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清透的语声,随晨风送去很远:“我会还母亲的清白,更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分明语句平平,却似有种奇异的力量,鸣风阁里紧绷的气氛,渐渐松动了些。
“奴婢们一定好生守着院子,等姑娘回来。”罗妈妈带头说道,众仆役立时齐声应和。
陈滢向罗妈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知实一直在呆呆地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便记起了鬼哭岭的那晚。
那个晚上,他们一行人濒临绝境、几入死地,而她们家姑娘也是这样,负着弓箭,踏进夜色。
她背上的弓箭,一定很重、很重。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知实一下子站直身子,提步追了过去。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先是迟疑,后则坚定。
陈滢回头,便看见了知实那张苍白的脸。
“婢子陪着姑娘。”知实发狠似地将两手捏成拳头,头一次直视着陈滢:“总不能事事都叫姑娘一个人担着,婢子再是愚笨,帮姑娘传话递东西总是行的,再不济让姑娘靠着歇个脚也使得。姑娘就带着婢子吧,求求您了。”
她几乎哭出来,却又拼命地忍住,大睁着眼睛切切地看向陈滢。
陈滢望了她一会儿,面上现出笑来,向她招手:“那好啊,你来便是。”
没有拒绝,好似接受旁人同行赏花一般,接受了她的请求。
知实面露喜色,连忙快步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渐至无踪。
鸣风阁里寂静如死,众仆役俱皆望着那扇院门,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支配着,心中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几分希望。
他们姑娘去查案了。
都说姑娘是御赐神探,有她在,一定能把案子查清楚的。
罗妈妈抹着眼角,面上露出又是欣慰、又是悲伤的表情来。
鸣风阁的天还没塌。
就算塌了,也有他们姑娘顶在头里。
罗妈妈放下手,转首四顾。
众人俱皆立着,鸣风阁从上到下四十五口,都在院儿里了。
她呼出口气来,收拢情绪,正色看向众人:“罢了,大家都别傻站着了,姑娘交代了好些事儿呢,你们都过来,听我分派。”
众仆役回过神来,纷纷聚于阶下,罗妈妈开始一样样地分派着人手。。。
那一刻,包括已经离开的陈滢都不曾意识到,鸣风阁的仆役之中,少了一个人。
第316章 压伏不住()
前往明远堂的一路,出人预料地顺利。
陈滢想象中会出现的阻挠或者说是劝告,并不曾发生。
她特意带上弓箭,就是做好了硬闯的打算,可却没料到,这一路竟是畅通无阻,巡夜的婆子见了她,亦是恭恭敬敬地避让道旁,由得她通过。
陈滢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怕是许老夫人的意思。
她不仅没放松,反倒心头发紧。
许老夫人的态度越宽容,事情便越反常。
匆匆跨上通往明远堂的曲廊,陈滢一抬头,便见曲廊尽头,站着三个仆妇,打头的便是刘宝善家的。
“三姑娘来了,老太太叫奴婢在此处候着您呢。”刘宝善家的上前行礼,一面拿衣袖抹汗,显是才来没多久。
陈滢面无异色:“辛苦你们了。”
“这是奴婢们当做的。”刘宝善家的往旁让了让,露出身后二人,笑容谦恭:“三姑娘定是识得这两位妈妈的。”
陈滢确实认得。
一个是冯妈妈,另一位姓唐的妈妈,也是明远堂的大管事。
她二人分别上前见礼,刘宝善家的便道:“她们稍后会陪着姑娘去西院儿。”
“哦,那就多谢了。”陈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看向廊外,忽地感慨:“今晚巡夜的可真多。”
由鸣风阁至此,她遇见了七拨巡夜仆妇。
这不是巡夜,而是寻人。
许老夫人,或者不如说,是国公府阖府,都在找李氏。
陈滢其实也在找。
离开鸣风阁前,她便已经做出了安排,命人仔细搜索。
她认为,李氏不在枕霜居,也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就在西客院。
“这些巡夜的皆是三代以上的老人儿了,是老太太亲自布置的,三姑娘放心。”刘宝善家的答道。
这回答印证了陈滢的猜测。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刘妈妈,边走边说。”陈滢提步向前。
当前第一要务,还是西客院。
刘宝善家的连忙跟上。
“西院儿那妇人,确定是我娘?”陈滢问,当先踏出回廊。
她始终不懂,李氏一人是如何去的西客院?国公府内宅有巡夜的婆子,仅是躲过她们已属不易,而西客院连通主宅的那道门,长年上锁,且还是里外两头都锁住的。
难道,她是从角门绕到府外,穿过两条街巷,从西客院大门进去的?
