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博说:“还是不要太天真才好。他要是能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变好,也当不得一个‘拗’字。”
方宝成说:“谢叔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进那边?”
谢望博没说话,杨珣已经插口:“当然要进。”
谢望博三人齐齐看向她。
杨珣说:“新党势大,可他们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理智的人还是有的,这一部分人我们应该尽量争取过来。要是将来新党真的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们至少得把这部分人留下来——朝廷不能没人。”
谢望博赞许地说:“阿珣看得很清楚。”
沈存中说:“等一下我们还是好好和三郎说说吧,三郎对姚参政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其他人点点头。
谢则安捣腾出一桌好菜,坐下时发现气氛有点古怪。谢则安扫了一圈,问道:“怎么了?”
谢望博负责把刚才他们讨论好的话说了出来。
谢则安仔细听完,心中有些感动。没想到啊,在他们眼里他还是娇花一朵,这种事都要支开他商量过后才和他说。
谢则安说:“你们的意思我懂了。”
谢望博直直地瞅着他。
谢则安说:“即使你们不说,我也懂的。”他抬起筷子夹了口菜,“先生他从来都不是心胸广阔的人,这回我下了他的面子,即使他一时压着火气,将来也会爆发。只不过眼下来说,他不得不答应我的提议。”
方宝成问:“为什么?”
谢则安说:“因为先生不答应,陛下会以为他和吕宽是一伙的。先生如果不想陛下对他生出怀疑,那就必须接受我抛出的橄榄枝。”见其他人都面带惊异地看向自己,谢则安苦笑起来,“别觉得奇怪。事实上这些年来我和先生之间都在较劲,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和你们以为的那种不太一样,至少不是老师说什么学生作什么,先生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我。有些事我和先生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市易法》问题也多,不过比《青苗法》好办,你们要是能在这上面拖个一两年,我和先生之间应该也都做好准备了。”
谢望博像看妖怪一样看着谢则安:“我以为你爹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你比他更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你和姚参政这样的师徒?”
谢则安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吃了口菜,“下一次谁输谁赢,我也不知道。在市易法推行期间还得方哥和沈先生多费心。”
方宝成说:“既然三郎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原本还以为得顾着你和姚参政的关系收敛一下,现在我心里已经有底。”
沈存中说:“我别的事也不太擅长,学校这边我会把好关。”
谢则安再三向他们致谢。
第二天天刚亮,谢则安又早早起来。继谢季禹走后,燕凛和秦如柳也要离京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谢大郎和二娘,谢则安当然得给他们送行。
谢则安先回谢家找谢大郎夫妇。谢大郎不是很想走,不是他舍不得京城的繁华,而是他们一走,京城哪还有人能看照谢则安?长孙家和谢家虽然有姻亲关系在,可他们一家都是粗人,不用谢则安照顾着已经很好了。
二娘没有多劝,在她看来只要和谢大郎在一起,在京城还是在别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谢则安听二娘说起谢大郎的犹豫,上前抱了谢大郎一下:“我哪需要人照顾,”他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其他人。”
谢大郎静静看着谢则安。成亲前大家都以为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还是能守着谢则安,甚至还多了一个二娘和他一起帮谢则安。可成亲后他才发现不可能不变,人一旦成了家,身上立刻背上了责任,为了二娘、为了将来的儿女,他必须去挣一个前程,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像个影子一样活着。
谢则安说不需要,就真的不需要吗?十八…九的少年,身边没有半个亲近人,要是出了事儿谁能陪着他?
谢大郎抿着唇。
二娘与谢大郎心意相通,替他把话说了出口:“三郎,不如我们先不走吧,等阿娘他们回来再走也不迟。”
谢则安说:“迟了。”他看向谢大郎,“不是已经和你们说过吗?海运这一块,必须在这一两年之内开拓好。再晚,我就拿不出筹码和先生那边抗衡。燕凛和如柳都是我信得过的好友,但他们比较适合走明路。有些事只有大郎你们能帮我。”
谢大郎闻言,点点头,转身把二娘收拾好的东西重新翻检一遍。
谢则安看向二娘:“大郎平时也不太会照顾自己,嫂嫂你可得好好看着他。”
二娘说:“那是当然。”
三人一同去找燕凛和秦如柳,谢则安一路将他们送出留客廊才止步,看着他们跃马扬鞭,疾驰离京。
谢则安站在留客廊前好一会儿,正要回城,忽听有人喊道:“三郎,这么巧啊。”
谢则安转头看去,只见蔡东立在那儿,满脸惊喜地望着他。
谢则安笑问:“蔡兄也来送人?”
