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我放手了,被那个阿姨骂得狗血淋头不说,晕乎乎的一瞬,还被人推开了,而那辆出租车疾驰而去,扬了我一脸的灰尘,站在路边快把肺给咳出来。四周来来往往的人都漠然地走开,顶多是看好戏地瞄两眼。
我想哭。可想着大街上哭太丢脸,就一直憋着。
索性后来我没等一会儿,又来了一辆车,一上车我就脆弱了,玻璃心了,跟师傅说完去医院后,眼泪就哗啦啦冒出来,吓得那师傅频频回头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贱命,没有家人在身边,也没有朋友在身边,生病了一个人打车还被个老女人欺负,我觉得周身冰冷,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个城市真的太冷漠了,冷漠得叫人害怕和心寒。
后来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淋了雨引发的急性肺炎支气管炎一下子冒出来,咳嗽了半月有余,这两年从不生病的人,一下子病坍塌了,倒霉得我都不敢喝水,怕被噎死了。
这期间只有林蝶来看过我,给我买了点水果,林蝶每天忙着陪酒赚钱,偶尔在上班之前在饭店熬点鲫鱼粥送来,叫我好好休息,好利索了再回会所上班。我一直把林蝶的那份情记在心里,因为有她的探望,我在医院里才没那么可怜。周围越热闹,越显得我孤独无依,想想自己在北城两年了,还是这副样子,呵呵。
那些天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周围的病友都有家人亲戚来探望,我孤孤单单的,话也懒得讲,一咳嗽就是大半夜,窝在被子里掉眼泪,骂自己没出息,出来混,这点都受不住,还怎么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我想着那个大妈的话,心里就动摇了,再想想乔江林,想想我的十八岁,想想从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凌寒,觉得自己真是一滩烂泥,低贱到了如斯地步。然后我就犹豫了,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打电话给妈咪,我说要辞职,不干了。
那天是下午,妈咪听了电话愣了愣,没立即同意或是立即拒绝,只说,“你先休息会儿,我一会儿去医院看你。”
没等我反应。妈咪已经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妈咪扭着屁股拎着一篮子水果进来,长久在风月场打滚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脸上身上的风尘味,尤其是她细纹里洗不干净的胭脂,像渗进去了似的,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带着点肮脏,又带着点沧桑。
她一屁股坐下,盯着我眼睛切入正题,也不管我病友在不在场,声音也没一点儿收敛,开门见山地说,“本来我不想来看你的,心想你说不干了就不干了,可小寒,妈妈带了你一年多,你什么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不想你二进宫,索性就来跟你谈谈心。做我们这一行的女人,想洗手不干的很多,可来来回回的更多。你想清楚了。”
我没说话,也不敢去看周围的人,我感觉到别人打量和厌弃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转,我盯着妈咪脸上的褶子,一个字没说。
妈咪叹了口气说,“看到你就想到年轻的我,我十六岁就在海南做了红牌,遇见第一个男人的时候,我还心想着做他二奶,那时候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睡过的男人不少,可没尝过爱情的味道,那男人把我哄得团团转,把我那两年赚的钱都骗去赌干净了,一毛不剩,我以为人要跟我结婚呢,可到头来叫我滚,人就是玩玩我,我还不要脸了死缠烂打。我再回去花场时,十八岁,已经打了两个孩子,然后也学聪明了,不谈爱情了,就一心赚钱防身养老,一直干到今天。我这十几二十年见过的姑娘太多了,结局无非是那几个,我就像跟你说清楚,你现在出去自然是好的,可沾染了,身上也不清白了,别想着自己还是好人家的姑娘,有些事情是抹不去的。等你哪天再回来,你也没了今天的地位,这里头混出来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你也懂了。”
“你进来的第一天我就把话说清楚了,早点赚钱走人,你做这一行为的不就是赚钱吗?”妈咪说,“你别以为乔总会跟你好好的,他要是真跟你好,当初就该收了你,养着你,能让老板安排你回来卖酒?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手下混起来?小寒,这人要又自知之明,你别傻了,咱们这等人跟人家是划不上等号的,永远。”
“等等…你说谁帮我回去的?”我听懵了,乔江林帮我回会所?我脑子里快速打转,想着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这我在会所上班和乔江林有什么关系?
妈咪拧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我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妈咪叹气说,“就去年,你被经理开掉那次!三千块钱那次!想起来了没?”
