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围在他身侧兴奋不已的众人,仿佛被临头浇了桶冰水一般,瞬间就恹了。
有位老师傅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老孟说,他愧对陆大师,引咎辞职了。”
本来都退休了,又该死了闹了这么一出。
好端端一位老匠师,德艺双馨,就这么毁在了关门弟子手里。
“这个闻阳洪,真该死!”
“就是,别让我看到他,大家伙要是瞧着了,一定把他往死里揍!”
“卖国贼!呸!”
……
被他们说得满头雾水的应轩一脸懵逼:“不是,怎么扯上孟老了?闻阳洪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但是这关孟老什么事啊?”
这不是瞎胡闹呢嘛!
第611章 弱体花枝颤,娇颜汗颗融()
看着应轩一脸不认同,众人面面相觑。
“应大师,这,你不知道?”
废话嘛,他要知道能不闻不问的?
应轩就感到很费解了,他看着车间主任,一脸狐疑:“当时厂长递过去的信,我亲自回的啊,而且我也都很认真地分析了,这件事和孟老没关系,让他不要放心上,而且我师父也有做出相应的反应,他怎么就,唉!”
主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比较纠结地道:“就,孟老这人,你知道的,他脾气比较倔,我们……咳,也说不动他……”
倒也是……
应轩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当初师父为什么让他来处理回信。
“这样吧,我先给大家解疑,等晚点我再去找厂长谈一谈孟老的事情。”应轩当机立断,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久。
见他准备接手,原本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事的老师傅们总算是放下了心。
一位老师傅更是激动得唇瓣微微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像是掩饰一般迅速垂下头:“那,那应大师能不能指点一下,我新做的一件景泰蓝……”
应轩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景泰蓝。
入手微沉,流光溢彩的瓶身,却因颜色比平时的景泰蓝要浅上三分而显得有些内敛。
看着挺美的,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见他看得很认真,老师傅难得的有些赧然,搓着手笑道:“不瞒您说,点蓝的工序,我也是照着陆大师的做法来的,当然,釉料我没用他的,我就是想着,这样的话釉料薄一些,颜色会不会自然一点,但是……”
用小铲子铲上来的釉料,和用笔涂上来的釉色,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薄厚。
既然老师傅追求的是薄,那么他自然不会一层层涂刷,遮盖住了铜胎便收了手。
可是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就是釉料无法掌控到合适的厚度。
陆子安是艺高人胆大,但是他们却只是观摩了一次,就上手自己尝试,这样做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应轩反反复复,仔细地看了一遍,大概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了。
他指腹在打磨得非常光滑的瓶身轻轻摩挲了一下,指着一处暗色花纹道:“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颜色都太深了一些,平时咱们用小铲放的釉料,釉面较厚,经过打磨之后,薄厚均匀,所以看上去非常精美,但是用毛笔涂上去的釉料比较薄,烧制再打磨,就更薄了,有些透。”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的确,本应提亮的地方,因为是用毛笔蘸的釉料,所以没有特别厚,而这种浅色,不厚一点,遮不住下方的铜色。
最糟糕的是,如果是釉粉,可能烧制成功后,会更厚重,但沾了水的釉料,烧出来的颜色浅了一些。
这个度极难掌握,老师傅又是用惯了老方法的,贸然换了方法,颜色自然就不对了。
蓝色的地方或许更美了一些,但这白色和淡蓝却微微透出了底胎的色泽,显得有点脏。
老师傅神色凝重,仔细盯着看了许久,认同地点点头:“的确……”
见他们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应轩便放松了些,他经过老师傅的同意之后,拿起笔在这些地方做好记号,然后再次对瓶身进行加涂。
并不刻意在意釉料的薄厚与否,只关注于颜色渐变是否自然。
一层一层地涂,再一次一次地烧制。
颜色逐渐变得瑰丽,但是因为应轩这配色是深一层浅一层,再深一层,浅一层的涂抹方式,所以烧制过后,整体除了有些微的凹凸不平之外,颜色竟然比最初的还显得通透一些。
尤其这花,明明底胎未变,怎么这花枝却多了一分弱不胜力的娇艳感?