蔡东说:“对啊,有朋友要走。”
谢则安兴致不高,简单地和蔡东寒暄了几句,不再多话。
正要开口道别,外头忽然飘起了雨。蔡东说:“真是不巧,不如我们去廊里避避雨。”
谢则安说:“不了,雨不算大,我先回去再说,到家换身衣服就好。”
蔡东咂咂嘴,没再强留,等谢则安上了马,他也牵出一匹马说:“我也舍命陪君子,和你一起冒雨骑骑马。”
谢则安笑了笑,说道:“那蔡兄可得骑快点,我不会等你。”
蔡东被谢则安笑得晃花了眼。
谢则安这次把“我不想应付你”的意思摆得这么明白,恐怕是在为好友和兄长的离开难过吧?这么一个在朝中翻云覆雨的家伙,心中竟把感情看得那么重,真是叫人吃惊。
蔡东从小无父无母,也没几个人对他好过,难得来了个远亲吧,没几天就一病不起,只留下点书和衣服,白瞎了他的药钱和丧葬钱,他对这远亲实在生不出什么亲近感,扒起远亲的衣服和钱袋来一点都没有罪恶感。
谢则安此时的心情,蔡东根本无从体会。不过看着谢则安那透着几分涩意的笑容,蔡东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疼不算很疼,痒不算很痒,他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想着“无论说什么都好,得和他说话”“无论做什么都好,得陪着他”。
冰凉的秋雨打在脸上、打在肩上、打在手上,蔡东忽然意识到好像有种陌生的感情从心底破土而出。
蔡东还没来得及仔细体悟,忽然见到一队人马骑行而至。
为首的人穿着寻常的衣服,气势却不寻常。谢则安本来在他前方,此时蓦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问道:“三郎,燕凛他们走了?”
谢则安答道:“已经走了。”
那人抱怨说:“也不等等我。”他调转马头,腾出半边道儿让谢则安跟上,“等他们下回回来了,我非好好骂骂他们不可。”
谢则安打马跟上,走到一半想起了蔡东,调转马头回望。
蔡东下马行礼:“见过陛下。”
赵崇昭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也在?”
蔡东心中微凛,答道:“我也是在留客廊那边送人。”
赵崇昭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蔡东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挺有趣的人,但也仅止于有趣而已,他压根没把蔡东放在心上。想到刚才蔡东的目光始终黏在谢则安身上,赵崇昭心里不太舒坦。这家伙不会癞□□想吃天鹅肉,对谢则安有了不该有的妄想吧?
最好不是!
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喜,赵崇昭没再理会蔡东,招呼谢则安上前一同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我是不是棒棒哒!!!
写完一章就能去看二更,简直不能更开森!
第166章()
京城两边达成短暂的“和议”,凉州却出事了。
在端王送出信的两天之后,一队人马奇袭端王府,掳走了端王!端王府地处僻静,这件事发生得又极为突然,凉州知州竟无人发现,直至送菜的人发现端王府不太对劲,才察觉端王失踪!
几天之后燕冲接到奏报,有一行人伪装成商队斜穿西夏,由桑丹沙漠去了北边。这队人行迹古怪,他们原本要彻查的,却被对方冲破关防入了沙漠。到底是在西夏境内,他们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只好放弃追击,回禀燕冲。
燕冲皱起眉头。端王在封地失踪可不是小事,他马上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告知赵崇昭凉州这边的变故。
端王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他被击晕塞在货箱里,混混沌沌地过了好些天。等他重见天日时,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吓人。“商队”驻扎在一个绿洲里,中央是个大湖,周围长着一圈翠碧的树木。
端王有点狼狈,但并不着急,他泰然自若地向为首之人提出要求:“我要洗个澡,你叫他们避远一点,要不然眼瞎了可别怪我。”
为首之人不自觉地听命:“请。”
端王笑了起来。从这个“请”字,他大概猜出了把自己绑来的人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劳师动众,真叫人受宠若惊。
端王说:“替我去准备一身衣服。”说完也不看对方的脸色,脱下穿了几天的外袍下水。长发几天没打理,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端王没管为首那人是不是按照自己说的去做,自顾自地用湖水为自己清理。
为首的人虽然下令叫其他人都远离湖边,却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听命令的,放肆地盯着湖里光裸着身体的端王。在荒漠和草原中急行多日,他们都没时间、没机会去找乐子,平时早憋得不行了。
端王是文人的体格,虽然不算孱弱,却因为皮肤白…皙又细腻,看起来格外诱人。
几个商队“护卫”看得兴起,你一眼我一语地口吐秽言:“那腰身真够俊!”“一定比娘们还带劲。”“等大王玩腻了,我们说不定也可以享用享用……”
端王被人伺候惯了,丝毫不介意岸上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即使明白那里面满是猥亵、龌龊、下流的意图,他也不怎么在乎。他就是什么都不穿,他们又敢对他们做什么?
