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罢,贾母便笑道,“你们父女俩几年未见了,必定有许多的私房话要说,你们只管回自己院子说去罢。”
凤姐也笑道,“可是呢,林妹妹这几年哪一天不想家,哪一天不想林姑父,如今总算见着了,只怕说上几天说不完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黛玉便和林如海一同出去了。
这里诸人又说了些淡话,也要各自散了的工夫,邢夫人越众上前向贾母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这身子近来越发的多病多痛的。琮儿还小,每日只知道去学里念书。迎儿如今也渐渐大了,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倒是十分贴心细致的,我心里想着倒不如教她搬回我们那边住去罢,老太太这边如今姑娘也多,她不在跟前也并不冷清的。再者她在我跟前,这边也省了她那一屋子人的开销。”……最后这句是对着王夫人说的。
果然王夫人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看着贾母。贾母想了想,又看看迎春不言不语唯唯诺诺,只管低头弄衣带的模样,心里也论不到多喜爱,便说道,“你是她的嫡母,既然你有这份心,就教她回去在你跟前你亲自教导也好,倒是珠儿媳妇又省了一份心了。”说的李纨不由笑了。
邢夫人便也微微笑了,道,“横竖她这些日子本就是在那边住的。等下打发司棋绣橘过来收拾收拾挪过去就是了。”
贾母脸上带了几分倦态,道,“凤丫头帮着操心料理料理去罢。别委屈了你妹妹就是。”凤姐忙笑着应了。
第53章()
且说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黛玉和林如海,浩浩荡荡的回了东北角的院子。黛玉并不敢怠慢,进屋先请父亲上座,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如海忙命嬷嬷们搀起来,黛玉这才投入父亲怀里,含泪道,“爹爹终于来了!教女儿想的好苦!”
如海见女儿出落的越发超逸,眉宇间隐隐还有几分亡妻贾氏的气韵,那心里也不由酸起来,眼圈也红道,“倒是可怜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几年。”一语未了,泪如雨下。黛玉也不由伤心落泪,半响才渐渐好了。
屋里众人也都有两位嬷嬷领着,上前给如海行拜见大礼。如海道,“你们在这里伺候小姐也辛苦了,我已经预备了赏封,外面等两位嬷嬷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先下去罢。”
郦嬷嬷和扈嬷嬷应了一声,带着一干人退了出来。早有心腹婆子端出一个大托盘来,里面都是装好了银子的小荷包,两位嬷嬷每人二十两,紫鹃雪雁碧落醉墨四个每人都是十两,剩下的小丫子们每人五两,还有院子里做粗活的婆子们并跑腿的小厮,每人也都是五两银子。一时院子里人声鼎沸,都念佛感激自家老爷恩德不提。
这边黛玉渐渐收了泪,和父亲叙了些别后情景。
如海见女儿如今谈吐有致,也觉宽慰,叹道,“当初把你送进京来,原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好在今日看来,并没有误了你。真是不幸当中的大幸。”
黛玉忙道,“都是两位嬷嬷肯用心教导我。再有凤姐姐时时肯想着我,事事都关照我。若是没有她,只怕女儿今时今日还不知怎么样呢。”
那些事早有郦嬷嬷背地里书信告知扬州的,如海心里已尽知前事,此刻也微微颔首道,“我都知道了。难得琏儿媳妇肯那样的关照你,倒是她有心了。等过了年我就和老太太回明了把你搬出去住回咱们自己府里,你就不必再理论别人家那些琐事了。”
黛玉眼中一亮,道,“爹爹说的果真么。”
如海见她仍带着小儿女情态,不由笑道,“爹爹可曾哄过你不成。本想着早些接你出去的,只是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有些舍不得你,她老人家终究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太驳了她的面子。兼着也快到年下了,倒不如等过完了年,春暖花开时节,那边也都修整的妥帖了,再回了老太太把你接出去就是。你终究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没有在别人府里常住的道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下欣喜,笑道,“到底是爹爹想的周全。女儿自知道爹爹要进京之日,便想着亲手给爹爹做件衣裳,因着不知道爹爹的身量,还请嬷嬷们形容了半日呢。前几日总算赶出来了。虽然女儿粗苯做的不好,还望爹爹不要嫌弃才是。”
因着知道今日如海要来,黛玉早早就命醉墨将衣裳包袱拿出来了。此时便伸手自炕上取了过来打开。