这可是一条不短的路。
刘宝善家的面色凝重:“回三姑娘,这事儿我从头和您说吧。有个宋婆子,是专管倒夜香的,她今日去西客院儿倒夜香,出门时却瞧见了……一具尸首,她吓得大叫,不想五城兵马司值夜的官兵正在巷中巡逻,当下便将他们引了过来。”
这恐怕就是那阵喧哗的起因。
只是,会有这么巧?
这里叫声一起,那厢五城兵马司的人刚好在场?
“你说的尸首是何意?”陈滢问道。
她们转上了一条小径,刘宝善家的说道:“宋婆子说,那门槛儿上横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一眼瞧见,这才吓得大叫。那些兵卒当即过来验看,说是已经死了,宋婆子后来认出,死的正是周九娘。”
陈滢蹙眉。
周九娘的尸体,居然横在大门的门槛上?
偏偏就在值夜官兵在附近时,尸首被宋婆子瞧见?
又是这样巧?
“那官兵过后进院儿去搜,又搜着了周柱儿的尸身,宋婆子趁着那会子乱,跑来府里报了信儿。”刘宝善家的又道,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拭着额角。
“奴婢敲打过宋婆子了。宋婆子说的是实话。她素常出入西客院儿,皆走的北角门,那是要经过西客院儿正门的。今日进去的时候她没在意,出来的时候,一只野猫忽地跑了过去,她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尸首。”
刘宝善家的抬头看向陈滢,目含深意:“宋婆子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家里头也没搜着什么值钱东西。”
宋婆子没有被人收买,也不是有意为之,而是纯属偶然。
这就是刘宝善家的想透露的意思。
说来也是,这案子就发生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实是打了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让人猝不及防。许老夫人命人“敲打”宋婆子,就是怀疑此事背后有人,而结果却证明,这就是巧合。
虽然陈滢并不相信。
“因尸首明晃晃地躺在那里,那些官兵便飞报了回去,没过多久,指挥大人、府尹大人便皆带人赶了过来。三老爷到的时候,西客院儿已经被这两边儿的人给占了。”刘宝善家的道。
五城兵马司设指挥一人,乃该部门最高领导者;盛京府因是首都,故未设布政使,而是以府尹为首。
这毕竟是发生在国公府的大案,这两个部门自不敢轻忽,第一时间赶到,情理之中。
“三姑娘也知道的,这些日子京郊大营操练,老太爷并大老爷都不在府里,四老爷又在避暑山庄准备秋闱,府里只有三老爷在。”刘宝善家的面色有点发苦。
三老爷陈勉年前才升了大理寺正,正六品,而府尹大人却是正三品。
国公府虽为一等公爵,可话事人却官职不高,确实尴尬。
“三叔父赶过去的时候,可瞧见了那怀疑是凶手的人?”
“三老爷没进院儿。”刘宝善家皱着眉,神情越发苦涩:“好教三姑娘知晓,西客院儿附近有几条杂巷,住的皆是各府仆役,那地方人多口杂的,尤其是永信侯府的下人,最是没规矩。”
她摇着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五城兵马司并府衙的人来来往往,惊动了各府仆役,那时候好些人当早差的都起了,便皆跑去瞧热闹,也不知是哪一府的人起的头儿,说是……说是……像是二夫人……”
刘宝善家的声音很轻,低垂的脸在灯笼下忽明忽灭。
难怪消息传成这样,原来是围观的人太多,三老爷陈勉素性优柔,没有那等雷霆手段,压伏不住。
“老太太一听这事儿,当先便犯了心疾。”刘宝善家的声音很低:“三老爷忙着请大夫,一时根本顾不过来,事情就这么传开了。佛祖保佑,老太太没多久就醒了,先叫奴婢审了宋婆子,过后就命奴婢来候着三姑娘。”
第317章 蓦然现身()
“那妇人如今是怎么个情形?”陈滢问道。
刘宝善家的面露忧色:“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那个……那个像是二夫人的人……目今还没醒,由两名女吏陪着。”
“她受伤了?”陈滢转过头,烛火映出她的眉眼,格外沉静:“三叔父没叫人进去服侍?”
刘宝善家的笑容有点发僵:“三老爷才走到西客院儿的门口,老太太那厢便晕了,三老爷急着回来请大夫,就不曾进院儿,也不曾……”
她叹了一口气,止住了话头。
陈滢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
是真的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因由?
