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翎拍了拍他的手,“睡吧。”
两床被褥。
意思很明显了。
但是姽娑不觉得失望。
如果雪翎因为愧疚、感激、报恩等等原因献身于他,或许他才真的会感到失望。
他爱着的雪翎,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泾渭分明。
冷静。
而决绝。
夜深。
姽娑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雪翎的睡颜。
他舍不得睡。
他怕一觉醒来,这个女孩就会消失不见。
还有……
多看一眼,便少一眼。
看一眼,是一眼。
他要看着她。
刻在心底。
少女睫毛一颤,睁开眼,转过头,正对少年专注的视线。
“我不会走。”
少女说道。
姽娑笑了笑,笑容苦涩。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所以,我要看着你。”
雪翎看着他,然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伸到姽娑面前。
“我不会走。”
黑暗中的泪水,是被允许的吧。
姽娑笑着点头,温柔的握住那只手,十指交缠。
他不能开口。
一开口,就是哭腔。
他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希望自己在雪翎面前,始终都是……很美好的形象。
“你已经够好了,姽娑。这个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姽娑咬紧了牙关。
不可以松口。
他会崩溃。
“姽娑……如果有来生。”
姽娑闭上眼。
泪水沁入枕芯。
无声无息。
男耕女织,鹣鲽情深。
这只是一个梦。
姽娑跳舞,雪翎抚琴。
这是梦中最真实的情景。
闲来无事,姽娑找到了新的乐趣。
画。
姽娑暂时还不敢画雪翎。
这么美丽的人,如果被他的画给毁了,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雪翎倒是无所谓,只是看姽娑老是想方设法避开她的行为,莫名觉得他有些幼稚。
幸好姽娑天资聪颖,并没有让雪翎等太久。
其实,姽娑之所以避开她,还有另一个原因。
突然有那么一天,姽娑装作很是随意的递给雪翎一样东西,神情十分漫不经心。
雪翎看了一眼就摇头了,“我不要。”
姽娑心一沉,“只是不值钱的玩意。”
“我不要。”雪翎还是摇头。
不是定情信物。
姽娑想这么说,可是不能这么说。
太明显了。
他想要一个证明,他想要在这个少女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假装他们在一起了。
但是少女说,我不要。
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不应该存在的。
若是此刻她收下了,便等于是答应了。
对,如果她收下了,少年可能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之后呢?
她可以假设,他们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都会活的好好的,他们谁都不会先离开。
可是,只有感情,不可以。
因为是不一样的。
你身边有人先你而去。
和……你的爱人先你而去。
是绝对不一样的。
姽娑,我希望你,在我离开之后,为了你自己而活。
如果收下了。
雪翎毫不怀疑,她若是死去,姽娑一定会随她一起去。
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
只是,相互扶持,走一条路的关系。
我终究,会成为你生命的过客。
求你……忘了我。
雪翎一旦决定了一件事,谁都无法改变。
姽娑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将佛珠收在身边。
这串佛珠独一无二,不是因为这是由姽娑亲自雕刻的莲花。
而是因为,最中央的那颗佛珠上刻着“雪翎”两个字。
姽娑又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画上。
画雪翎,她没有拒绝。
睹物思人,真的不是自残的行为么?
雪翎想说,若是她走了,他看着这幅画度过余生,真的可以么。
可是在这一点上,她并没有权利阻止姽娑。
她看着姽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悲哀。
雪翎或许没有意识到,姽娑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可以。
他的雪翎,时时刻刻都应该是笑着的,是快乐的。
不可以。
不要因为他而感到悲伤。
若是,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那……一定是你。
所以,不要哭。
我不会忘了你。
我会用生命去铭刻。
但是我希望……
你忘了我。
离开这个世界。
用你自己真正的名字、真正的容貌、真正的身份……好好活着。
哪怕那个世界没有我。
只要你快乐。
只要你活着。
左言生疯了。
爱情是什么,也许他到现在都不懂。
可是他去了。
他抛下自己的妻子,新婚妻子,皇帝的女儿,尊贵的公主……奔向了一个男人。
可笑的是,那个公主直到最后还在叫嚣着,若是他敢去,她就杀了雪翎。
雪翎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
杀了她。
杀了雪翎。
杀了那个占据姽娑内心的女人!
左言生来到雪鹤园,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他彻底陷入疯狂。
琴瑟和鸣。
不,是琴舞和鸣。
少年和少女总是在不经意间相视一笑。
仿佛生来就有这样的默契。
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爱意,充满柔情。
那是……绝对不会用来看左言生的。
左言生近乎贪婪的凝视姽娑的身影。
他不需要再伪装,不需要再掩饰。
他们都知道了。
过去他多傻啊,因为害怕自己这个秘密被察觉,受制于雪翎。
对,如果他爱着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小倌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他这辈子就毁了。
更别说被皇帝知道之后,他永远都不可能再被皇帝器重。
都怪他自己。
左大人在民间、在皇室中的风评太好。
与风花雪月这样的词汇丝毫沾不上边。
正因为如此,若是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他就会被世人打上“欺世盗名”的印记。
他再优秀,皇帝会容忍一个心机那么沉、伪装那么深的人在身边么?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左言生只知道,这辈子……若是无法得到姽娑,他死都不能瞑目。
姽娑一抬头,发现了不远处的男人。
原本笑意盎然的脸瞬间化为冷凝。
左言生的心也冷了下去。
“姽娑,你跟着我,我便放了她。”
雪翎起身,捻了捻袖口,“你说谎。”
左言生没有看她,只是专心的注视那个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答应你。”
姽娑甩过长袖,冷冷一笑,“那我要你去死,你答不答应?”
