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笑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可这些年都是待他家十分优厚的,怎的忽然就和他家星宿不合起来。 况且他家出去了那么多管事的,你们这里头却丝毫不乱 ,不是事先预备好了怎会如此。只怕他们这一家子再想回来,也不易了罢。”
凤姐笑道,“嫂子既然见得极明,又何必问我。如今咱们虽说家大业大,也架不住这些刁奴们日夜搬运。他家在这里头也搬了几十年了,出去歇息歇息也是分内应当的。既是老祖宗肯给她留个体面,咱们又何必捅破了这层纸。”
一面笑道,“只是那赖二如今还在你们府里管事,嫂子倒要多多的留心些才是。”
一句话说中了尤氏的心事,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只是他们家几辈子的老脸,倒也不好一下子弄得难看,反教那些奴才们议论。如今我那边有些大事也都教俞禄去办,不大用他了。”
凤姐微微笑道,“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生死还不都在嫂子手里捏着,何必顾及这些。”
尤氏听这话有些深意,只当凤姐知道了些甚么,见她笑意如常,又放了心,道,“如今眼瞧着快年下了,过了年再理会不迟。”
说着看了看凤姐的肚子,道,“瞅着你这肚子越发大了,算算日子也近了,人手可都预备妥当了?虽说不是头胎了,也得仔细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凤姐道,“你倒和太太一样。太太每日都过来嘱咐这些话,听得我都快会背了。偏生她是一番好意,我每回都需仔细听着。”
尤氏道,“你这蹄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老太太和你们太太都拿着你当宝贝,我瞧着都眼热。只恨自己没有你这个争气的肚子。”说着不觉又叹口气。
凤姐也知尤氏心里的苦处只怕不下于自己当年,一时也有些可怜她,只是终究帮不得,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嫂子总算还有蓉儿小两口在跟前承欢,也不必太过伤感。 依着我说,若是蔷儿成了亲,倒不如也在一处住着,一家子还亲香些。”
因着贾蔷素日里比贾蓉孝顺乖巧的多,尤氏心里也偏爱些。听凤姐说了,便点点头,道,“我也有此意,想来你大哥哥也是乐意的。只盼着早些替他寻个好人家的闺女成了亲,我跟前也热闹些。”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尤氏便起身告辞。
待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和他问起贾蔷之事。
因着凤姐如今再有个把月便要临产,贾琏便每夜歇在平儿屋里。只是惦记着凤姐,总要说话到二更鼓响才过去睡觉。
听凤姐又问起贾蔷,贾琏便道,“你是她婶子,又不是他娘,何必如此操心他的亲事。”
凤姐听这话颇有些酸意,不由笑道,“二爷当我是你在那样的性子呢,行动就有个坏心。 我不过是替咱们自家着想,才想着替他寻一门亲事,日后对咱们家也是个助力。”
贾琏见媳妇宜喜宜嗔,眉目流转间无限情致,不觉也笑了,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正经人,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我如今也都改了,你再说那些就没意思了。只是你说那话我就不懂了,他的亲事又和咱们家甚么相干。”
凤姐瞟他一眼,道,“二爷怎么连这个帐也算不过来?你又不是不晓得,蔷儿明着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实则那是珍大哥亲生的儿子。珍大哥这些年倒是疼他更多些,还是疼蓉儿更多些,你竟瞧不出来么?”
此事贾琏也有所耳闻,因此并不吃惊,笑道,“自然是疼蔷儿更多些。想来蔷儿那亲娘的模样也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了。”
凤姐见他三句话不离色字,不由微微冷笑,伸手在他腰间嫩肉狠狠掐了一把。
贾琏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被掐了也不敢高声,只陪笑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如今天底下自然你的模样是最好的,别人哪里赶得上。”
说着便讨好的凑上来拉住凤姐的手,笑道,“下回你不必亲自动手了,省的手疼,我自己掐便是。”
说着便拉着凤姐的手,又在自己腰上掐了一把。
凤姐见他这样,倒也笑了,欲待抽回手来,见他捏着不肯松手,也就由他去了,只道,“ 如今不但是珍大哥,便是珍大嫂子,也是向着蔷儿那心更多些。若是蓉儿一直没有子嗣,宁国府日后未必就不能落在蔷儿手里,二爷可曾想过这节?”
贾琏道,“蓉儿如今不过弱冠,又娶了新妇,日后求个把子嗣又有何难 ,你怎的说出这话来?”
