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司务官离开这条幽深的暗巷后,岳单笙对上容棱柳蔚安静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他道:“当时我在街上遇到他们,有些牵扯,吵了两句,也就耽误了他们与小黎会和,最后导致……”
那天的真实情况,是魏俦,钟自羽,小黎,李玉儿同时外出。
云府失火后,李玉儿被带到云想家里,一开始她还能坚持,但小姑娘病得糊里糊涂的,连着一整个月见不到小黎,就开始哭闹,正好那时柳蔚容棱离京,小黎就把李玉儿接回清宅,住在她爹娘的房间。一墙之隔,两个院子的人难免会有交集,清宅不似云府那么华贵宽敞,宅子小,人与人天天碰头,也就不可避免,太爷爷带着小曾外孙女与他们几个年轻人格格不入,而傻姑娘,小男孩,老顽童,伴着四
人中唯一算是正常的,能主持大局的青年人,就开始同出同进。
前天的情况也是如此,小黎带着李玉儿出门逛集市,魏俦与钟自羽走在后头,期间钟自羽看到了岳单笙带着人,进了一间酒楼,鬼使神差的,他也跟了进去。
魏俦不放心钟自羽和岳单笙见面,就叫小黎带着李玉儿先去集市的茶棚等他们,他们一会儿过去。
岳单笙轻易发现了尾随自己的钟自羽,双方面对面,起了争执,魏俦又是个火爆性子,在中间说是调停,其实完全是火上浇油,最后彼此不欢而散。
但当钟自羽和魏俦赶到集市时,看到的却是街中央聚满了人,再挤进去,就见衙门的役卫铐住了小黎,而李玉儿则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正被热心百姓围着要送到医馆。
……
岳单笙现在主动认错,其实这错根本怪不到他头上。
柳蔚绷紧了一张脸,右手抵在唇边,中指第二节指节压在自己的唇瓣上,将唇瓣压得有些变白,她在思考。
容棱在她旁边,半张脸隐没在晦暗的夜色中,眼睛里,藏着让人看不清的暗涌。事件的发生,的确是孟奇咎由自取,集市摊贩密集,当时孟奇看上了李玉儿,想去摸她,被小黎制止,一开始双方还算和平,小黎也打算息事宁人,但孟奇又一次想去摸李玉儿屁股时,小黎生气了,他将
他推开,那一推让淬不及防的文弱书生摔倒了,而孟奇身边的狗腿子就来劲了,上前将小男孩团团围住,小黎极力隐忍,否则凭着他的身手,不可能被困!但李玉儿不知道,她看小黎被打,疯了一样的去咬孟奇,将孟奇的手臂咬出血沫!孟奇惊骇不已,痛极的情况,将她推开,又不解气的上去踹了两脚,李玉儿撞翻了一个瓦罐摊,打碎了一地碎片,而在孟
奇踢她的时候,她因为躲避,头往后垂时,脖子扎进了瓷渣,接着,孟奇又一踹,将那瓷渣越扎越深,片刻后,她鲜血如涌,面色苍白的晕了过去!
围观百姓大吼出人命了,被牵制的小黎这才知道李玉儿受伤!
当时孟奇的脚还在李玉儿肚子上,小黎愤怒的一掌拍在他胸口,将孟奇拍进茶棚,登时桌椅板凳乱了一地,而孟奇在最初的震惊后,刚一张嘴,却呕出一口鲜血,但那时,他还能站起来。
可随后,他身体突然痉挛一般的抽搐,仅仅一个呼吸的空当,他仰倒在地,死不瞑目。
小黎当时没看身后的情景,他一门心思都在给李玉儿急救,等回过神儿来时,孟奇已经死了,衙门的役卫也来了。
迟迟赶来的魏俦与钟自羽赫然见此,一个跑回云府通知,一个找到了岳单笙求救。
岳单笙亲自去了府尹衙门,却被告知,这桩案子入的刑部的档案,因为受害者孟奇,是从三品吏部左少顷的儿子。
刑部不看汝降王府的颜面,而另一边魏俦通知了云家,大夫人秦氏与二夫人应氏,紧急进宫,禀了皇后。
皇后不好直接干涉,只让国舅府从中插手,并千叮万嘱,不可让小黎在牢中受刑。
汝降王府与国舅府同时踏进刑部门槛,但吏部左少顷与辛丞相的身份同样夹在中间,左右踯躅的同时,刑部官员不敢忽视,又不想妥协,最后事情一拖再拖,足足拖了一整天。
这就是为什么柳蔚说,一没提审,二没验尸的原因。
这桩案子不能简单的依托在平凡的“命案”二字上,牵扯的官员太多,束手束脚,反而让人怀疑里面还藏着什么内情。而且,柳蔚并不相信小黎会冲动杀人,实际上,今日下午,他们进了刑部大牢,见到了在牢室中瑟瑟发抖的儿子时,小黎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可能死。”
第1574章 提前验尸()
“尸体何时能看到?”