那事儿过去太久远了,我都差点忘了,当时我被诬陷偷钱,被经理给开除了,后来在人才市场遇见主管,又把我给安排回去。
“你以为是你漂亮才招你回去?”妈咪说,“是乔江林给大老板打的电话!后来那俩丫头不是被开除了么?”
“可sa不是说找到监控了么?怎么跟乔总扯上关系?”
“嘁,你以为呢?你个丫头片子算什么东西?就算是误会你了找到监控了,也没必要专门招你回去,你以为你多大面子?那俩丫头可是手下赚钱的姑娘,你个服务员,想要多少没有?凭什么找你回去?要不是乔总给大老板打了电话,谁给你这个面子?我没猜错的话,sa给你安排的都是好钟吧?没少给你赚钱吧!”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原来,这一切都是乔江林在背后帮了我,我还很傻很天真地以为,是天道公平,还我清白。我真是太天真了。
怪不得乔江林说我明白的还太少。
“现在明白了吧?”妈咪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你还太小了,太单纯了,有钱的男人随手帮个忙你就感动得欢天喜地,那晚上你要不是从乔总的包里出来,你觉得他会帮你摆平刘公子那事儿么?刘公子那是专门打他脸呢!可不是为了你!”她那手指戳了戳我额头,提醒地说,“你就醒醒吧你,别做梦了!乔总的女人,光我知道的就两个,啥时候轮上你了?”
原来如此。
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
果真是自作多情了。
原来他真的包养了女人。还不止一个。一想起那天早晨自己白痴般的模样就想笑,竟然问他愿不愿意包养我,凌寒啊凌寒,你可真够不要脸的,你这没皮没脸的功夫,究竟哪里学来的?
我冷笑了声。我说,“我不是为了他才不做的,您误会了…我跟他,萍水相逢罢了,恰巧撞上去,巧合而已。”
“不是因为乔总?”妈咪怀疑地看着我,“那是因为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病友和家属的目光,那种带着嘲讽的贬低的不屑一顾的恶心的厌恶的目光,不言而喻。
妈咪哼了声,满不在乎地说,“丫头,这道坎儿你得自己过去,我帮不了你,我以为你是罢了,你自己想去。我先给你放假,等你想明白了再给我打电话,我不拴着你,这来来去去的事儿我也见多了,但只一样说清楚,你要再回来,不在我手下。也不能去会所其他妈咪手下,懂么?”
我点了点头,“知道。谢谢您。”
“得了,你也甭谢我,我劝你是不想手底下少了张红牌,你好我也好,说白了是为了我自己,但这事儿终究是他妈不要脸的,所以我不逼你,你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在我这,是挺浪费的。哈哈哈哈哈,大家都挺浪费的,谁他妈都觉得自己不一样,都觉得自己该牛逼该幸福,凭什么别人就能好好过日子,咱不能?你说是吧?”
我无力地笑着,然后又咳嗽起来,下床送妈咪出去,一路走,妈咪一路说我注意身子,这肺上留毛病不会,老了惨不忍睹,叫我这段时间别抽烟,养好了再去想问题。
这刚走到护士台,护士就喊着我名字,“38床凌寒!你账上没钱了,去交一下!”
我心里一沉,应了声,“好,这就去。”
妈咪陪我去一楼缴费,看着我签单,问道,“花了多少了?”