如海看时,里头是一件青色长袍,拿起来看时,虽说只是件家常衣裳,却做得针脚绵密,两只袖口还绣着同色的竹影暗花,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天下做父母的,自然都是乐见自己的儿女孝顺,见着女儿如此费心的给自己做衣裳,如海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只是压住心酸勉强笑道,“我的玉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父亲了呢。”说的黛玉红了脸。
如海又问了这些年衣食起居之事,黛玉也操心父亲这些年在外头无人照顾,也问了许多话。
且不说黛玉这边父慈女孝天伦之乐,只说凤姐和邢夫人带着迎春回了原先住的抱厦,便命小丫子们拣着要紧的衣裳物件都包了起来,那些粗苯不甚紧要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留下。
只有凤姐之前送过来的几样摆件迎春说舍不得留下,邢夫人便留心瞅了瞅,不是翡翠就是玛瑙,一看都是价值不菲,便知道凤姐当初也是用心挑了送过来的,便命一起打包了带过去照旧摆在那边迎春屋里。
正乱着收拾的功夫,探春和惜春也回来了,探春倒还罢了,素日和迎春本也不十分亲近的,只说了几句淡话。只惜春拉着迎春的手,恋恋不舍的道,“二姐姐,你回去你们那边了,还会回来找我顽么。”
自从凤姐回来,便一直想着惜春这一节。论起来惜春实在无辜,又生的一副好相貌,这样的奇货竟然最后落到要出家,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留着和那些显贵大户攀扯上一门亲事,姑娘自己得享一世富贵尊荣,贾府也可趁机拉拢巩固自家势力。
因此有心无心的不许那些沾着佛道二字的人接近她,故而惜春如今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虽然性子依旧清冷些,可也常肯和迎春或是黛玉凑一处顽。
迎春的性子温柔和平,在一处谈笑或是下棋的时候总是让着这两个妹妹,自然更得黛玉和惜春的心。并且她素日并不格外多寻机会和宝玉套近乎,只管和姐妹们一起闲坐的,倒比东府里那些人更关照惜春许多,因此惜春很是依恋这个姐姐。今日见邢夫人提出要带迎春回去住,别人倒不觉得什么,惜春倒是万分不舍。
迎春也很喜爱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妹妹,见她这样也有几分不忍,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哪能不回来呢,想来每日母亲请安时都会带着我过来的,咱们还是能常见面的。你若是得空,也只管过那边去找我顽就是。”说着看一眼邢夫人,笑道,“母亲您看好不好呢。”
邢夫人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你们姐妹情深,只管过去顽去。又不是外人。”惜春便喜笑颜开。
凤姐见探春站在一边神色微有尴尬之意,忙笑道,“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若是过去顽,只怕太太还留饭呢。到时只别忘了叫我也过去跟着沾光就是了。”
说的邢夫人也笑了。
探春机敏,知道凤姐这是给在自己解围,心里也感念这二嫂子处处周全。
前些时日迎春回去帮着邢夫人料理家务的时候,探春就觉出一丝不寻常:大太太为人,一向是一言不听,一人不靠的,谁知竟肯教迎春回去贴近住着,听说还住的很好。如今又肯指着自己身上不好,名正言顺的要迎春回去常住,这就不是一星半点的情分了。
只是细细想来,迎春的娘是大老爷跟前人,自己的娘是这边老爷跟前的人,又都是家生子,自己和迎春可算是一样的出身。模样倒也罢了,论起性格脾气来,只有自己更讨喜的,在老太太跟前也更得脸一些。素日里奉承的这边太太也肯稍加照拂,日子过得倒比迎春体面许多,那些奴才们也更肯巴结自己一些的。
谁知如今迎春竟得了嫡母青眼,眼瞅着就要扶摇直上了,惜春更不必说,人家本就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倒显得独有自己身份尴尬起来。
原先大太太也并不十分待见迎春,却不知如今为何这般亲热起来。探春并不知凤姐在其中使了功夫,只暗暗想着,难道是迎春的亲娘死的早些,大太太才肯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自己的亲娘还活的上蹿下跳的,所以这边太太才总是心存芥蒂?这么想着,不觉对那素日里总是往太太眼睛里揉沙子的赵姨娘生出一种隐隐的恨意来。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便对他说起迎春搬回大房之事。贾琏一向对这个庶出的妹妹并不挂心,只是随口道,“难得咱们太太有这份心,竟能想到这样的托词把迎妹妹叫回去。”
说着心里一动,看向凤姐道,“怕是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罢。”凤姐但笑不语,贾琏便上来搂住她,笑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要好好罚你了。”