猝死,是柳蔚现在最怀疑的。
结合围观群众的口供描述,当时小黎击了孟奇一掌,之后他吐血倒地,但同一时间,却还是保有意识,真正的死亡,是在之后的几秒内。
突发行为有,抽搐,痉挛,颤抖,冷汗。
这些症状,通通符合心血管疾病暴毙的前兆现象。
但在没看到尸体前,柳蔚也不能断言,所以当务之急,她需要亲眼看看尸体,如果真是简单的心脏麻痹,那不用太深入的解剖,就能看出端倪。
但岳单笙却道:“提审那边定的明日晌午,尸体被安放在刑部地下冷窖,门外有重兵把守。”
柳蔚皱眉,这么说,她唯一能看到尸体的机会,就是明日的公审?
长吐一口气,她在心里紧急计划着。
岳单笙看她沉默,也不敢打扰,眼睛朝向容棱。容棱的表情比之柳蔚要冷静些,但这种冷静下酝酿的风暴,却更加激烈,短短一个月,甚至不到一个月,回来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在柳蔚的眼中,尸体反应出来的直接死因,是证实小黎罪否的唯一
证据。
但在容棱眼里,死者生前的行为模式,才是他更在意的。
他总是容易阴谋论。
瞧见岳单笙看过来的视线,容棱抬了抬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往右边划了一个弧度。
这是示意岳单笙单独谈。
岳单笙又看了柳蔚一眼,见她还在思索,遂同容棱去了巷尾。
“太府监生,于大庭广众调戏民女,为何?”
“是荫监。”荫监的意思,就是不是靠着自己本事上的太府念书,而是凭着家里大人当官,占了一个官荫位,给额外硬塞进去的。
在案子发生后,岳单笙就查过孟奇的背景,知道他除了是吏部左少顷的幼子外,孟府里还有一些别的状况。孟泰有三子,长子与次子都是早亡的发妻所生,幼子孟奇则是后来进门的第二任所生,孟泰的第二任是他上司的女儿,平日是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差当佛给供起来,但这位孟夫人并不喜
欢她相公的前两个儿子。
二十年前,孟泰为了升迁,巴结新岳父,便将前妻的两个儿子,都送回了老家,让年迈的父母抚养,而他在京城的家里,就只有新妻与后来的幺子孟奇。两个儿子不在身边,孟泰一腔父爱就全给了孟奇,孟奇自小被他养的纨绔成性,不可一世,在京中没少闹出乱子,但毕竟有个当官的爹与外祖,平日逗猫惹狗,只要没招惹到有身份的大人物,家里人都是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奇到了年纪还不学无术,恰好作为从三品朝廷命官,孟泰是有一个太府荫监的名额可以冠给儿子的,故此,孟奇才成了监生。
太府是仙燕国最高学府,没有读书人不愿意进去的,但孟奇毫不珍惜,在太府他依旧逃学闹事,还伙同同为荫监的另外几个朝廷官员之子,为非作歹。
这次同样如此,闹集上,孟奇与几位“兄弟”吹牛,说在街上随便指一个女子,就要将其弄上床榻。
非常下流的玩笑,但这些官宦子弟却玩得兴义盎然。集市那片路没多少标志姑娘,大家闺秀也不会大白日的在街上乱逛,李玉儿自打进京后,就被云想打扮的漂漂亮亮,自然一下就入了这群小畜生的眼,实际上,孟奇去找李玉儿麻烦时,这群狐朋狗友,正
在不远处的茶楼笑看着。
后来孟奇死了,这群人才知道闯了大祸,却都不敢过去,怕牵连进去,会被家中长辈打骂。岳单笙为了查这些内情,两日来也是废了不少功夫,但越是这样,事情越麻烦,孟奇的行为,属于他自作自受,但如果真要将案情理清,那群涉案的小年轻一样会被拖出来,而到时候事情闹大,这些朝中
官员,自然不肯答应。
原本只要对付一个吏部少顷……
现在却怕闹到最后,仇人满天飞,对付的人,一个接一个。
岳单笙的意思,是最好忽略这些荫监生,专注在给小黎洗刷冤屈上,只要证明孟奇的死与小黎无关,自然就得将人释放。
但容棱显然不是这么想。
“若有关呢?”瞥了眼巷子另一头正在来回渡步的柳蔚,容棱刻意压低了声音。
岳单笙一开始没懂,后来反应过来,眉头狠狠拧起。
容棱声音很冷:“小黎出手很有分寸,我信他并非存心要杀孟奇,可若当时他气急失控,未拿捏准力道,孟奇,当真是被他一掌击毙的呢?”