“三千多”
“身上钱还够吗?不够跟我说,妈妈这点钱还是能借你的。”
我笑说,“够,这一年也攒了点钱,医药费还付得起。”
其实我特别不喜欢她每次跟我说话都妈妈妈妈的,我很不爽,我妈可不是这样子。我说,“我还是叫你姐吧,琴姐。”
妈咪笑说,“好,随你,都一样,我要是有个女儿,应该比你还大,你这一声姐姐,倒是把我喊年轻了。”
我笑,没说话。
“得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去美容院做个spa得奔会所了,那群小蹄子没了我安排要乱套。”
“好。”
妈咪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又回头来看着我,风吹起她的发丝飘在空中,她撩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小寒啊,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些,你要记在心里,哪怕你对乔总没那意思,但也记清楚了,往后不管跟哪个男人,你都要擦亮眼睛盯着。这女人脑子最简单也最犯贱,坏男人一颗糖就哄得屁颠屁颠忘了自己姓什么,你还小,多点心思,也不是坏事,往后的人生还长着呢。要是你对乔总有心思,也要断了,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好,我知道了。”
“俗气点说,还是握着钱好,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是没有温情的,有钱,什么事儿都好办,你明白吗?有钱的日子和没钱的日子,不一样的。”
然后妈咪走了,扭着大屁股,我实在是不能想象她年轻时啥样,大约也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吧,不然发福了还能在会所拿捏男人,教小姐们拿捏男人。得有经验累积啊。
身上还没好利索,我不敢在风里站太久,一场秋雨一场寒,经不起折腾。
等我回到病房时,病友没把我的东西扔出来我还挺庆幸的,只是一个个的白眼和视若无睹让人挺难受的,我承认,我现在还做不到妈咪那么坦然,面对别人冷嘲热讽或是直接指着鼻子说不要脸我能置若罔闻。
我现在还有点脸皮。怕丢人。
我原想着换间病房自己住得了,可轮不到我开腔,病友们都主动换了房间,不知道跟医生和护士说了什么,换了病房过后,医生护士来帮我做检查都怪怪的,带着说不清的目光。
大约,是鄙夷吧。
没过两天,我也出院了,一来是受不了一个人在病房的孤寂,二来是账上的钱哗啦啦地流出去我招架不住,一个多星期下来,五千多块流水似的花光了,出院时退了我三块七毛,连碗酸辣粉都买不到,可我也没脾气丢了那三块七毛。
对我来说,那不是钱,是我的命。
出院那天,我给杜威汇了最后一笔钱,五千块,相当于是我们之间的终结了,这一年多来,我每三个月给他汇一次钱,往后,再也不会了。
我撑不下去了。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房子住,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最后在城区最偏僻最古老的街区二百块一个月租了间十平米左右的单间,那是棚户区人家搬走了舍不得空掉租给外来打工的人住的地方。两层楼,七八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住着不同的人,贩夫走卒,应有尽有。地板都是普通水泥糊的,除了一张光秃秃的床,就剩一个布衣柜,一个破烂的掉漆的写字台。还和别人公用洗手间,不,不叫洗手间,叫茅坑。
但即使这样,我也觉得舒服许多。小姐住的宿舍人多,可跟没人一个样,我一辈子都记得砸向我的枕头,还有我被偷掉的几千块。
我还是决定不在夜总会做下去,为了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我觉得我应该给自己留点儿自尊,这人堕落,都是自找的,苦日子我不是没过过,咬咬牙,一切都会过去的。本身我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穷得一天只啃一个馒头的日子我也挺过来了,还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我穷得只剩下这点儿自尊了。
别人不给我脸,可我还是得要脸啊。
本以为乔江林从刘璋手下帮我一把,是为了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为了我,可妈咪的一番话才叫我醒悟过来,这自作多情得太厉害,还幻想着人对我有点情谊。
我出来租房子的同时,林蝶找上我,要我陪她去医院做流产,她说还是不要告诉顾承中了,自己悄悄做掉,趁孩子月份还小,问题不大,她问妈咪请几天假休息就好。
拗不过,只好陪着她去。我们先去了趟人民医院挂号检查,孩子已经七周,快两个月,b超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亮点,医生一说话,林蝶就哭了,问她要么,她摇头说,“不要。”
医生瞄了一眼我们,有些不相信地问,“有20么?结婚了?”
林蝶也是傲气的,抹了眼泪抬头对医生说,“有了,没结婚。不想要,做掉。”
医生轻哼了声,“药流还是无痛?”
我和林蝶都没经验,懵了,我问医生说,“哪个好?”
医生冷哼说,“药流便宜,拿两三百块的药回去吃,把胚胎流出来就好了,无痛的话就是做个小手术,价格稍微贵点,但是安全,药流要是流不干净,还得刮宫,到时候有你的罪受。你们考虑下,要做哪种?”
我想都没想说,“要无痛!安全点对吧?”在会所里上班,这种人流做不干净二进宫遭罪的事儿我听得也不少,所以从身体出发,必然是选择无痛。
可林蝶犹豫了,问医生说,“医生,无痛要多少钱?”
医生低头看着病例写东西说,“一千五左右。”
林蝶听了价格,叹气,咬着嘴唇想了想,最终说,“那我现在的情况,合适做药流吗?孩子还不是很大,安全些吧?”
“小姐,药流呢,针对九周以内的胎儿,你的符合情况,可以药流,但是不保证一定能清理干净,如果流不干净血止不住,你还得来医院治疗,也就是说,我不能保证你药流万无一失。”医生说。
我觉得林蝶真是脑子进水了,不管我怎么劝说都没用,最终选择了药流,开了药下来两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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