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已然备好,贾赦即将离开张家,赶赴荣国府处理那摊子腌臜事儿,那拉淑娴则站在他跟前为他整理衣衫。
听了这话,那拉淑娴只轻笑道:“老爷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万别勉强。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来就甚么都会的,不会无妨,去问去学,去试着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压根不曾想过的事儿。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尽管那拉淑娴说的可怕,然事实上,圣上是不可能要了贾政性命的。这跟罪名轻重毫无关系,只因贾政乃贾代善生前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圣上手下留情了。所以,打从一开始,贾政就无性命之虞,不过被那拉淑娴故意拿来吓唬贾赦的。只是如今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好,那我走了,你跟琏儿都要好好的。对了,记得转告琏儿,让他别惦记我。”说罢,贾赦打马离开。
那拉淑娴默默的望着贾赦远去的身影,在容嬷嬷的催促下上了小轿径直回到了后宅。在离暂住的榕香苑还有一段路时,她听到了琏哥儿大笑大叫的声音,开口唤了一声停轿,小轿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那拉淑娴由容嬷嬷扶着走出轿子,远远的望着已经彻底玩疯了的琏哥儿并张家两个哥儿,以及在一旁看护着的小铃铛。
打发走了轿子,那拉淑娴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钟,在这期间,除了小铃铛发觉后跑来问候了一声外,那三个小东西没一个眼神往这边瞧的。当然,那拉淑娴不会去责怪张家两个哥儿,毕竟就算身为姑侄,原也没见几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对于琏哥儿……
“嬷嬷,你说琏儿会惦记老爷吗?”
容嬷嬷抬眼望着远处嬉笑玩闹活脱脱像个皮猴儿的琏哥儿,愣是半响没出声,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老奴只怕哥儿连主子您都给忘了,至于老爷,还是别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轻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去打扰琏哥儿,只转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在她看来,身为男儿不通诗书倒是无妨,却不能五体不勤。就算做不到善骑射,起码身子骨得结结实实的。像她的十二,尽管在诸位阿哥之中并不起眼,可她却知晓,十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因着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于他被彻底掩盖。
“主子?”见那拉淑娴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容嬷嬷担心的看了过来。
那拉淑娴抬眼望向前方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儿们的笑闹声已被撇在了身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偶尔有几缕清风吹过,才会带来那一星半点儿的笑声。
原是阳光正好之时,那拉淑娴心头却隐隐略过一阵异常,半响才用只有容嬷嬷才听见的声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总是莫名的想起十二。”
45|第045章()
撇开那拉淑娴的小心思,张家这头总算还是安宁的,哪怕后宅女眷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也仅仅只是一笑了之,并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王家和荣国府却已经鸡飞狗跳了。
先说王家,因着王老爷子全程旁观此事,故而先是托病请假一日,后命人立刻将王子腾唤回。等到贾赦往荣国府赶时,王家这头人已经到齐了。
“要说这文人狠起来可比咱们武将更为决绝,荣国府这次算是倒大霉了。”将早朝发生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王老爷子唉声叹气的坐了下来,“说罢,你们哥俩也都说说自己的想法,这事儿该如何了结。”
听得这话,王子胜瞬间将目光对准了弟弟王子腾,后者迟疑了一番,遂道:“敢问父亲,张家那头是个甚么说法?是只打算对付贾政一人,还是希望借此机会扳倒荣国府?或者更狠一些,让满朝文武都知晓张家不好惹?”
“我只能说,张家暂时不会与我们家为敌。”王家老爷子深深的看了王子腾一眼,后又瞥了王子胜一眼,喝道,“子胜你说!”
王子胜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本能的附和道:“二弟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你就只天天想着你那些个美妾罢!”王老爷子恨恨的剜了王子胜一眼,别以为他不知晓,方才管家已经告诉他了,王子腾是大清早就出门办差得了消息才匆匆回府,可王子胜却是被人从美妾房里强行拖出来的。当然,贪慕女|色并不算甚么大错,可王老爷子这会儿心情不佳,自然没甚么好脸色给这色胚儿子看。
“我、我这不是……”王子胜犹想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可被老爷子一瞪,登时蔫巴巴的认栽了,“父亲,我知晓错了,回头我就把人给打发了。”
“哼,我才懒得管你屋里头那些个腌臜事儿,左右打发了这个,回头你又该买新的了。子胜啊子胜,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仁哥儿都已经十岁了,多少长点儿心眼子罢!我倒是不担心你弟弟,左右就算没的家产继承,他将来也定能干出一番成就。可你呢?你是我的长子,是王家将来的家主!行了,从明个儿起,你也给我去兵营历练!”