凤姐知他虽说也有些风流下流,那心却是良善的,所以前世才被贾珍父子当猴子耍弄。只是此番却要和他说清这里头的利害,不能教他重蹈覆辙。
因笑道,“ 那儿子岂是想有就能有的呢。你我夫妻想了这许多年,如今这腹中也不知是男是女,”
话未说完,便被贾琏捂住了嘴,急道,“ 别说这样的话,一准是儿子。太太问了好多婆子了,都说你这胎一定是个哥儿。”
凤姐心里也是十分想要个哥儿,只是越想的利害,越不敢说出来。见贾琏着急,便笑道,“罢了罢了,只当我方才说错了。 只是我那意思二爷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何况,你忘了二太太送过来的那些药材了么?”
一提起那些药材,贾琏便不由得变了脸色,咬牙道,“你不提我也记得呢。这样的手段,真是下作阴毒。”
凤姐微微笑道,“二爷可知道,这样的手段,可不是只有二太太会使的。”
第110章()
书接上回。听凤姐说了那话;贾琏便吃一惊,道;“怎的忽然说出这话来?”
凤姐道;“ 那样的手段,外面那些大家子里头谁不会使。说不准使唤的比二太太还要高明许多。二爷先前总觉得我利害;却不知我和那些人比起来,不晓得贤惠了多少去。”
贾琏见她有些委屈之色,忙伸手搂住,笑道;“如今我都知道了。若不是你提着,咱们大房如今只怕还在二老爷和二太太后头过日子呢。还有祭田和家塾那些事,你若不是一心为咱们家着想;哪里能思谋的那么周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凤姐和他成亲多年,却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心里也微微一酸,眼圈便红了,道,“二爷能体会我这番苦心,我还有甚么可说的。你是我的夫君,是咱们孩儿的父亲,我不处处为你着想,又为了谁去。”
这话说的贾琏也有些动容,又怕她伤感太过对身子不好,忙笑道,“ 方才你说的那话我终究不大懂得。难道珍大嫂子还会算计蓉儿的子嗣不成,珍大哥虽然有些荒唐,那眼里也是不揉沙子的,想来珍大嫂子未必敢。”
凤姐轻轻笑道,“ 珍大嫂子自然是不敢的,珍大哥那性子,她哪里敢捋虎须。 只是你想,珍大哥敢不敢呢?”
贾琏身上一震,瞪眼看着凤姐,道,“你莫非是疯了?这样的话也敢乱说的么?”
凤姐神色不变,笑道,“我可没疯,是他们家这对狗父子疯了。 有档子事我一直未对你说,是想保全你们贾家爷们的颜面,怕你脸上过不去。只是既然他们做的出来,倒也不怕告诉你,你当红蜻真的是难产才死的么?”
说着便把焦大之事说了出来,道,“这老儿在他们家这些年,犯上的话说的也多了,吃醉了酒就胡天胡地的骂人也非一日,珍大哥哥都忍下来了。偏生那日说了那些话,当天就被关了起来,接着又被送了出去,半道上差点连老命都丢了。 这里头若说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何必如此心虚。”
贾琏听得都怔了,只看着凤姐不说话。
凤姐也知他先前 和贾赦房里那些丫头 有些勾连,只是碍着父子的情面,并未敢真的下手罢了。此番必定要连根拔了他这些念头,遂笑道,“珍大哥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的死了焦大,你当他就不疑心么。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样的事,只要拷问那些丫头婆子小厮,总有肯招认的。只不过闹出来脸上都不好看 ,只得装个糊涂罢了。
珍大哥又不是那样能忍得下的人,赶着蓉儿成亲当日弄死红蜻 ,可不就是打蓉儿的脸面呢。就算是红蜻生产艰难,可她那身子一向是康健的,怎会连去母留子都不能了。必定是珍大哥发了狠,不肯留下那个孽种。虽说蓉儿是他亲生的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来,珍大哥怎会容得他日后照旧的平安富贵 ,必然要慢慢的想法子磋磨才是。因此我才想着,蓉儿日后要想留个子嗣,只怕难的很。”
贾琏素日也知贾珍父子有些荒唐,却不想荒唐到如此地步。一时挢舌难下,半日方道,“此事干系重大,你知我知也就罢了,万不可说给老爷太太听闻。”
凤姐道,“天底下还有不通风的墙么。连焦大那样老眼昏花的都瞧得出来,你当东府里那些奴才心里都是糊涂的?珍大哥不肯留着红蜻,也不过是断了那些奴才的口舌罢了。只是珍大哥那性子岂是肯吃这样的暗亏的,我只怕蓉儿日后的日子越发艰难了。你从此以后倒要离那小崽子远些,免得惹了珍大哥不痛快。终究你们才是兄弟。”
贾琏心里有些惊疑不定,随口道,“我知道了。如今衙门里头事也多,倒许多时日未和他们一处厮混了。既然你说了,年下休沐我也离他远些就是。”
凤姐笑道,“这样没有人伦的王八羔子,自然是亲近不得的。若是把二爷带坏了 ,便是扒了他的皮也于事无补。”
贾琏总觉得自家媳妇话里有话,脸上越发有些讪讪的,只得道,“ 你方才说起蔷儿的亲事,莫非你们家还有岁数相仿的女子么?”
