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哈哈大笑,低头在舒予脑门儿上响亮地嘬了一口,朗然道:“知我者,吾妻也!哈哈……”
暖阁里正睡得香甜的小韩忻听得外间这爽朗的笑声,皱着小眉头嘟哝嘟哝小嘴巴,小屁股拱了拱,歪着小脑袋又继续睡着了。
夜寂静,风正清,人世几多欢。
饥荒的事情顺利应对了过去,接下来韩彦的精力主要放在鹞子岭掘铁铸兵以及辽东军抵御瓦剌一事上。至于跟孙长玉扯皮制衡,这种事情韩迁可比他拿手多了。
为此,韩彦特地又找了一次周丘。
这一次不用再装偶遇,韩彦直接递了帖子上门相邀。
周丘一向仰慕韩彦的学识气魄,再加上这次两人联手合作应对饥荒之事,情分自然亦非往日可比,因此接到韩彦的邀请,周丘当即便回复应允了。
不过,鉴于眼下孙、韩两家这种紧张对峙的局面,作为孙家的女婿,周丘应约之前,还是将事情先跟周围禀明了。
周围得知后,沉默片刻,问周丘:“子陵以为韩太傅此人如何?”
周丘直言不讳:“韩太傅的才德以及气魄,侄儿心向往之。”
周围没有想到周丘这么坦诚,更没有料到他对韩彦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一时愣住,好半晌才摇头无奈笑叹道:“这个话,你在自家说说也就算了,出去可不能随便乱说,尤其在孙家时。否则,即便你是首辅大人嫡亲的孙女婿,他也不会对你手下容情的。”
这话让周丘不悦又无奈,只得拱手应道:“多谢伯父教诲,侄儿铭记在心。”
周围如何看不出周丘的勉强,遂收起先前无奈,正色叮嘱道:“韩太傅此人就是再优秀,可他也是韩家的人,与孙家相争对峙,更何况他本人更是常常跟首辅大人对着干。
“你如今已经娶了孙家的小姐,就不能够再三心二意。况且首辅大人此番特意将你安排在兵部,还一来就担任工部郎中一职,显然是要予以重用的。
“这是你仕途晋升的大好机会,你可不能够一根筋通到底,犯了糊涂!否则,到时可就追悔莫及了。”
周围不提此事还好,一说起此事,周丘就忍不住皱眉头。
“伯父,周家世代书香,侄儿虽然自负有些才学,但是与工部所需却不尽相合。这工部郎中一职,侄儿恐不能胜任……”怕惹得周围不悦,周丘特地斟酌措辞道。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围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我刚刚才叮嘱过你不要犯糊涂,你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周围怒目圆瞪,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你知不知道孙家为了给你求得这个官职,费了多大的功夫?
“况且眼下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正如火如荼,孙家这个时候将你安插在兵部,显然是奔着此事来的——他们是想培养你来接替谢侍郎啊!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如今已经越过颇得首辅大人欣赏的谢之仪,进入孙家权力的核心圈层了!
“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机会啊!现在你想撂挑子不赶,别说是孙家了,就是咱们周家,也决计不会同意的!”
否则周家和孙家这姻岂不是白联了?
周丘知晓周围在周家向来是说一不二,以自己房头如今的实力完全无法与之抗衡,遂忍了又忍,没有继续跟他辩争。
周围见状,只以为周丘这是明理受教了,又念及将来周家少不得要靠着周丘发扬光大,遂缓了缓脸色,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现在还年轻,做事情全凭一腔喜好,不顾轻重。等将来年纪渐长,阅历丰富了,就知道伯父今日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了。”
周丘无奈,拱手受教:“侄儿知晓了,多谢伯父教导。”
周围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自然知晓周丘心中的诸多不甘愿,但是看他面上尚肯受教,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你与韩太傅私下相交,伯父绝不干涉。只是,你万万不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侄儿记住了。”周丘拱手应道。
周围点点头,扶额叹道:“伯父相信你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去吧。”
“侄儿告退。”周丘拱手退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周丘立刻卸下脸上的温和谦逊,眉目沉沉,倚窗沉思不语。
孙畅音见了,便上前温声关切道:“夫君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韩彦闻言回头看去,见妻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心中复杂。
第488章 得意()
毋庸置疑,周丘确定自己很爱孙畅音,否则以他的清傲,当初是决计不肯“攀附”孙家的。
但是,让他痛苦的是,对于孙长玉和孙秉直等孙家人的为人,他却一直都很鄙夷的——一个能将国家兴亡当做筹码来跟君主和群臣博弈的家族,是不能够也不应该富贵绵延的。