“甚么?!”王子胜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兵营这种地方,是他能待的?
却说这王家,并不像荣国府那般宠溺子嗣,事实上正好相反,王家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譬如说对待姐儿,不想进学或者不想学那些个女红之类的都无妨,只要学会管家理事就成。然而,王家虽没有打姐儿的癖好,可对于哥儿们,却是信奉粗放粗养的。
“怎的,老子说的话还不管用了是罢?哼,要不是当初你祖母护着你,我早就把你丢到兵营去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索性你和仁哥儿一道儿去!”
王老爷子是甚么人?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他能是个好相与的?以往也是因着他常驻边疆,两儿两女都被丢给了他媳妇儿和他亲娘管着。这女人原就容易心软,对四个孩子都是宠溺无度。等王老爷子从边疆功成身退时,长子王子胜已经被养歪了,哪怕后来他竭力纠正,也不过是勉强将当时年岁尚小的王子腾引回了正道。至于两个女儿,王老爷子没甚在意的,左右他也没想过靠女儿光宗耀祖。
原想着既然已经这般了,那就这么着罢,可今个儿早朝之事,却为他敲响了警钟。
——儿子没用怎么办?哪怕弄死了也绝不能留下祸害自家!
“父亲,我真的不行,我……”
“要么去兵营,要么我开祠堂除了你的名!!”王老爷子没留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登时,王子胜软瘫在地。
立在一旁的王子腾迟疑的来回扫视着父亲和大哥,半响才道:“父亲,咱们还是先谈谈荣国府这事儿罢。”
“无妨,这事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你妹妹折进去罢了,绝不会动摇我王家的根基。”王老爷子沉着脸看向王子腾,“你大哥就是个怂包,只怕将来等我走了,这个家还得由你看顾着。这样好了,这事儿我不插手,就交给你去做!”
王子腾重重的点头:“是,父亲。”又向王子胜道,“大哥,你还是赶紧回去归整一下行囊罢,别忘了还有仁哥儿的。”
此时的王子胜,已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46|第046章()
将入夜时,贾赦终于回到了荣国府。可他才下了马,尚未站稳就被告知贾母再度晕厥,登时只得无奈的翻着白眼赶往往荣庆堂而去。等贾赦匆匆赶到荣庆堂,却只见到贾政在穿堂里连连踱步,一副焦急上火的模样。
“唤大夫了?”贾赦问道。
闻言,贾政神情扭曲的看了过来,半响才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嗯,大夫给开了药方子,说要好生将养了,不能再动气了。”
“那你这是作甚?干嘛不进去候着?”贾赦纳罕的瞅着贾政,他原本还以为大夫仍在里头,贾政才避开了。可听说连药方子都开了,那还在外头折腾甚么?还一脸的扭曲,跟旁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我……”贾政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道,“我被母亲赶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贾赦!”
“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不是,你不能这么为难我。我跟你说实话罢,打小我就盼着这一天呢,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就不能让我痛快的笑一场吗?话说回来,老太太这是怎的了?莫非徒然间发现我这个长子浑身上下全是优点,而你这小子就是个不着调的?”
贾政深呼吸,再深呼吸,且在心中默念,不要跟贾赦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即便这么着,他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压抑住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母亲不是生我的气,是王氏!”
“那还不是一个样儿?你媳妇儿,包括你儿子闺女,甭管哪个做错了事儿,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的错?狡辩甚么。”
“我才不是狡辩!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且问你,如今王氏回了荣国府,那接下来呢?对了,我已经搬出了荣禧堂,暂住在了以往父亲曾静养过的梨香院里。至于你那头,今个儿肯定来不及搬,不过说好了,荣禧堂就是你的,东院也是你的,甚么时候搬随你!”贾政倒也看得开,或者干脆就是他如今再看不开也不成了,比起荣禧堂这个死物,显然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当然,若是能保住前途就更好了。
听贾政这么一说,贾赦还真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接下来你就老实待在府里,或是钻研学问,或是抄写孝经之类的,总之老实一点,别惹事。对了,让你媳妇儿也安生一点儿。”
“哼,她知道甚么是安生?那个泼妇!”