左言生一滞,双眸染上赤红,“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爱你!这个世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我!她从来没有爱过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你明明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死心塌地爱她!为什么!”
姽娑脸上嘲讽之意甚浓,“那么你呢?左言生,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你。你为什么要纠缠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左言生深吸一口气,“不……我想要好好守护你的。我等了你四年啊……我在等你成长,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世间最美丽的人。我在守护你……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看不到我!”
姽娑突然之间就平静了。
“不对。左言生,这不是爱。你只是不甘心罢了。你说你等了我四年,所以我属于别人,你觉得不甘心。左言生,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
左言生大笑了几声,“我的爱……我对你的爱……我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要和你在一起……我那么爱你!你竟然这么说!是……是她!都是因为她!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就能永远在一起!”
从位置上来说,左言生离雪翎很近。
从体能上来说,左言生因为愤怒和仇恨,爆发出不同以往的速度。
可是,姽娑同样因为爱,因为早就准备为雪翎牺牲,所以他及时扑上来了。
刀子捅在心口。
非常准确。
血流不止。
左言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颤抖自手指一直蔓延到全身。
姽娑感觉不到疼痛。
应该是……痛到极致了吧?
他回过头,想要最后……看她一眼。
雪翎伸出手,摁在他胸口,表情木然。
一滴泪水,掉在手背上。
什么?
她……流泪了?
姽娑笑了。
真好。
这个女孩,其实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对不对。
就算,不是爱。
就算,只有淡淡的、淡淡的喜欢……就好。
……如果有来生。
“姽娑——”
第90章 前世与今生()
“姽娑——”
让我们再重复一遍。
殊若,有一个喜欢养小鬼的母上大人。
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能将你收入囊中。
神之语。
需要姽娑的回应。
名字。
雪翎?
还是杨轩?
都不是。
神之名。
神之禁忌。
红衣的艳鬼张了张嘴,吐出两个自己也不明其意的字符。
然后他周身白光大盛!
契约成立。
神之使役鬼。
姽娑捏住男人的手腕,将之从自己的胸口拔出来。
“左言生,你输了。”
殊若站在那里,轻轻笑。
左言生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全然碎裂,狰狞到几近扭曲。
“你想起来了?”
是啊……想起来了。
杨轩根本不是自闭症。
因为“杨轩”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雪翎是制造出来的人偶。
而杨轩,只是一个躯壳。
殊若不需要扮演别人,也不会纡尊降贵去扮演别人。
她不需要为附身的原主收拾情债,因为那都与她无关。
但是……如果,这个所谓的“原主”,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呢?
情债,是她自己欠下的。
那个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等候千年。
百鬼夜行还在继续。
鬼门一开,会维持到天亮。
天罚将至。
“姽娑,吃掉它们。”
姽娑:?!
左言生:?!
“你让给一只功德鬼吃厉鬼?你疯了么?!”左言生怒道。
姽娑是不会忤逆殊若的意愿,更何况如今他们是从属关系。
不愿违抗,也无法违抗。
那就,吃掉吧。
风卷残云,电闪雷鸣。
“你想要制造另一场天罚?你想要将天罚相抵?”左言生疑惑道。
殊若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她走到樱花树下,用脚点了点地面,“挖开。”
再次使用了五鬼搬运术。
树下的土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搬运到一旁,露出下头的棺材。
棺材上……尽是符咒。
专为姽娑准备的符咒。
不是将他束缚于此,而是不让他靠近棺材。
——因为。
殊若让小鬼掀开了棺材盖。
两具尸骨。
紧紧纠缠在一起。
两具男性尸骨。
——左言生将他们合葬在一起了。
要说是痴情好呢,还是疯狂好呢?
虽说古人会相信鬼神之说,但没有见过之前,谁会对这些抱有希望?
当初,姽娑被左言生误杀,他痛不欲生想要再向雪翎下毒手。
可是,雪翎只对姽娑说了一句“等我”之后,便“死了”。
没有外伤,没有内伤,因为灵魂离开躯体,所以身体死亡。
那时候,左言生就明白了。
鬼神之说,灵魂之说,前世今生之说,都是真的。
他又冷静了下来,然后找寻各种方法,让姽娑的鬼魂停留在这里。
他先打造了棺材,将姽娑埋在后院。
听说,冤魂不能离开自己的死亡地。
而且执念越深,束缚越深。
虽然左言生恨极这里,后院的花,后院的琴,后院的一草一木都代表了姽娑和雪翎的回忆。
可是他没有其他办法,只为了把姽娑留下来。
然后他就将全部的精力用来寻找突破生死界限的方法。
期间,皇帝和公主都找过他。
但是,“痛失所爱”的左言生已经无心朝堂。
左言生将雪翎葬入了“自己的坟墓”,做出生无可恋的假象。
是啊,又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心,感念他的痴情。
就连那些他求神问道探寻鬼途的行为,也被美化成了他想与死去的“爱人”再见上一面。
如此这般,皇帝能说什么?连公主也选择了放手。
姽娑的东西,姽娑的遗物,左言生自是要件件过目的。
那串佛珠太显眼了。
雪翎的名字刻的很深。
左言生随手将它丢在路边。
下人说,姽娑在这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和雪翎同吃同住同睡的。
左言生恨不得把雪翎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但是不行。
他不能给人落下话柄。
表面上,他是深爱雪翎的。
那间房,他又爱又恨。
那张床,他更是爱之深恨之切。
姽娑的气味。
但也有雪翎的气味。
左言生一直都在崩溃边缘,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樱花开了。
可是当时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左言生又看到了那幅画到一般的画,直接就将它烧了。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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