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筱玖也不多言,找了个椅子坐下后,就直愣愣看着徐老太。
徐老太心里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娘走前,交代了几句话。”
杜筱玖没吭声。
徐老太就继续说:“她今个儿出门就是为你的亲事相看去了。
临走的时候,她唯一牵挂的就是你,想我们在百天热孝里头,能完成她这个心愿。”
话音还没落,杜筱玖就浑身僵硬,拳头攥的紧紧的。
眼前的场景、徐老太的话,几乎跟梦里一模一样。
009嘴脸()
梦里,就是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外祖母,说娘死前给她定了亲,希望看着自己高嫁过去才能彻底放心。
她傻乎乎听了话,匆匆被人换上喜服塞进花轿。
本以为圆了母亲临死心意,谁成想在新婚夜,她被几个婆子摁住手脚,用白绫牢牢套住了她的脖子。
杜筱玖打了个激灵,想起梦中还有个锦衣妇人不停的说话:
“本想着你能将我儿子冲好,谁知道他昨个儿就去了。
既然嫁都嫁进来,就去底下陪他吧,也免得我儿一个人寂寞。”
杜筱玖哪里肯不明不白的死,拼尽全力挣扎,呼喊着”舅舅救命!”
见她不肯乖乖就死,那女人又说:“别喊了,你真当那一家是你的亲人?
别学你娘,被你舅舅一家人摁着才肯死,你最好乖乖的上路。
你们娘俩就是个祸害,别留着连累我们。
今个儿不死,明个儿怕你死的更难看!”
徐老太见杜筱玖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听了进去,不禁翘起嘴角。
到底是个孩子,稍微一哄就乖了。
“你娘给你说的亲,可是咱们延城县新来的县丞,他们家的公子。”徐老太道:
“咱们一个小小商户何德何能,能嫁给官宦之家做媳妇?可见你娘多疼你。”
一旁周氏也跟着说了一句:“就是,要我还有个姑娘,肯定不愿意你嫁过去。”
徐老太敲了敲旱烟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周氏一眼。
周氏立刻闭上嘴,可是面上还是不服,将自己儿子搂的更紧。
一屋子人带着期盼望着杜筱玖。
杜筱玖缓过劲儿来,没说话,站起身就要走。
徐老太急了:“大姐儿,你还没答应呢!”
“答应什么?”杜筱玖盯住徐老太:“我娘给我定亲,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听你们空口白牙,当我傻子吗?”
她有了警惕,可娘还是死了。
难道接下来,真要让梦成为现实,自己也得被人勒死不成?
小玉没找到,娘怎么死的还有待查证,她可不能死。
一直没说话的杜仁开了口:“大姐儿,你难道要你娘死不瞑目?”
“我要是嫁了,才会让我娘死不瞑目!”杜筱玖冷冷一笑:“另外,我娘才没了,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让我嫁人,打的什么算盘?”
热孝嫁人,还是冲喜,想过她在婆家的地位吗?
杜筱玖年纪小,该知道的规矩可一个也不少。
徐老太气的脸色发青:“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舅舅?你这个不孝女!”
“我是不孝,竟然留了我娘一个人在府里,自己去抓药!
想攀高枝自己去,别拿我填空子!我娘死的不清不楚,这事,没完!”
杜筱玖甩了帘子出门,留下一屋子人的目瞪口呆。
还是周氏先反应过来:“啥意思?她啥意思?难道知道……”
“闭嘴!”徐老太猛的将旱烟袋扔在桌子上:“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氏讪讪住了口。
一直没说话的杜贲急了:“表姐不愿意嫁,那我还能进县学读书吗?”
杜仁也不安:“娘,是不是大姐儿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
杜筱玖就是个直肠子的炮仗,但是不记仇。
怎么今个儿态度特别奇怪,话里话外将他们一家子看成了仇敌?
徐老太深呼一口气:“不怕。她娘都死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造反?”
010确认()
杜筱玖出了上房左拐,直接进了东厢才发现,娘的尸体已经搬了出去。
她目光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娘平时盛银子的小匣子的锁,也有被撬开的痕迹。
杜筱玖突然想起白天被她随便扔在地上的那副画像,紧走两步来到床前,果然也不见了踪影。
甚至床上的被子和枕头,也一起不见了。
这群……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杜筱玖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这个家给掀了。
但是她不能。
娘死因未明,也还未平稳下葬,她若是现在闹,娘不得安宁。
杜筱玖深呼一口气后松开拳头。
李管家指挥着人将外院堂屋改成了灵房,正忙碌间,一抬头看见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杜筱玖走了进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迎了上去:“姑娘,事出突然,孝服还得一阵子裁好。
这副柏木棺材,是我在铺子里能挑到最好的一个了,您看还有哪里不满意,尽管提。”
杜筱玖上下打量他一眼之后,不发一言走向棺材。
李管家紧张的跟在后头,怕一个不好,再惹了这位祖宗的邪气。
但是杜筱玖半途突然停下脚步,她不敢去看棺材里的娘。
李管家疑惑的问了一声:“姑娘?”