岳单笙不禁也看向前方的柳蔚:“你是怀疑……”
“正常怀疑。”容棱的语气在这个时候,反而很冷静:“若死因真为小黎所为,柳蔚恐会大义灭亲。”
“她会吗?”
“会。”
岳单笙沉默。
容棱道:“故此,若小黎真的杀了人,我要如何为他脱罪?”
岳单笙抬起眼睛:“你想从那些荫监生下手?”
容棱点头。
为了救儿子,用其他人当替死鬼,这很残忍。
岳单笙压低了声音:“你想瞒着柳蔚?”
“必须瞒着。”
“但她相信小黎没有杀人。”
容棱停顿下来,半晌,才将眼睛抬起:“我也相信。”
岳单笙没说话。
容棱道:“以防万一。”
将自己的目的讲明后,二人回到了巷子另一边。柳蔚看他们说完了,一边往巷子外走,一边道:“我必须先看尸体,猝死大体分为五种原因,心血管疾病猝死,呼吸系统疾病猝死,神经系统疾病猝死,消化系统疾病猝死,泌尿生殖疾病猝死,我优先怀疑的是心血管疾病猝死,从目击证人的口供中,心脏异常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但我不敢肯定,如果是别人我还能等到明天现场再看,但那是我儿子,我不想冒险,我需要提前验尸,提前确定无误,这样明
日公审上我才有立场辩论,表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必须今晚见到尸体。”
情急之下,又把表哥喊出来了。
岳单笙盯着柳蔚看了两眼,视线一转,又瞥向了旁边的容棱。
容棱抿紧了嘴唇,表情里却也带着一些期冀。
岳单笙内心动容,很想答应,但现实告诉他,这是强人所难:“刑部与汝降王府惯有龃龉,用汝降王府的身份,很难说动……”
“汝个屁。”倏地,幽暗的深巷里,传来一声满含戾气的冷哼。
岳单笙听到那声音的一瞬,便皱起了眉,随即视线往前一看,就看到巷口处,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逆光而来,那人脚步极快,走到他们面前时,岳单笙看清了他的脸。
在黑夜中,那人的面庞显得分外白皙,他一双眉眼危险又凌厉,牙齿上下紧紧咬合在一起,那人看了他一眼,而后毫不留情的转首,目光正朝那对心急如焚的夫妻。“我有办法。”钟自羽沉沉的说,抬手,毫不避讳的握住了柳蔚的手腕,将她往外拉:“我能让你提前验尸,跟我走。”
第1575章 简单粗暴的方法()
巷子外头停着一辆褐顶马车,钟自羽率先撑手跳上去。
回身时,却见车外的柳蔚不动如山。
他皱了皱眉,强调一次:“只有一个时辰,再不快些,来不及了。”
柳蔚似有犹豫,回头看向一起过来的岳单笙与容棱。
容棱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时停住,岳单笙继续过来,走到柳蔚身边,隐含愤怒的仰首瞪着马车上的钟自羽:“你发什么疯?”
钟自羽冷着脸没看他,又催促柳蔚:“快!”
柳蔚到底立刻上了马车,岳单笙想阻止,钟自羽已毫无预兆的扬起马鞭,车轮溅起的灰尘,扑了岳单笙一脸。
岳单笙握紧了拳,回头看容棱还站在远处,忍不住绷着嗓子问道:“你就看着?”
容棱沉了一下双眸,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岳单笙拧着眉追上,想再问的时候,容棱率先说道:“去孟家。”
……
“你们来晚了,只剩三刻钟了,抓紧。”刑部后门外,魏俦将手里的钥匙丢给钟自羽,左右确定周边无人,才又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面把风,你们快些!”
钟自羽对他点点头,拽着柳蔚的手,快步疾行。
从后门到内衙地窖,一路上,柳蔚看到许多横七竖八,昏昏欲睡的役卫。
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魏俦下了药,将人暂时放倒,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为她争取了提前验尸的机会。
其实在岳单笙拒绝她的请求时,她心里也闪现过这样的念头,但因不了解刑部内部的人事方位,她担心临时来做这件事,会打草惊蛇。
毕竟,她的确不希望惊动刑部高层,造成明日提审时节外生枝。
心中正想着,钟自羽已熟门熟路的带柳蔚到了冰窖前,他用魏俦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锁,推了柳蔚一把:“我在这里守着,你去。”
柳蔚点了下头,刚下两步阶梯,她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灌注全身。
熟悉的,亲切的,太平间的味道。
冰窖里不止孟奇一具尸体,这地方其实就是个古代太平间,刑部主审大案要案,对尸体的保存比普通州县衙门那种临时空出来的柴房,要专业得多。
柳蔚一路走过去,在成排的木板床前,看到了第二排第一个位置,挂着“孟奇”的名字。
掀开尸体上的白布,里面,干瘦发青,双目紧闭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