周丘第一次觉得,这门亲事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背弃孙家,怕妻子伤心难过;攀附孙家,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孙畅音自幼锦衣玉食,又颇得长辈娇宠,除了在韩彦身上碰过一次壁之外,人生简直是顺风顺水,这便也养成了她天真纯稚的性子,此时看着周丘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她只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怎么了?”孙畅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衣裙,疑惑不解地问道,“夫君干嘛这样盯着我看?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
说着话,就要招呼丫鬟取了铜镜来自照。
周丘赶忙开口阻止了她。
“没有。”周丘笑着劝阻道,“我只是一日不得见娘子,心中甚至想念,这才一时看得痴了。”
孙畅音闻言立刻闹了大红脸,眼神飞快地四下里扫了一遍,见丫鬟婆子们都站在稍远,大约听不清周丘的这番直白而炽热的表白,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一些,抬头娇嗔道:“大白天的,夫君就戏弄人家~”
声音清脆娇媚,如黄莺出谷;眼波荡漾含羞,似瞋欢喜,纯真可爱。
看着这样可爱娇憨的孙畅音,周丘只觉得自己心底积郁的愁闷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当初他之所以爱上孙畅音,便是因为她的这份不自知的可爱与娇憨,便是为了孙畅音永远不知这人间的愁苦,脸上笑颜永不消逝,他也该快速振作起来,不要让她为自己担忧才是。
“娘子可真是冤枉我了。为夫一片真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周丘举手立誓,笑道,“可不是戏弄你来的!”
孙畅音闻言贝齿轻咬下唇,面颊羞红如霞,心里却如裹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何其有幸,今生得遇周郎!
时间如水,永是流逝。
眨眼间,便是五月农忙。
一如前世,大周的大半疆土都出现了粮食歉收的窘境;幸而提早防备,常平仓里的储粮及时避免了饿殍遍野的惨象。
虽然少数地方因为常平仓储粮的不足,或是有人借机哄抬物价等而导致粮价飞涨,民不聊生,甚至还有地方出现了小规模的饥民暴动,但是好在最后朝廷都及时派兵平息了动乱,并且立刻从周边调粮以平抑物价,及时安抚了民心。
与前世几乎遍布整个大周的饥荒和动乱相比起来,这简直就不值得一提。
要知道,前世瓦剌可是趁着这股饥荒和民乱,一路挥军南下,一连攻下了大周的好几座城池,差一点就打到了京城。
多亏了镇国公悍不畏死,率众拼死抵抗,这才最终艰难阻止住了瓦剌如今的步伐,勉强保住了宗庙社稷,没有被瓦剌灭国,也没有被迫迁都难逃。
但是为了那所谓的和平与安稳,大周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整个辽东地区,几乎全部都沦陷为瓦剌的疆土,生活在那儿的百姓,受瓦剌驱使奴役,性命都难以难全,更遑论是人道尊严了。
饥荒解决之后,康平帝论功行赏,但凡是在此事中立下功勋的,全都获得了封赏。
孙家军大获全胜,一时风头无两。
一向自矜首辅的身份而端方沉稳的孙长玉,此时也禁不住得意起来,见谁都和颜悦色的,遇到心情极好时,还会主动招呼一声。
就连小韩忻的周岁宴,孙长玉都难得亲自从库藏中挑出一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派长子孙秉直亲自登门道贺,送了过去。
朝中那些心思活络的人,见状纷纷与孙家走得更近了。
康平帝见了,不免义愤,私下怒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朕看这些人是连谁是君主都不知道了!”
康平帝在韩彦面一向都是自称“我”的,此时罕见地自呼为“朕”,可见是被孙长玉以及为了权势而投靠那些人气得不轻,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被臣下轻视了。
韩彦对此却有不同的见解,闻言温声劝导康平帝道:“臣倒是觉得,经此一事,将那些表面上装得正义凛然,实则一肚子阴私的人给揪了出来,是一件好事。至少,圣上将来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误,而擢拔他们贻误政事、贻害百姓了。”
康平帝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哪怕早慧,又做了两年皇帝,一时也想不那么深远,更没有那份耐力与豁达,哪怕韩彦这样劝导他,他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舅父,我不想做这样的傀儡皇帝……”康平帝小声说道,语气愤愤、忧伤又无奈。
身为一个皇帝,别说是单独处决国家大事了,就连参与决策的权力也没有,这是多么忧伤又令人悲哀的一件事情。
韩彦见状,轻叹一声,走到康平帝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圣上不是傀儡皇帝,只是眼下,您仍需隐忍。不过,圣上不必忧心,不久的将来,您一定可以亲政的!”