杜筱玖惊醒过来,说道:“这里我收拾,你出去吧。”
李管家迟疑:“姑娘,老爷吩咐……”
“这是我娘!”杜筱玖不耐烦的说道:“李管家,是不是我娘没了,你就以为这个家以后就是我舅舅当了?”
李管家擦了把冷汗:“不敢,但是……”
“没有但是!娘一去,你以为家里的生意还能维系吗?
是舅舅能理帐,还是外祖母能设计那些皮衣式样?”
反正孤身一人了,她可不介意同别家合作,搞垮家里的生意。
杜筱玖冷冷看着李管家:“别忘了,延城县做皮子成衣生意的,可不只杜家一个。
以前你跟着我娘,你能穿绸戴玉,别以为跟着我舅舅,就能继续衣食无忧!”
她只是性子直,又不是傻,眼睛也没瞎!
李管家的钱袋子,可从没有那么鼓过!
李管家嘴蠕了蠕,随后挤出一句话:“姑娘,你长大了。”
一夕之间成了没娘的孩子,身边所谓的亲人露出狡诈的一面,她能不长大吗?
可是杜筱玖不怕!
她说道:“你出去吧,不要再让人进来,让我一个人陪娘说会儿话!”
李管家无法,只好随她去。
杜筱玖关了堂屋的门,转身来到棺材前。
她不能慌,不能急,不能躁。
娘的后事还指望着她呢。
杜筱玖之前凑热闹,围观过县里仵作验尸体,也跟着学了点皮毛。
她探头看向棺材里,娘的尸体和面容已经被精心擦洗过。
杜筱玖咬了咬牙,一伸手翻起娘的眼皮,又拉开领口看了看她的脖子。
她没勇气再将娘的衣服解开,可是眼前的一切足以告诉她,娘的死,不正常。
大夫都说了,若是被撞裂心肺,根本不可能撑到家里,当时就能咽气。
既然只是重伤,不该这么快就走。
娘没有勒痕,但是眼脸充血,嘴唇发绀,明显呼吸困难闷死的。
杜筱玖突然想起东厢房里消失的被子和枕头,眼睛渐渐被恨染成红色。
果然舅舅一家参与其中!
011来人()
杜家是外来户,在延城县没有亲戚。
另一个女儿杜翠翠,嫁去了百里外的侯家庄,一个来回都要半个多月。
所以杜家大门上的纸钱贴了三五日,除了街坊邻居和零散几个常来往的生意伙伴来过,灵堂依旧冷清。
今天李管家照旧打开大门,以为还如往常一样没什么人来。
谁知道刚开门没一会,县丞家就派了婆子过来给杜秀秀烧把纸钱。
这可是前所未有得荣耀。
李管家赶紧小跑着去了上房。
不一会,徐老太扶着儿媳周氏,喊着儿子杜仁全出来迎接。
那婆子一身绫罗,穿金戴银,正上了一炷香给杜秀秀。
杜筱玖还礼时,婆子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道了句:“姑娘节哀。”
徐老太一进门,就热情的迎了上去:“原来是郑嫂子,刚还惦记着您呢?快随我屋里坐去。”
被唤作郑嫂子的婆子点点头,整了整衣袖,又看了眼杜筱玖,这才矜持的抬脚随着徐老太等人出了灵堂。
杜筱玖眼睛一眯,转头就问身边伺候的丫鬟小红:“那人是谁?你认识吗?”
小红迟疑的说道:“似乎是张县丞家老孺人身边,一位得脸的嬷嬷。”
杜筱玖眼睛眯起来,上次看到的那个陌生人影,似乎同刚才那位嬷嬷,很相像。
小红犹豫片刻,左右看看人都随着徐老太去了上房。
她突然跪了下去:“姑娘,我有事要说。”
杜筱玖心一提:“什么?”