他口里的惩罚自然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凤姐还有正事未说,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忙笑道,“二爷饶了我罢。二爷是绝顶聪明的人,小的那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你老人家的眼去呢。我是私心里想着,迎妹妹在这边住着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不如回大太太那边去住着,和大老爷大太太处的长了,一家子的情分想必也能更深厚些。迎妹妹素日那心也是向着我们的,有她在那边帮着说句话,想必大老爷大太太往后待你我也更好些呢。”
贾琏收了手,看她半日,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些。近来我也听说咱们太太待迎妹妹和琮儿都格外好了些,想必也是你在中间出了力了。如今咱们大房眼见着一团和气,都是你的功劳。”
凤姐笑道,“哎吆吆,二爷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是太太心慈,迎妹妹和琮兄弟又孝顺,凑在一处才千好万好罢了。”
贾琏笑道,“把你乖得,我说不过你便是。”
凤姐坐起身来,掠了掠鬓发,笑道,“今儿林姑父说起一件事,不知你可听过。”
贾琏便问什么事。凤姐道,“圣上好端端的赐了一所宅子给林姑父,据说就在忠顺王府左近的。说起来林姑父如今也算是颇得圣心了,这份荣耀一般的官儿求也求不来的。只是我倒有些疑惑,为甚么偏偏选了那里的宅子赐给他呢。”
贾琏道,“这事今天我也听老爷们说过了。虽说咱们家和忠顺王府不甚亲密的,林姑父和他家倒是有些往来,能说得上话的。况且那一片宅子都是些高官显贵,圣上或许只是想额外给林姑父一个体面罢。”
说着又想起一事来,道,“今日芸儿和我走了个对面,我瞧着那小子越发出息了,言谈举止都体面了许多,问了问来旺,倒也对那小子夸赞不已,倒是你用人的眼光高。”
凤姐笑道,“哪里是什么眼光,不过是瞧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能拉 就拉一把罢了。好歹是咱们贾家的小爷们,拉扯他总比拉扯外人好些。昨儿见你喝了些酒也就没多问你,你去那边瞧了珍大哥哥了,你瞧着他如今怎么样呢。”
第54章()
书接上回。听凤姐问起贾珍之事,贾琏想了想,道,“瞧着精神还好。只是先前大病了一场,倒见瘦了许多,昨儿宴席上我见他也并不敢多饮酒,只和林姑父还有吕先生说了些闲话。”
凤姐心里一动,道,“可是家塾里那位吕乃友先生么?不是说咱们自家家宴,怎么倒还请了他的。”
贾琏笑道,“你有所不知。原是林姑父提起来的,说他和这位吕先生莫逆之交,数年未见,老爷们自然要请过来同席了,……况且听闻东府里头蓉儿媳妇身后这些事,外头多亏这吕先生辅佐几位老爷料理着,才得处处滴水不漏,事后也不落人褒贬。咱们家几位老爷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就是珍大哥席上也说了好几个谢字呢。”
凤姐笑道,“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咱们家塾里能请的他来,也算是孩子们的福气。有件事倒忘了和你说,前些日子我去咱们太太那边瞧迎妹妹,就撞见琮儿大冷天的在廊子上背书,若不是我知道太太如今偏肯疼他,还只当是谁难为他和他过不去呢。
我要说他几句,他就说什么天将降大任那样的话,我也听不很明白,回来问问林妹妹他们几个,才知道也是勉励人上进的句子。
据我瞧着,那孩子倒是个有志气的,往后你见着他也多和他亲热一些。你们总归是亲兄弟,他将来有出息了,也是咱们大房脸上的光彩。”
贾琏听得也笑了,道,“下回我见着他必定好好说说他,不许他在你跟前拽文。
说起来昨儿席上林姑父也曾和吕先生提着说了些家塾里的好歹,我听着吕先生的意思,琮儿环儿兰儿这几个都是好的,东府里的蔷儿和蓉儿吕先生没有说起,我约莫着也是读不进书的意思了。
再有他说宝玉倒也是聪慧难得的,只是可惜和小秦相公一样,身子偏弱些,三天两头的病了不能上学。当时他一说这话,我就瞧着二叔那脸色,显是不大好看的。
我可是听说二叔和婶子对秦家小公子送殡之时闹出来那事颇为恼怒,已经命人告知秦家,叫那小子只管养病,不必再陪着宝玉上学了。珍大哥哥和蓉儿大约也嫌丢人,也都不理会这事。如今吕先生偏又提起他和宝玉逃学之事来,想来等这几日叔叔闲了,宝玉又能挨一顿好打 。到时候只怕又有一场好热闹瞧呢。”
凤姐也知宝玉三天两头的装病逃学之事,只是贾母溺爱,无人敢说罢了。
之前凤姐也只料定那吕乃友想必也碍着老太太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却原来人家平日不说只不过是觉得时候未到,竟挑着风口浪尖的机会才出来不露声色的给宝玉上了眼药,想来席上诸人在座,贾政又是最好面子的,如此一说,可不等于明晃晃的打脸呢,这一句当得起平时说上十句百句的效验呢。
果然是文人杀人不需动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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