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八郎脚步一缓,慢慢站定,目光所及,那两位坐在下首的商人便收拢脚跟,手臂撑桌。
“别动,”庞大搁了酒杯,淡淡的说道。
正准备起身的两人动作一顿,对视一眼后,都十分为难的看司空八郎。
庞大复又拿起酒杯,慢悠悠的喝。
司空八郎脑袋嗡一下,只觉血气上涌。
他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柳福儿瞥了眼庞大,疾步跟上。
梦姬急忙追来。
“王郎君,王郎君请留步,”
司空八郎却是在这里多待一瞬,都无法忍受,耳听梦姬娇声,只觉聒噪。
柳福儿拦下想要追过去的梦姬,将仲六带来的盐巴和匕首递上,淡淡的道:“区区薄礼,还请收下。”
梦姬眼圈红红,泪花在眼圈打了两转,缓缓滑过白皙细腻的脸颊,“劳烦两位帮我与郎君说,改日我定会登门赔礼。”
“娘子不必如此,”柳福儿将东西塞给梦姬,道:“错不在娘子。”
她略一拱手,出门登车。
车子摇晃着往前疾行,很快离开梦姬所住的巷道。
眼见司空八郎还涨红着眼,一副气怒难平的模样,柳福儿微微摇头。
她倒了杯甜浆,搁在他手边,道:“气大伤身,不过是些粗鄙之辈,你又何必跟他们计较?”
司空八郎嘴唇抿得很紧,几乎都要失了血色。
仲六在旁道:“可是他们也实在是太过分了,郎君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这般轻漫过。”
柳福儿看了眼仲六,示意他别雪上加霜,而后拍了拍司空八郎肩膀,道:“好了,你若实在气不过,以后报复过来就是了。”
司空八郎垂眸,想起筹谋的事,面色渐渐放缓。
柳福儿撩了车帘,看临街开设的商铺。。。
司空八郎等了一会儿,便歉疚道:“是我不好,太过意气用事,坏了大事。”
“没事,咱们有东西在手,还怕没有买家登门?”
柳福儿眯眼看沿街巡视的兵士,探头问坐在后头跟车的车大。
“城里一直都是这么戒备吗?”
车大从后面一跃而下,快步跑到窗边,边跑边道:“昨天之前还不是这样。”
柳福儿敲厢板,吩咐车夫缓行,以便迁就车大的步子。
车大瞄了眼经过的兵士,耷拉着眼皮,低声道:“想来郡守已经收到消息,中郎将也到城外了。”
柳福儿点头,道:“郡守府里就只有一庞姓宠妾?”
车大摇头,道:“还有两位,不过都是卢氏陪嫁过来的。”
“可有子嗣?”
“有个嫡子,才刚一十二岁,”车大道。
柳福儿撑着手臂,摩挲下巴。
有嫡子,妾室却一个都没生育。
要说身体有问题,也不可能这么巧吧。
作为隔三差五就刷宫斗神剧,三五不时翻阅宅斗红文的时尚达人,柳福儿立刻想到各式各样的避孕妙招。
她微微勾起嘴角。
看来这位卢氏也不简单啊。
不过,从古至今,不想做皇后的宠妃,不是好宠妃。
同理,不想扳倒主母的宠妾,肯定不是好宠妾。
此时,皇帝的痛斥王郡守的诏令已传遍幽州和涿州的大街小巷,卢氏一族很快就会表明立场。
到时,这位郡守夫人就会被架在火上烤。
而那位能在如此手段之下,占得一席之地的庞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柳福儿有些期待,她敲敲厢板,“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车子很快调转方向。
司空八郎问她,“大郎,你可是有主意了?”
柳福儿微勾嘴角,露出个迷之微笑。
司空八郎眨巴下眼,“到底有没有啊?”
“你猜,”柳福儿倒了杯甜浆,慢悠悠的喝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有人抢才能卖个好价()
回到酒楼,柳福儿照常吃饱了就睡。
司空八郎却因自己早前的沉不住气而心生懊悔。
随着时间推移,梦姬和庞家一直沉寂不懂,司空八郎心急之下,懊悔愈发的重了。
夜半时分,他辗转反侧之时,开始掰着手指头反省。
如此又过两日,就在他黑眼圈已转成青黑之时,车大来报,城中已成战时戒备状态,城墙上,有兵士日夜把手,郡守府里更是日夜亮着火把,巡视从不间断。
司空八郎大喜,去寻柳福儿:“大郎,时候差不多了吧?”