“这几日奶奶拿了我和小玉的身契,倒比之前威风不少,小玉姐姐不见了,她就拿着我出气。”
小红带着哭腔卷起袖子,露出被掐的紫红的胳膊来:“姑娘您瞧,姑奶奶活着的时候,哪里允许人这么糟践我们。”
杜筱玖脸色冷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是姑奶奶买来的。姑奶奶没了,也该跟着姑娘才是。
即便姑娘嫌弃,不用人伺候,还请姑娘念在一起长大的份上,要回身契,好歹让奶奶收敛收敛。”
小红低着头,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吐了个干净。
杜筱玖半响没说出声,盯着桌子上的供果发呆。
小红等不到回响,小心翼翼的抬头提醒了一句:“姑娘?”
杜筱玖皱眉:“小红,小玉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我娘死之前,屋子里都是谁,有什么动静,你给我说过吗?
院子就这么大,前院里倒杯茶,后面也能听见响,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都过去快七天了,小红若是念旧情,也不会一直巴结着徐老太,对杜筱玖安慰也不安慰一下。
现在吃了亏,倒是有脸来她跟前诉苦来了。
“都当我是个傻子对不对?”杜筱玖转头望向脸色苍白的小红:
“可就算是个傻子,也有不能忍的时候!
你告诉我,那天我不在,东厢房里发生了什么?”
不付出半分,就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小红身子往后缩了缩:“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在娘走后,杜筱玖算是涨了见识。
“小红,你说的可都是实话!”杜筱玖冷笑,然后突然抬高了声音。
小红下意识的往正房处张望:“姑娘,您小声点。”
但是,上房里的周氏已经一阵风的冲了进来:“什么事?”
012是谋杀()
杜筱玖却重新跪坐了回去,一脸的风平浪静:“什么什么事?不过小红有几句话要告诉我,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周氏黑了脸,正要说什么,李管家又领着人进来:“奶奶,姑娘,这人说是姑奶奶的朋友。”
杜筱玖和周氏同时朝李管家身后望去。
一个风度翩翩的黑衣俊朗少年,一脸悲痛,眼里没有别人,只盯着屋里的棺材。
周氏不认识,正想问是谁,杜筱玖却跪直了身子。
梁景湛?
她直觉梁景湛或许能解开娘的身世,解开这所有的谜团,因此杜筱玖此刻特别不愿意周氏在这里碍眼。
“小红。”她说道:“有什么事,晚上没人的时候你再过来,白天太乱。”
这句话提醒了周氏,她眼睛凌厉:“小红,上房里需要端茶送水,你倒是在这里偷奸耍滑!”
小红身上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哀怨的看了杜筱玖一眼,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
周氏骂了句:“真是没个尊卑!”
她笑着转向梁景湛:“公子哪里人,是我家姑奶奶什么朋友?”
梁景湛却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棺材前,探头往里看。
周氏正要过去阻拦,杜筱玖突然开口:“舅母,上房里不忙吗?”
杜筱玖眼睛里全是不屑,让周氏一口气憋在心头。
李管家出来打圆场:“奶奶屋里去,这里有我照应着。”
周氏转了转眼珠子,帕子一甩,一扭身子就走。
谁稀罕在这里看死人!
杜筱玖又冲李管家说道:“是不是外祖母吩咐,谁来都得李管家陪着,免的我说错话行错事?”
李管家心里直叫苦,这个往日莽撞的姑娘,真的跟换了个人一样。
他看看梁景湛,又望望杜筱玖,想着两个毛孩子,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李管家只好退到了堂屋门口立着。
杜筱玖将身子面向牌位,问梁景湛:“你到底跟我娘什么关系?”
梁景湛收回手,没有正面回答:“眼脸充血,嘴唇发绀,被人闷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杜筱玖浑身一凝,声音都是僵硬的:“什么……意思?”
梁景湛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门口,快速走到杜筱玖跟前。
“她身上衣服虽换了新,可是指甲里有肉沫血迹。你们家谁手上受了伤?”梁景湛问道。
杜筱玖呼吸都困难了:“我……”
她还真的没注意!
梁景湛擦干眼泪,歪头看了杜筱玖一眼。
刚才杜筱玖诈那个丫鬟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大门外了,听的明明白白。
这孩子不笨,一点就透,就怕她性子太直,行事冲动。
梁景湛垂目:“我在隔壁双井胡同租了个小院子,若是你查出是谁,千外不要自己冲动。”
杜筱玖哪里听的进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娘生前苦苦挣扎的样子。
她恨死了自己蠢笨,上了舅舅一家的激将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