贾赦愕然,旋即回想到了先前贾政说的贾母生王夫人的气,登时心下了然:“你房里的事儿我不好插手,不过你媳妇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大不了让她在屋里带孩子,总之别再闹腾了,最好也别让她跟王家那头联络。一切,都得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行罢,那我先回去了。母亲那头,还请大哥好生劝劝,至少让她别再为了王氏那种人置气。”说罢,贾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王氏那种人?贾赦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他看来,王夫人的问题并不大,这女人嘛,想抓着管家权很正常,跟妯娌斗嘴置气也不稀罕,再不然就是争风吃醋之类的,除了这些还能如何?也许王夫人是比不上那拉淑娴,可贾赦私以为,配贾政绰绰有余了,毕竟贾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当然,这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嘴上说的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等贾赦进屋拜见了贾母,又听得她一叠声的责怪王夫人,也只能无奈的附和了两句,不然还能如何?不过,也正是通过贾母的抱怨,贾赦终于明白王夫人干了甚么好事儿。
原来,之前在王家,贾政虽不至于给王夫人下跪,却是结结实实的跪拜了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且应允了一大堆的要求,这才堪堪将王夫人接回了荣国府。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等王夫人回了荣国府后,得知荣禧堂保不住了,又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将珠哥儿和元姐儿接回她身边。
“老太太,这有甚么好气的?她想要自个儿养孩子,就让她养去呗,正好让她能有事儿做,您也好安生调养身子骨。再说了,甭管是养在谁的膝下,那不都是您的孙子孙女?”
“你说的轻省,怎的不见你把琏儿给我送来?甚么安生调养身子骨,人家老了都是含饴弄孙,只我就孤零零的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贾母半靠在床榻上,虽说这会儿也不算早了,可她愣是没有半分睡意,不是因着精神头好,而是一股子气憋在心里怎么也发不出去,弄得她寝食难安。
贾赦自然不会松口将琏哥儿给贾母,在他看来,父母和儿女原就应当待在一块儿。就像他小时候,尽管祖父母对他极好,可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仍希望像贾政那般,打小就养在父母膝下。
因而,贾赦只摇头道:“老太太,我不会把琏儿送到荣庆堂来。不过我可以答应您,等我淑娴和琏儿回府以后,我让琏儿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再不然以后白日里都待在您跟前也成,左右他如今年岁还小,干脆等再过两年启蒙好了。”
“别介,男孩子还是应当多念点儿书,让琏儿去家学。”贾母沉着脸,语气虽然不大好,不过好在这话还算靠谱,“还有,你明个儿就把我孙子接回来。我不需要他每日陪着,可往后的午膳和晚膳,他得来我这儿用。”
“也成。”贾赦原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既然贾母已经退了一步,他也愿意给几分面子。至于那拉淑娴那儿,他完全有信心说服。想了想,贾赦又道,“老太太您也不用这么忧心,我觉得罢,父亲去世也就这么几年,按说像圣上那般念旧之人,不该对咱们荣国府下死手。我估摸着,二弟应当性命无虞,至于旁的,最怕的就是王家不依不饶。”
“那张家呢?你怎知张家就一定是个好的?”
“不是一定好,而是没必要。张家原就跟咱们家没甚么往来,加上他们离京三年多了,如今刚回来,正是忙着同故友恢复交情的档口,无缘无故的何苦树敌?”贾赦偷偷瞥了贾母一眼,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趁早说清楚,免得等那拉淑娴回来后,贾母再闹上一场,那可真是有的折腾了,当下便道,“老太太,有些话您别怪我说的太直接,张家那头,若非您前两日硬是让人把我媳妇儿赶出了府,他们何苦与咱们为难?您要明白,荣国府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甭管是张家还是王家,咱们府上都惹不起。”
贾母徒然面色惨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看向贾赦的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是叫我从此以后在两个儿媳妇儿跟前伏低做小?!”
“我媳妇儿那里不需要。”贾赦认真的回道,“谁的媳妇儿谁看好,您放心,若是淑娴真的对您无礼顶撞,我定会好生教导她。可您也稍微收敛一些,别再找事儿了,您那俩儿媳妇儿您都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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