柳福儿摇头,道:“庞家人还没拉下面子寻来,想来那位郡守还没有乱了方寸。”
“大军都快要杀过来,他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司空八郎起身踱步。
“大约是在等卢家吧,”柳福儿微笑,“等到他明白自己已成弃子,那就差不多了。”
司空八郎看她一眼,复又转圈,“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不会太久,”柳福儿扶额,道:“八郎,你能不能坐下,你这样我头晕。”
司空八郎站定,一屁股坐到坐榻上。
柳福儿给他倒了杯甜浆,道:“何为人是为忍,八郎你要能想通,就不会睡不着了。”
“不错,”眼前有了王郡守这个例子,司空八郎的感受更深了。
他起身,郑重长揖到底:“多谢大郎教我。”
他道:“早前先生说,阿耶也说,可我从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快别这样,”柳福儿笑着摆手,“不过是朋友之间的闲话,你这样,我以后可不敢说了。”
司空八郎起身,道:“大郎,这乃是我肺腑之言。所谓,三人行必我有师,择善而从之,便是这个意思。”
“行,你要从就从,”柳福儿笑着招他坐下,道:“不过你下次敢不敢别突然行大礼,我胆子小,会被你吓坏的。”
司空八郎挠着脑袋,呵呵的笑。
门外,孟二来报,梦姬来访。
司空八郎和柳福儿对视一眼,均莞尔。
“快请,”司空八郎起身往正屋去。
柳福儿扯了扯褶皱的袍脚,紧随其后。
梦姬带着早前在自家宅邸迎客的稚龄胡女随高大走了进来。
方一站定,梦姬便屈膝行了大礼。
司空八郎忙道:“梦姬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梦姬微弯着雪腻脖颈,敛颌垂眸道:“妾思虑不周,使郎君颜面尽失,妾是来领罚的。”
司空八郎失笑,来到梦姬跟前,将她扶起,而后温声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至于其他,”他道:“与你无干。”
梦姬听出司空八郎的话外之意,不由轻蹙淡眉。
门边孟二回禀,有客到。。。
“没看到我这里有客吗?”
司空八郎轻斥。
“可是,”孟二小声道:“来人说他是郡守府的。”
什么?
司空八郎瞠目,下意识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动眉头,往前上了两步,眼睛往边上示意。
司空八郎立时明了,柳福儿这是要把人带走。
梦姬也很知情识趣,没等柳福儿来请,便道:“既是郡守府来人,王郎君且忙,妾等着就是。”
司空八郎含笑点头。
梦姬屈膝一礼,便随着柳福儿去了东边书房。
门外传来几许沉重的脚步,很快便有人说话寒暄之声传来。
梦姬时常出入郡守府邸,认出这声音便是郡守府的管事。
她赶忙竖起耳朵,去听。
厅堂里,被赐了卢姓的管事将礼物打开,将里面的毛皮展示出来。
“郎君请看,这成色可愿交易?”
“不错,”司空八郎来到管事跟前,摸摸顺滑浓密,堪比上品的皮毛,微微点头。
仲六十分专业的拎起皮毛,从头到位的顺一遍,道:“熊皮完整,没有破损。这大小,可值细盐两斗。”
“这么少,”卢管事道:“我手里这等成色的还有百余件,不知郎君可否让上一让。”
司空八郎轻啧了声,道:“不然这样,三件同等成色的,换七斗细盐,如何?”
卢管事皱了皱眉,将卢氏所给的数目与司空八郎所说数目一比,道:“九斗再加一只匕首?”
“两张毛皮可换一把匕首,”司空八郎摇头,让仲六把细盐和匕首样品交给卢管事,道:“管事请看,这是过五筛才出的盐,不管成色还是口感都是上上品。这匕首更是工匠千锤百炼,件件皆是吹毛立断的上品。加上我要从淮南运送过来,一路船马人力,如今幽州已受管制,我要过关就需上下打点。这些算下来,我的价格已经很低了。”
卢管事眉头一动,道:“郎君过来时,幽州管制了?”
司空八郎点头,道:“已经进入战时戒备了。”
卢管事推算了下时日,脸色微变。
这么长的时间,卢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郡守所料不错。
他咽下早前打好的腹稿,道:“如此我需回去请示,方能给郎君答复。”
“请便,”司空八郎送卢管事至院门口,回到屋里,便见梦姬已出来。
见到司空八郎,梦姬让小胡女把带来的礼物拿来,摆在卢管事送来的皮毛旁边,道:“郎君请看,我这个如何?”