孙家已经走到了顶峰,接下来,就该是下坡了。
“对了,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事关重大,圣上也该派人去看看情况了。”韩彦话锋一转,笑道,“祁尚书不日就该返回京城了,镇国公又忙着率领辽东军与瓦剌作战,接下来工程要不要全部交托给谢大人,您可得早作决断。”
康平帝见韩彦说起正事,撇撇嘴,只得先收起自己心中的不满和郁愤,开口问道:“那舅父以为,应该派何人过去?”
反正眼下这种情况,韩彦是绝对不能离开京城的。否则少了韩彦的牵制,孙长玉还不知道得横成什么样儿呢!
“圣上觉得,工部郎中周丘如何?”韩彦含笑询问道。
第489章 成长()
康平帝一愣,诧异不解地问道:“工部郎中周丘可是孙长玉嫡亲的孙女婿,舅父为什么要举荐孙家人?”
说罢,见韩彦含笑看着他,不禁脸色一红,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并不是质疑舅父的想法,只是不太明白舅父这般安排的用意。”
韩彦摇头笑道:“圣上不必如此不安,圣上遇事有自己的主意,臣下只会觉得欣慰,而不是不悦自己被‘质疑’。”
早些时候的康平帝,大约是因为幼年不幸的遭遇,再加上入宫之后群狼环伺的窘境,畏惧无依,便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凡事都喜欢听从他的意见,很少反驳。
“这说明圣上已经长大了,开始做好亲政的准备了。圣上成长的如此之快,不论是作为太傅,还是作为亲长,臣都甚觉欣慰。”韩彦目露赞许。
康平帝很少得到韩彦如此毫不掩饰的夸赞,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被韩彦严肃教训这样做得不对,或是为人君者应该如何如何之类的,因此冷不丁地听到他如此肯定自己,心中十分激动,一时开怀不已。
“我哪有舅父说的这么好。”康平帝连忙谦逊地摆手道,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看得韩彦不禁反省,自己以前是不是对康平帝太过严厉了些,以至于夸他两句,就让他喜不自禁了。
“圣上不必妄自菲薄。”韩彦认真劝诫道,“为人君者,要有襟怀天下、舍我其谁的魄力!这点夸赞,您完全担得起!”
康平帝果然还是更加适应这样严厉的太傅大人,听得韩彦这么说,立刻收起笑意和激动,端正身体,郑重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那一本正经的严肃小模样,看得韩彦哭笑不得。
韩彦心中暗自叹息一把,面上却正色解释道:“圣上只知那工部郎中周丘是孙首辅的嫡亲孙女婿,却不知道周丘此人襟怀磊落、正道直行,与孙首辅完全不是一路人。”
康平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倾身道:“是吗?舅父快快跟我说说,那周丘为人如何!”
满朝文武、各地官员那么多,他这个小皇帝真正了解的不过就那么些个朝中要员或是贵家子弟,像周丘这样出身普通仕宦之家的年轻子弟,他不过是记得个名字罢了。
若不是周丘娶了孙长玉的嫡幼孙女,只怕他或许连这个人都不曾注意到过呢。
韩彦遂将他和周丘几次往来的事情说了,末了,十分中肯地说道:“周丘虽然是孙首辅的嫡亲孙女婿,但是对于孙家为了一家私利而罔顾家国的行径却十分看不过眼。要不是为了孙小姐,只怕他早就与孙家分道扬镳了。”
康平帝闻言十分惊讶,心中暗想,这个周丘倒是与韩彦一般宠妻无二,怨不得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韩彦若是知晓康平帝心中如此想他,只怕会哭笑不得吧。
“而且上次与周丘喝茶闲谈时,臣曾经试着问起他在工部的职事可还顺利。周丘虽然不好对外直言不喜工部郎中一职,一面辜负了孙首辅一番安排的美意,但是言谈之间提及,他所向往的一向是以才华谋略而著翰林院,而非工部。
“臣还曾问起他作为工部郎中,对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的看法,得知他对此毫无兴趣,言谈之中,隐约透露出对孙首辅此番安排的不满。看来孙首辅想要让他未来取代谢之仪,只怕要面临的阻碍不小啊。”
谢之仪不愿意放权,而周丘不愿意被动接收。
两方的都不配合,这孙长玉的算盘,只怕要落空啊。
“哦,果真如此?”康平帝闻言欢喜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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