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见好就收。
既然好话捧完了,那接下来就该谈正事了。
“长姐感激圣上恩宠,所以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偷偷派人传讯微臣入宫,为圣上保住一线血脉。”韩彦上前,一撩袍子,单膝跪地,抱拳禀奏,掷地有声。
哗啦
外间响起一阵瓷器撞地、碎片四溅的声音。
第337章 相见()
赵贵妃想得明白,如果元嘉帝不幸身故了,先不说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能不能挺过丧夫之痛都难说。
她从十六岁时来到元嘉帝身边,一路风雨相伴,如今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
在这三十年里,她和元嘉帝的命运早就紧紧地捆绑在了一处,谁也离不开谁了。
她可以为了元嘉帝去死,也可以为了他忍辱偷生,而元嘉帝同样可以为了他专心一意,不顾皇嗣。
她痛恨端妃能得元嘉帝的一分敬重,也恨不能将端妃的孽子亲手掐死不假,但是,她更爱元嘉帝。
如今这种境况下,留着端妃的孽子,才是对元嘉帝最好的抉择。
有了皇子可以承继江山,那些宵小就不敢再妄动心思、犯上作乱,而元嘉帝也能够好好养伤,多在这世间陪伴她一段时日了。
镇国公和韩彦这个时机选得极好。
更让她懊悔的是,这个契机竟然是她自己双手奉上的……
赵贵妃面上笑着,心里却泪流满面。
她努力一生所求取的,不过是和元嘉帝两人双宿双飞,永远没有外人打扰罢了。
可惜,就是这样简单的心愿,却穷其一生都难实现。
这厢三人各怀心思,那厢韩彦已经带着蒋义等人,一路直奔到秀水河子镇。
听到门外的马蹄声,正在屋里陪小望之熟练觐见礼仪的舒予蓦地一顿,站起身来,低声道:“应该是你爹爹来接我们了。”
听马蹄声来人不少,想来是元嘉帝派人来接小望之去围场觐见的。
小望之目光一紧,双手紧紧地抓住舒予的衣袖。
舒予叹息一声,蹲下身去,拉着小望之的双手柔声保证道:“娘亲不是和你说过吗,哪怕你今日做了皇子,甚至太子,在爹爹和娘亲这里,你依旧是我们的好孩子!”
说罢,怕小望之紧张之下出错,舒予还特意玩笑道:“到时候,还要请殿下不要疏远我们才是。”
“我不会的!”小望之猛地抬头,直直地看向舒予的眼睛,一脸激动地说道,“爹爹和娘亲,永远都是爹爹和娘亲!”
哪怕以后他必须得称呼他们为“舅父”和“舅娘”。
舒予眼圈一热,鼻头发酸,抬手摸了摸小望之的小脑袋,笑道:“娘亲知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不过是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罢了。”
小望之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不管身在何地,各自又是何种身份,他与爹爹和娘亲之间的感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嗯!”小望之重重地点点头,拉着舒予的手保证道,“娘亲,我知道了!”
等韩彦带着蒋义等人进远后,见到的就是舒予和小望之并肩立在房檐下,沉稳淡定地冲他们微笑。
蒋义见状不由地一惊。
眼前这对母子果然非凡。
母亲看妆扮就是个普通的农妇,孩子也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可是却俱都沉稳有度,见到他们这么多带刀侍卫涌到院子里,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像是等了他们许久的模样,释然一笑。
不过,想到韩彦近日的表现,蒋义又觉得可以理解。
“韩夫人、韩公子,圣上有请。”蒋义上前抱拳请道。
“有劳。”舒予笑道。
小望之亦矜持颔首,倒比舒予更显矜贵。
蒋义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待舒予母子上马之后,便当先一步,策马领路。
等被舒予借口支开的张猎户夫妇并小平安从街上回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让咱们帮忙买一堆东西回来,说是她一会儿要用,结果她自己倒带着小望之跑得没影儿了!”张李氏嘟囔道。
“许是临时有事吧。”张猎户不甚在意地说道,催促张李氏,“你快别管她了,小平安该喂饭了,你快去准备准备。”
张李氏应了一声,转身便去灶房忙碌了。
毫不知情的夫妇俩,依旧如往常一般拌嘴、忙活,丝毫不知外头即将变天了。
韩彦等人一路到了围场,在蒋义的带领下,一路径直去了吟风阁。
守门的内侍见韩彦一行人回来了,赶紧迎上去,激动地说道:“圣上都催了好几次了,韩大人、韩夫人……公子,诸位快快请进!”
