕王见了她也要规规矩矩喊一声姑姑。可是皇兄这阵子瞧燕王妃顺眼,那再与燕王妃过不去就是愚蠢。
“女儿知道了。”崔明月不温不火应下,心中却颇不屑。
有些人是病猫,一时得志不足为虑。可有些人是猛虎,不趁着尚是幼崽时扼杀,将来才真正是大患。
燕王妃便是这样一头猛虎,她绝不能留给对方长成的时间!
崔明月回到长公主府,一口气饮尽婢女奉上的花茶,依然除不去心头躁气。
“姑娘——”贴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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