有个小学徒比较有意思,他轻抚瓶身,有心卖弄一下自身才学,轻声呢喃着:“弱体花枝颤……”
有听懂了这诗的人面色赧然,不懂的则一脸崇敬。
应轩听得有些微的尴尬,虽然很有这意境,但这诗,还是略有些不妥当的,毕竟,它整句诗是……
弱体花枝颤,娇颜汗颗融。笋抽纎玉软,莲衬朵颐丰。笑吐丁香舌,轻摇扬柳躬。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
……
不行了,越想越歪,应轩连忙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釉色的厚度上来:“大家且看……”
“这是怎么做到的?”众老师傅顿时来了兴致。
原以为越薄越好,却原来涂得这么厚,也能调出这种色调?
应轩憨厚一笑,倒也坦荡:“这其实是利用了颜色的反差原理……”
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应轩侃侃而谈。
从釉料的搭配,到加水几何,色泽的深浅,娓娓道来。
甚至连陆子安上次的釉色,他也拿着细细分析一番,竟无一丝隐瞒。
众人越听,神色越凝重。
他们都是浸淫景泰蓝行业数年的人,有些人甚至在这厂里耗尽了大半生,对颜色,每个人都非常敏感。
因此,也就知道应轩说的这些内容,究竟有多大的冲击力。
应轩说到兴起,甚至亲自演示如何打磨到刚刚好的位置。
一次,两次。
釉面被重新打磨光滑平整,因为沾了水,甚至连一丝杂质都没有。
没有露出一丝底胎,甚至连白色也非常纯净。
在过渡色中,那种白中带着浅浅淡淡的蓝最为吸睛。
因为,这正是陆子安那百合花枝中,最让他们心动也最感兴趣的!
他们调了很多次,总是调不出这种恰到好处的月白!
有人终于忍不住低呼:“应,应大师,这真的没关系吗?这么重要的……”
应轩含笑望去,有些想笑,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说话的样子,总让他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种,渴望中带着强烈的向往,却又强忍着期待而拒绝的样子,像极了曾经胆怯的自己。
他挺直脊背,温和地,平静地道:“我师父曾经做过一件作品,给予我很大的人生启示,他说,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众人不明,纷纷苦思这是说的陆大师的哪一件作品。
“好,好像是《魂灯》吧?”有人眼中迸发出惊喜。
本是一件参赛作品,而且当时是在阿默斯特的宴会上做的,并不如其他作品那般名气大,没想到竟然也有人知道并记得!
应轩挺高兴的,忍不住看着那人点点头,微笑着道:“你看,与师父比起来,我做的不算什么,他是燃灯者,而我,不过是举灯人。”
这种说法,明显太过自谦了。
以应轩如今的身份名望来说,某种层面上,他也算是一位燃灯人了。
老师傅们心中颇为动容,既感激,又感慨。
有陆子安在前,又有应轩在后,华夏传统文化光复,指日可待啊!
一整天的时间,应轩一直在泰霄厂里面教授,连饭都是跟着一道在食堂吃的。
直到快到天黑的时候,老厂长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面上难掩倦色,却在看到应轩的时候,俩人同时眼睛一亮。
应轩客气地放下碗筷,站起来与老厂长打了声招呼。
老厂长与他虚虚一握,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别的,急忙侧身给他引见:“这位是人教社的领导谢先生,这位是国家……课题组蔡组长。”
一听来头这么大,应轩都有点懵。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什么课题组?难道是师父的那套书加入教科书出什么问题了?
谢先生热情地迎上来与他握了握手,笑着道:“其实蔡组长的头衔是比较长,容我详细地陈述一遍:这位是国家“张衡地动仪科学复原”课题组的蔡组长。”
应轩尽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与他握了握手,但心里还是很纳闷的:“地,地动仪?”
“是的,应大师。”蔡组长神情非常严肃,右手伸过来与他握了握,也没考究这桌上的一片狼籍,眼睛发出炽热的光芒:“您请坐,我这事一时半会说不完,您先吃,没关系的,我们可以等!”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还吃得下啊?
应轩连忙道:“我也已经吃完了,这就走吧!”