舒予早知韩彦要引荐小望之,就必然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是以对内侍的这声“韩大人”倒没有惊讶。
“多谢。”韩彦微微颔首,和舒予一左一右护住小望之,在蒋义的带领下,一路进了内室。
元嘉帝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中激动又忐忑,要不是他身体虚弱不能下床,恨不能亲自迎出去。
见韩彦一家三口进来,来不及等人行礼,元嘉帝的目光就紧紧地黏在小望之的身上,招手急声道:“孩子快过来给朕瞧瞧。”
感受到手心里的小手一紧,韩彦和舒予赶紧用力回握了一下,道:“圣上喊你呢,快去吧。”
这才松开了手。
小望之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榻上那个陌生又激动的中年男人,心中又怕又苦又酸,一时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却还牢牢记得之前舒予在家中教他的礼仪,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元嘉帝被小望之这一声父皇惊得呆了呆,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连声说道:“好好好!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多谢父皇。”小望之叩谢起身。
赵贵妃虽然想得清楚,然而到底意难平,尤其是一见到小望之那张肖似元嘉帝和端妃的小脸,就忍不住想起元嘉帝和端妃二人背着她颠鸾倒凤、春风几度,恨得牙根直痒痒。
“‘父皇’先别这么着急叫。”赵贵妃双目紧盯着小望之,笑得阴冷,道,“天子血脉可不容冒认。你得先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行。”
元嘉帝闻言亦是笑容一顿,从方才难以自持的激动中逐渐清醒过来,抬头问韩彦:“这孩子身上可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韩彦早有准备,闻言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双手奉给元嘉帝。
第345章 起疑()
怕留守在家里的爹娘担心,舒予忙完之后,特地找来王平,托他得空时去秀水河子镇传个口信,就说他们最近几天都奉召留在围场,不回家了。
得到消息的张猎户夫妇,相对于第一次得闻女儿女婿被皇帝召见的激动和兴奋,这次已经淡定多了,只是托王平叮嘱韩彦和舒予谨言慎行,不要得罪了皇帝,招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要看好小望之,男孩子调皮捣蛋的,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好了。
因为上次突袭瓦剌王帐,查找与脱欢勾结刺杀元嘉帝的内贼之事,王平如今已经成功晋级为镇国公的心腹亲卫,对于小望之的身份自然是早就得知了。
可是因为上头要求保密,他也不好跟张猎户夫妇多说,只能保证话一定会带到,而且告知他们韩彦一家三口在围场有镇国公也帮忙照看着,不必担心。
……
第二天,镇国公去吟风阁向元嘉帝呈禀迎归大典的章程。
元嘉帝对此十分重视,留镇国公商议了一整天,着才最终将一切流程细节都确定下来,并且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最终将迎归大典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十六。
在此之前,严禁外泄小望之的身份。
然而除了知情人,总有会聪明人看出端倪来,谢之仪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韩彦以及庄贤,昔日同在国子监读书,而且同样拜在国子监祭酒章庭之的门下,虽然进学时间有先后,但是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更别提洒脱不羁的韩彦和庄贤在国子监,甚至是京城的一众权贵子弟中都赫赫有名了。
谢之仪一个出身草野的穷书生,全凭着勤学苦读、满腹才华才能跻身国子监,并且拜在祭酒大人的门下,为了博个好前程,自然是要多多结交韩彦这类人物的。
不但见过,而且还要仔细揣摩此人的秉性脾气,以便深交。
要不然,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得到时任户部侍郎的岳父陈有良的赏识,并且将嫡幼女下嫁给他。
所以虽然不过寥寥数面,但是谢之仪对韩彦印象极为深刻。
先前两人不曾正面打过照面,而且韩彦又特地避免被熟人认出,微微修饰了妆容,十分低调,谢之仪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
但是一个乡野草堂的夫子,接连被元嘉帝召见,政治嗅觉敏锐的谢之仪少不得多关注一些。
这一关注,便对眉眼分外梳洗的韩彦的身份起了疑心。
等某日见韩彦和庄贤迎面相撞,停下来闲话时,谢之仪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庄贤此人虽然随和洒脱,交友不拘身份,但是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能够和一个儒雅风流的学堂夫子谈得来的人。
除非,他们早就相识!
再回想一下韩彦和庄贤在国子监读书时较劲的往事,眉眼间依稀有旧日风采的韩彦的真实身份并不难猜到。
猜到了韩彦的身份,那小望之的出现也就格外惹人深思了。
——元嘉帝可以赏识韩彦和其同样作为学堂夫子的妻子,难道还会因此连他们的孩子也一并召见了吗?