她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幽幽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西客院儿的妇人确定就是我娘,祖父和祖母……会怎么做?”
刘宝善家的一惊,抬头看了看陈滢,复又沉默地低下头。
陈滢转首看向天际。
黑沉沉的天空,星月全无,唯手中的灯笼散发出微光。
她的祖父祖母,不会承认那妇人就是李氏。
明远堂此刻一定乱了套。
许老夫人并许氏她们,都在等。
一如三老爷陈勉不去确认李氏的身份。
他也在等。
等待着府内搜巡的结果。
李氏如果还在府中,自是皆大欢喜;如若不然,李氏就只能“病故”。
无论如何,国公府的儿媳,不可能是杀人犯;
甚至,李家,也不可能有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我记得,就在三年前,宁远侯府出了宗毒杀案。”干净的语声如水,划破夜色。
“凶手被当场捉住,那人自称是候府九姑娘。可宁远侯却说她胡乱攀扯,他们府的九姑娘恰好‘病故’,凶手其实是九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陈滢遥遥望向夜空,语声微凉:“我还记得,这案子最后也是以丫鬟杀人结的案。”
“老太爷、老太太,最是公正慈悲的。”刘宝善家的说道,声音很是低沉。
陈滢没说话。
她忽然觉得冷。
冷到了骨头里。
她握了握腰旁箭袋,箭尾轻羽如风,扫过她的掌心。
再多利箭,也射不穿这莽莽尘世,亦刺不破压在头顶、看不见的重荷。
她呼出一口浊气。
刘宝善家的垂下了头。
“祖母为何不拦着我?”陈滢忽然问。
只要她去了西客院儿,李氏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国公府又该如何自处?
刘宝善家看她一眼,复又垂目:“老太太说,如果姑娘这样问,姑娘就一定知道该怎么答。”
陈滢怔了一刹。
随后,嘴角弯了弯。
“我懂了。”她转眸看着这个忠心的仆妇:“请妈妈转告祖母,投鼠忌器,彼此彼此。”
她还是习惯直话直说。
许老夫人有她的忌讳,陈滢也有。
她们互相握住了对方的命门,许老夫人的命门,是名声;而陈滢的命门,是李氏。
许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各让一步。
她予了陈滢方便,由得她去西客院儿查案;同样地,陈滢也要尽一切可能低调处理,不给国公府找麻烦。
简单来说,陈滢可以尽一切所能救李氏,但,李氏的身份,不能任意揭穿。
国公府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一个儿媳,自然也就可以同样轻易地放弃一个孙女。
身在大楚朝,这是每一个家族都会做的选择。
无一例外。
陈滢觉得,她的血也冷得冻住了。
小径很快行至尽头,眼前现出一道精巧的宝瓶门。
“阿蛮!”
黑暗中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所有人俱皆一惊。
陈滢猛地停步,凝注前方,呼吸急促起来。
“你们怎么到得此处?”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朦胧夜色中,一盏灯笼自旁而来,照出周遭浓密的灌木。
那是一片不大的花圃,邻着一座假山而建。
李氏的身影,蓦地现于假山侧畔。
陈滢双目微张,清澈的眸中,迸出一阵狂喜,握着箭袋的手一下子松开。
“娘!”她飞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氏的手。
温热的触感抵在她掌心,柔软的轻纱料子,拂过她的手腕。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
真的是李氏!
陈滢紧紧拉住她李氏,双目竟有些发热。
真是太好了!
她的母亲没有出现在杀人现场,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纵使无比唾弃着此时的自己,可陈滢却又不得不承认,李氏的出现,让她如释重负。
“傻孩子,瞧你乐的。”李氏摸摸她的头发,笑意温柔。
“二夫人!”刘宝善家的从震惊中醒过来,快步上前,整张脸都亮堂了几分,满眼惊喜:“您在呢……您这是……打哪儿……”
“刘妈妈,瞧你这记性。”李氏嗔笑,挑着灯笼前行一步,天水碧的长裙轻拂地面:“方才我们不是才照过面儿?老太太说了,叫我往后别那么早去请安呢。”
她言笑晏晏,抬手理了理发鬓,转向陈滢:“叫我儿担心了,是为娘的不是,为娘原想着悄悄儿与老太太说会贴己话儿,不想你倒寻出来了。”
场中的安静只持续了一秒,刘宝善家的立时一拍额头:“哎哟,奴婢这忘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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