凤姐笑道,“莫非我们王家的闺女没人要了,都要嫁给你们贾家不成?按说二叔家里倒是有个妹子和蔷儿年纪相仿,只是蔷儿虽然很好,终究不是珍大哥明公正道的儿子, 二叔未必瞧得上。何况我那妹子性子也是利害些的,若是弄出一对怨偶,反而没趣。”
贾琏道,“ 既然不是你家的,那又和咱们甚么相干。”
凤姐道,“我实对你对你说了罢。原先跟在小秦相公身边的那个泽儿,是我命旺儿安插过去的,不过是为了算计薛大傻子和宝玉。如今薛大傻子元气大伤,秦钟小崽子又傍上了北静王爷,也算他的本事。
只是这个泽儿我瞧着甚好,预备转过年来就命他跟着芸儿学上一年半载的,日后咱们外头那些事,他两个盯着也就可以安稳了。 既然我打算重用抬举他,就得拿出些好处来。我想着到时在外头置买一所房子,离咱们也不必太远 ,把他一家子安置过去,日后再给他说一门亲事,他必定越发忠心耿耿的给咱们办事。
只是二爷可知道他是谁么?”
贾琏听得出神,随口道,“ 我哪里猜得出。 你瞧着好的奴才,自然都是好人家的了。”
凤姐笑道,“他姐姐原是宝玉房里的丫头,名叫茜雪。当日为着宝玉和李嬷嬷置气,平白的把她撵了出去。我瞧着那孩子生的十分出色,又是个忠心可靠的性子,就命旺儿家的格外留心。后头他家里出了些事无处可去,就把他们安置在咱们外头那个庄子上。
听说她在那庄子上并不消闲,成日里帮着做些这样那样的针线活计。前儿还打发她兄弟给咱们孩儿送了一件百衲衣,我瞧着那心思针线都是第一等的,才想起这个念头来。 若是论起模样来,宝玉屋里的晴雯如今在琮儿屋里做了大丫头 ,二爷想来也是见过的,二爷觉得那模样怎么样呢?”
贾琏这回长了心,想了想笑道,“模样也算不错的,只是比起你来,终究差了许多了。”
凤姐不由噗嗤一笑,道,“若是比起平儿来,你觉得如何呢。”
因着平儿不在跟前,贾琏便实话实说道,“论起来倒还在平儿之上。若是年纪再小两岁,等琮儿大些收在屋里倒也是好的。”
凤姐道,“她那性子终究傲了些,如今虽说收敛了,也不宜收房,没得给琮儿日后的嫡妻添乱。何况年纪比琮儿大的多了些,收了做妾也不大相当。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家,指出去配了也就是了。
如今咱们只说她那模样。依着我看来,茜雪的模样只怕还在晴雯之上,配给那些寒门小户的委实可惜了。再说那些过于寒微的人家,也没福消受这样绝色的媳妇。 我私心想着,若能配给蔷儿倒是极好,只怕蔷儿有那些攀高往上之心,故而才教你得空探探他的心意。”
贾琏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好。说起来,那日我倒是和蔷儿提过一句,听他话里那意思,倒也不甚在意女家的门第高低,只要可心合意即可。只是可心合意四个字说来容易,哪有那等好找的。谁家好人家的姑娘能抛头露面的由着他挑拣呢。”
因着这回贾蔷并未管着府里的戏班子,自然也就和龄官形同陌路。且凤姐这回留了心,命贾菖和贾菱两个好生看管那些小戏子,无事不许出梨香院,反倒觉得比前世清净了许多。
听贾琏如此说, 凤姐便笑道,“ 二爷说的极是,别的且靠后些,姑娘家的出身清白是最要紧的。那些倡优之流,便是天仙一样的模样,也不可为嫡子生母。只这茜雪我是深知道的,他爹原先是做泥瓦匠的,出身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虽然穷苦些,总比那些倡优皂卒的人家拿得上台面。”
贾琏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你却肯一心为她打算。 我倒真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动你的心。”
凤姐道,“ 这是给蔷儿留得,二爷还是别瞧的好,相中了别又舍不得。”
贾琏讪讪笑道,“ 教你说的未免也太不堪了,再好也不能好过你去。只是她生的再好,我总不能带着蔷儿去庄子里瞧罢, 反教人看低了她。”
凤姐笑道,“眼瞅着年下了,过了年再议不迟。这有什么难为的,到时我自然有主意。那时二爷肯不肯相帮?”
贾琏见她故意卖关子,又好笑又喜欢,道,“我还不是凭你吩咐的,倒要说这些。”
说着俯身听了听凤姐的肚子,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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