韩彦可是康平县乃至整个辽东府的名人,谢之仪随便找个当地的官员一问,便将韩彦一家三口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元嘉十七年秋,延嘉殿走水,端妃不幸身故;元嘉十七年冬,韩彦带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来到獾子寨;而元嘉十七年的初夏,时怀孕七个多月的端妃不幸流产……
仔细一琢磨,谢之仪心惊不止。
再一联想庄贤这几年在京中的举动,以及庄贤和韩端明明不在随行之列,却疏通门路特意跟随元嘉帝北上“犯险”,谢之仪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
他再上一步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
从龙之功呐,那可是封官进爵的捷径!
谢之仪心中澎湃不已,从第二天起,便借由同门之谊接近庄贤以及韩端,增进感情,伺机窥得先机。
偶尔还借着不久之前同镇国公一起捉拿赵吉的交情,与其谈论朝政军事,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时有新警之论,引得镇国公赞赏不已,直言此人和韩彦不相上下,他日必然是大周朝堂上两颗璀璨的明珠。
功夫下得足,自然见着小望之的机会就大了。
谢之仪知道,既然上头直到现在都还一力隐瞒小望之的身份,肯定是有特别的顾虑,所以也不挑破小望之的身份,只是在遇到他时,格外地温厚耐心,又不时抛出满腹才学,引得小望之钦佩不已。
等到镇国公和小望之提起谢之仪的次数多了,韩彦也不得不上了心。
他虽然和谢之仪师出同门,但是因为常年随同柳真人在外游历,所以对于谢之仪其人并不是很熟悉。
庄贤倒是在信里跟他提过谢之仪几句,字里行间除了钦佩谢之仪的才华,便是对其谨小慎微的感叹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谨慎自持的人,却在出京之前却一反常态,突然主动和庄贤交往频繁起来,如今又一而再再而三和镇国公攀叙交情,实在是有违常理啊。
韩彦问过镇国公和小望之几句,两人都盛赞谢之仪的才华与能力,并无半点生疑。
没有办法,韩彦只好悄悄找到了庄贤了解情况。
到了那儿一问,这才知道,谢之仪最近非但频繁与镇国公往来,和小望之偶遇,而且还时不时地来和庄贤和韩端攀叙交情呢!
“我觉得,这个人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谨慎谦和、简单仁厚。”韩彦皱眉迟疑道。
庄贤看了看帐帘,见心腹依旧好好地守在帐外,遂低声应道:“谁说不是呢。我觉得,从八月底圣上诏令天下,要出京北上秋狩起,他就有些反常。
“只不过,他一向为人谨慎,我怎么试探暗查,也查访不出什么来。”
韩彦皱眉沉思,半晌,突然轻笑起来,问庄贤:“你说,谢大人一直以来谨小慎微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安稳立足官场,不受任何牵累啊!”庄贤想也不想地就脱口答道。
第358章 担忧()
“交代?”元嘉帝冷笑一声,问道,“你觉得这些证据拿到母后跟前,她是会找朕,还是找你,给她一个交代?!”
说罢,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放心,朕还不想你为了你这么个里通外国、意图弑君的狗东西和母后生了罅隙!你敢蒙骗母后,就得付出代价!”
元嘉帝一句话,便将赵太后放在“被蒙骗”的一方。
歧王明白元嘉帝这是在划清孙长玉诸臣与他的界限之后,又要瓦解他和赵太后之间的联盟,不由地又怒又恨又忧,刚要高声辩争两句,却被蒋义拿布团塞住了嘴巴,只能瞪大眼睛,发出呜呜呜的不甘的嘶鸣。
“摆驾回宫!”元嘉帝冷冷地看了不甘愤怒挣扎的歧王一眼,转身钻进了马车。
赵贵妃赶紧上前扶住他,随即命宫人放下厚厚的车帘,阻隔外人的窥伺。
元嘉帝几乎在是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脸色煞白地倒了下去。
赵贵妃赶紧抱紧他,双脚紧紧地抓在车厢底部,慢慢地将元嘉帝放躺在车底铺着的厚厚的绒毯上。
“圣上,您怎么样了?”赵贵妃一面吩咐宫人倒水,一面抱着元嘉帝着急地问道。
元嘉帝轻轻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丝微笑来安抚赵贵妃。
可赵贵妃见了,反而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
要不是体力不支,元嘉帝怎么话也不回她一句,就只是摇头^
“别哭……”元嘉帝见状,赶忙勉励提口气,强笑安慰道,艰难地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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