“你这是,”司空八郎做出愕然的样子。
梦姬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天除开请罪,还是来与郎君做生意的。”
司空八郎挑眉,请她落座。
柳福儿蹑手蹑脚的将桌几上的杯盏等物换上新的,又倒上温热的甜浆,才寻了个最佳观察角落站定。
梦姬啜了口浆水,平定下心情,才道:“前日,庞郎君酒醒,深觉自己轻狂,有心赔礼,又怕郎君不愿露面,便在昨日托了妾来。”
她将叠得整齐的毛皮推到案前,道:“这个便是他带来的。”
司空八郎呵了呵,心明镜是怎么回事。
只是此时已有卢氏接洽,这个庞家也就无所谓了。
柳福儿悄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回绝。
司空八郎抿了下嘴,示意仲六。
仲六过去,摸了摸毛质,才打开来。
一番细查,他道:“若是两张这样的,可换五斗细盐。”
梦姬蹙眉,不过想想适才报给卢管事的价格,倒也略微平衡了些。
第一百零八章 开门迎军来()
送走梦姬,司空八郎便道:“你为何拦我?”
在司空八郎看来,与世家子做生意,可远比跟粗鄙之人打交道舒服。
柳福儿笑道:“既然有人接手,又何必扯上卢氏?”
“有问题吗?”
司空八郎诧异。
“没问题,”柳福儿道:“只是卢氏毕竟是卢家人,若她跟契丹有了直接瓜葛,卢氏一族怕要颜面扫地,”她笑笑,道:“咱们跟卢家又没仇,何必弄成那样。”
司空八郎很不认同,“可你我都已经帮着梁家弄垮王家,与卢家而言,就已是仇敌。”
“不然,”柳福儿道:“现任的族长与卢氏只是堂兄妹,只看他这么轻易的撇开关系,就能看出,他对卢氏的亲疏。”
司空八郎没有吭气。
柳福儿又道:“且庞大如此没有章法,行事必定比卢家调教出来的家仆粗糙许多,咱们要的是他们勾结契丹的证据,能轻易拿到,为何要加大难度?”
司空八郎想想,觉得也对,便没有再言。
翌日,柳福儿才刚起身。
正盥洗时,就听孟二在正房的廊下禀告,“庞郎君来访。”
柳福儿抹了把脸,赶忙往外去。
才推开一点门扉,就见高大已引着庞大从院边的游廊过来。
柳福儿忙合上门,只留个缝隙。
待到庞大进了正房,才悄悄出来。
仲六正好从里面出来,见柳福儿便使了个眼色。。
柳福儿睨了眼并未留意这边的庞家仆从,佯作从外面回来的模样,进了茶水间。
仲六将准备好的托盘递来,柳福儿见是甜浆,便道:“换烧白吧。”
仲六看了看天。
一大清早就喝烈酒,可是要伤胃的。
柳福儿笑道:“你听我的没错。”
仲六只得将甜浆换下。
柳福儿将酒拿去正房,借着走动偷瞧屋内情况。
此时司空八郎正与庞大闲话。
庞大将带来的皮毛摊开,笑说此乃他去岁之时,狩猎所得。
柳福儿将酒瓮摆在案几边,庞大一见,当即朗笑。
“王郎君果然豪迈,早前是某先入为主,犯了糊涂,待会儿我定自罚三杯,以作赔罪。”
仲六端炉入内,闻言不由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笑,跟他使了个眼色,待到他出来,便道:“赶紧去熬些热羹,让郎君先垫垫肚子。”
仲六急忙去准备。
柳福儿侧头,听到屋里已经开喝,便笑着转去车大所住之处。
车大昨晚前去窥探郡守府动静,此时才刚归来。
见到柳福儿,他忙起身行礼。
柳福儿摆手,道:“赶紧出城报信,让中郎将去北城门外拦人,余下的,你带一半,潜入郡守府,待到有人攻来,里应外合。”
“事成了?”
车大眼睛一亮。
“差不多了,”柳福儿笑了笑,道:“记住千万隐蔽妥当,万万不可惊动府里兵士。”
“谨遵郎君号令,”车大肃容行了个军礼。
柳福儿点头,转身出去。
车大放下手,这才想起,此时的身份还是领队。
他懊恼的啧了声,暗在心里反省。
夕阳西斜,庞大脚步踉跄的离开酒楼。
趁着尚还情形,他指了跟前的仆从,道:“去趟郡守府,跟三娘子说,事成了。”
他歪歪扭扭的把才刚得来的嵌宝匕首递过去,道:“还有这个,也一并送去。”
仆从赶忙揣入怀里,趁着尚未宵禁,急忙赶去。
第二天一早,一骑轻骑从北门而出。
守城兵士见有人从此门过,不禁泛起嘀咕。
距离这里不远的檀州武州正在打生打死,这会儿竟然还有人不怕死的往外族人的地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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