免得影响了其他人的就餐。
一行人刚走到餐厅外,厂长已经迎了上来,热情地将他们带到了厂长办公室。
热茶袅袅,谈起事来也就更加方便。
蔡组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略带苦涩地道:“实不相瞒,应大师,我这次来,是找您帮忙的。”
第612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找他的?应轩有些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蔡组长,微微倾身,接过文件夹。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屋子里气氛很凝重。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以免打扰到他。
屋子里只有应轩缓缓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张衡地动仪,一直以来,无法完整地复原模型,如今的模型一直饱受争议。
应轩眉头微皱,看得缓慢而仔细。
“国家地震局和国家文物局当初组织了张衡地动仪的科学复原,这个项目通过了国家验收、符合史料、结构合理、原理正确,先后尝试了四班人马搞造型设计,千回百折,已经数年。”蔡组长见他的目光定在那页复原的图纸上,久久不动,忍不住解释道:“这个项目倒是通过了,但是就是……唉!”
虽然很悲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艺术造型……问题多,不能定型。”
画稿非常精致,铅色勾勒出的各个角度,一张张细腻的画,每个尺寸规格都清晰可辨。
这些画稿,虽然被保存得非常完好,但边角都泛了毛边,可见它被多人反复翻阅过。
直到翻到最后,应轩迟迟没有说话。
他拧着眉,低头思索着。
谢先生和蔡组长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先生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道:“是这样……我们也是想问一下,应大师有没有什么思路,如果合适的话,能给我们指点一下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
其他一开始,他们是想去找陆子安的。
毕竟,陆子安曾经指点过铜车马的复原。
可是他们始终联系不到陆子安,尤其是应轩现身后,他们更是完全没了陆子安的消息。
这也是没办法了,才硬着头皮上门找应轩。
他们到底是师徒,如果应轩不会的话,肯定会和陆大师商量的吧,到时如果陆大师能帮上忙是最好,帮不上忙也不会有损他威望。
应轩之前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心路历程,自然很快就领会了他们的意思。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上次师父复原的铜车马,回去后我有仔细分析过,因为对这些机关术很感兴趣,所以也算是略有研究,我师父最近没有空闲,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如果我做不出来,我再去请教我师父。”
地动仪,是人类历史上发明的第一台地震仪器。
它是古典华夏文化的魅力代表,亦是机关与文化的完美融合。
但可惜的是,它于800年前失传。
留给世人的,仅仅是史书文献上,那寥寥254个字的记载。
这记载,一直被世界广泛宣传和介绍,科学地位极高。
它是对自然规律的生动揭示,也是对传统文化的深刻弘扬,这种诠释科学的发明力量,失传!简直是一大遗憾!
以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既然现在遇到了,应轩忍不住摩拳擦掌,有些蠢蠢欲动。
听了他的话,蔡组长面露喜色:这应大师简直太会来事儿了,简直正中他下怀啊!
谢先生更是笑容满面,与蔡组长一同站了起来:“那就多谢应大师了!”
“不谢不谢,我也是华夏人,这是应该的。”应轩对这些手稿爱不释手,手痒痒,恨不能立刻就试试手:“那这些模型,请问有实物吗?”
“有,我们让人仿造了一件,一样的精美,但是的确有些机关无法复原,这……”
应轩点点头,目光炽热:“没关系,没关系。”
于是蔡组长立刻打了个电话,让人把车上的大木箱给搬了下来。
应轩想了想,让他们给搬去了车间里。
各色工具一应俱全,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谢先生他们倒也知趣,没有追问什么陆大师在哪里,再三道谢之后,满怀喜悦地走了。
老厂长略有些迟疑,送走了他们后,还是忍不住折回来,想和应轩说一说。
到底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这种事情,别人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一个确切的结果,他一个人,怎么就敢应承下来呢?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结果没成想,一回来,应轩竟然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换鞋子,看着就是一副准备外出的样子。
老厂长不禁怔了怔,看应轩刚才那样子,他以为他会立刻着手调试呢?
他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忽然就懂了。
果然是个好孩子,是想着天这么晚了,怕他一个人回去不方便,想着送他吧?
老脸一红,老厂长摆摆手:“应大师,你忙你的吧,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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