至于那叽里呱啦的污言秽语,真抱歉,他根本听不懂。
没必要和这些没开化的野蛮人计较。
端王不计较,不等于别人不计较。那几个护卫正说得兴高采烈,一声冷得彻骨的嗓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把这几个家伙的眼睛给我挖掉!”
跟在来人身后的黑衣卫听令上前,手起刀落,挖出了那几个护卫的眼睛。他们的刀太快,以至于那几个护卫眼前变黑了都没反应过来。等剧烈的痛感从眼睛的位置传来,他们捂着血淋淋的脸哀嚎不已。
此起彼落的惨叫声让端王转过头看向来人。
这样的重逢并不怎么美好,来人脚边倒着好几个护卫,地上还滚着鲜血淋漓的眼珠子。端王看了看地上的“护卫”,又看了看来人,打理好湿漉漉的头发,起身上岸。
其他人都默契地转过身,不去看一丝不…挂的端王。
端王皱了皱眉头,问那为首的人:“衣服呢?”
“衣服?”来人正是耶律衍,他见端王始终没正眼看自己半眼,冷笑盯着端王,“既然你不介意光着,还要衣服做什么?”
端王同样回以冷笑:“也行,真没有我也不在意。”
耶律衍怒火中烧,将从人手中的衣服扔给端王:“穿。”
端王一笑。他不慌不急地穿好衣服,说道:“耶律大王是想请我回北狄做客?多小的事儿,直说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耶律衍说:“没办法,有人要把你送给我。”他抬手把玩端王垂在颈侧的发丝,“你们主仆俩可真有趣,他怕你出卖他,急匆匆地帮我安排好接你过来的门路。你呢,又为了你的‘朋友’把他的罪证送到京城。这下好了,你过来了,他也进了天牢。”
端王一瞬间明白这是谁的手笔。能在凉州无声无息地做出这种事,除了曾经在凉州经营好些年的吕宽还有谁?果然,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对敌人心慈手软。
端王抬起头朝耶律衍笑了笑,说道:“所以呢?我过来了又如何?”
瞧见端王脸上那浑不在意的笑容,耶律衍心头火起,语气却越发温和:“你过来了又如何?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会如何,以后都由我说了算。”
端王抬眼,眸光带着几分冷意:“是吗?”
耶律衍猛地捏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吐出一个字:“是。”他收紧手指,“你可以想想该怎么讨好我了,你那儿子就做得不错,你到了那边之后会看到当狗当得多有滋味。”
端王懒得和耶律衍说话,他挣开耶律衍的钳制,问道:“今晚先不走吧?”
耶律衍眯起眼看着他。
端王说:“给我准备个帐篷,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盯着端王眼底的青影一会儿,耶律衍笑了起来:“真是娇惯的家伙。不过你活了这么久,恐怕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那就先遂了你的意吧。”他叫人去安营扎寨暂留一晚。
端王当然不会认为耶律衍果真这么好说话。他躺进帐篷,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能让耶律衍亲至,吕宽还出卖了什么?他皱眉思索着,却听外面传来几阵狄语交谈。接着是的律的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整块绿洲很快被火光照亮。
端王揭开帐门看去,只见一批西夏人正在湖边与耶律衍商谈。
西夏人和狄人都长得非常高大,双方对峙片刻,才放下长刀说起话来。
不管是西夏语还是狄语,端王都不太精通,光这么远远地看着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端王放下帐门,回到床铺上闭目思考。西夏人能和狄人聊什么?正想着,鼻端忽然传来一阵刺鼻的气味。
这东西是……火油!
这么浓烈的味道,火油量恐怕不会少,他们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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