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货舱里便安静了,两护卫谁也拿不准这事。
仲六浅浅的勾了勾嘴角。
他家郎君聪明着呢,只要他死了,郎君是绝不会过来送死的。
而此时,被仲六心心念念的郎君正心急如焚。
他本就酒意未退,此番更是面红如赤。
好在他早前灌了几碗醒酒汤,此时神志清楚。
他一边派紧急过来报信的车夫往元白居士与此地明府的府邸,将长随被劫掳的消息详细告知,一边又命车夫车马疾奔,随楼船航线,直奔城外。
车夫顾念街上行人,无法策马驰骋,眼见楼船越走越远,便道:“郎君,这样不行,还是回去再想办法吧。”
“回去就晚了,”司空八郎怒吼,“还不与我追上。”
车夫无奈,只得一鞭抽下,并大呼街市上的人群让路。
一时间街市乱作一团,高头大马痛得发出嘶鸣,撒开蹄子就往街道尽头奔去。
司空八郎往后仰了下,忙扶住厢板,道:“再快点。”
车夫努力稳住己身,道:“郎君,已经最快了。”
司空八郎急怒,却也知车夫所说乃是实情,再快只怕车轴将会承受不住。
远处有一小厮四下张望,见马车疾奔,他眼睛一亮,赶忙追赶着呼喝,“司空郎君,我家郎君命我来传话。”
第八十三章 皮肤太白惹的祸()
听到这声呼喝,车夫扭头去看,认出是元白居士府里的,便道:“郎君怎么办?”
司空八郎撩帘一望,迟疑片刻才道:“停下吧。”
车夫吆喝着将车子拉停,小厮气喘吁吁的跑来跟前,道:“司空郎君,我家郎君让我与你说,稍安勿躁,徐家将人带走,便是打算要挟与你,望你莫要乱了分寸,慌了阵脚才好。”
司空八郎垂眸沉默,半晌他道:“多谢居士提点,某明白了,待到此事了结,某定与居士再行痛饮。”
小厮拱手,退去人群里。
车夫问:“郎君,那咱们现在?”
司空八郎有气无力的摆手道:“回去。”
车夫答应着调转马头,将他送回小院。
此时,早前赴宴的世家子已散了,仆从们早将空瓮酒器等物收拾妥当。
司空八郎回到自己屋子,有些颓然的歪在坐榻上。
仲六的劝慰还在耳旁,人却已不知生死,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再听到那些关怀的唠叨了。
门外有仆从探头探脑。
司空八郎振作起精神道:“何事?”
仆从进来,道:“郎君,有人送来这个。”
他两手平摊,露出一枝短箭,上面还绑着一个布条。
司空八郎拿过,微微摆手。
待到仆从退下,才打开来。
其上写着,欲救仆从,亲身来换。
字字殷红如血,笔笔直透布面。
司空八郎将布条凑到鼻端,没有闻到一点血腥气,才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来到书案前,写了份字条,交与仆从,吩咐用最快的信鸽送走。
又过半刻,仆从再送来一布条,这一次写得是在哪里交换。
司空八郎闭了闭眼,信鸽才一发就来指令,这说明这个院子已经被徐家人尽收眼底了。
他起身来回踱步,最终来到桌案前,一连写了几张帖子,才叫来仆从,道:”把这些连夜送出去。”
仆从见上面署名均是这些日子常来拜访的世家子,便恭顺的退了出去。
司空八郎仰头望着屋脊,久久方大喝:“来人,备船。”
仆从闻言,忙去后面阜头准备。
但司空八郎已经等不得了,他抓起披风,阔步放后面行去。
仆从在后追赶道:“郎君慢些,等将一应物什备好。”
“不用,”司空八郎摆手,想想又道:“准备些金疮药和疗伤的草药即可。”
仆从闻言一惊,忙道:“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司空八郎没有回答,只推开厚重的角门,直奔不远的楼船。
候在在暗处的谷大看到这一幕轻出口气,悄悄的溜上一早准备的小舟。
楼船很快动了起来,此时天色还亮,河道上舟船川流不息,谷大混在后面,倒也不显眼。
待到将过关卡,谷大悄然进了等待出卡的船堆里,一番排队等下来,竟比司空八郎还要先出卡口。
飘在四下散开的篷船之间,谷大无奈了。
他坐在船尾,痴痴回望,很怕一眼错开,就丢了司空家的楼船。
好在司空八郎也没让他多等,只一刻钟多些便悠悠滑出。
谷大长出了口气,赶忙把留下来的信鸽放飞,并命护卫将小舟好好划起来。
楼船上,司空八郎满脸郁郁,一旁仆从陪着笑脸。
“郎君,你别跟那些小差小吏计较,”仆从小心睨他,道:“再说,他们给我面子,还不是因为你的面子够大?”
司空八郎斜他一眼,道:“行了,别跟这儿絮叨了,赶紧把药煎了,免得仲六上船还得等。”
仆从答应了声,又迟疑道:“郎君,那徐家护卫众多,咱们就这么去呀?”
“不然呢?”
司空八郎道:“你还指望明府先行派一队公差随行?”
仆从垂下眼,司空八郎走到船舷边,迎着略显冷厉的和风,猛吸一口气。
忽的,他定睛往前,道:“你来看,那人是不是在看这边?”
仆从闻言赶忙过来,看到频频望来的谷大,道:“好像真的是看咱们。”。。
司空八郎嘴角下撇,脸色转冷,道:“贴上去。”
“郎君,”仆从迟疑。
仲六被擒,郎君心情不好,他也是能理解。
只是百姓生活不易,不好因为人家多看两眼,就把人家吃饭家伙毁了吧?
司空八郎冷睨他。
仆从唬了一跳,赶忙去吩咐舵手。
楼船徐徐转了个方向。
正应谷大吩咐,准备撑船的护卫惊恐的发现,那楼船竟然是在朝着自己这边开来。
他急忙叫了谷大道:“这怎么办?”
谷大急得额际冒汗,道:“什么怎么办,还不快些撑?”
护卫频频拉杆、落杆,努力将舟划远。
奈何两人的力量怎及得十几人的力量,没多会楼船就贴上小舟。
经过一阵剧烈的摩擦,小舟颤颤,几欲翻倒。
谷大无奈,只能做惊恐状,道:“郎君,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恳请郎君饶过啊。”
很是仆从不忍,道:“郎君,要不还是算了。”
司空八郎哼道:“你瞎了,哪个讨生活的船家脸和脖子会那么白?”
仆从这才发现,即便小舟上的三人,皮肤都白得很。
司空八郎道:“把船撞翻,把人捞上来。”
他说着回了船舱。
仆从在知道这些人不对之后,也就没有了怜悯之心,他朝舵手打了个手势,抓紧船舷示意。
楼船立刻就往小舟方向荡了过去。
就如漂浮在水面的一片枯叶,小舟顷刻便在碰撞里倾覆。
仆从扶着船舷往下张望,当瞧见谷大和两护卫时,他扬声问:“几位可要帮忙?”
说话间,已有七八个人立在船舷,以绝对标准的姿势弹跳如何。
谷大捏着呛水的鼻子,连咳都来不及,就忙憋气往岸上潜去。
他很清楚,自己和杜五不合,此时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做主,若自己被擒,以他的脾性,除开怪自己无用外,是绝不会用答应交换仲六的。
他还不想死,求生的欲望让他拼了命的游着。
在他将将摸到岸边之时,他转过头去望,借机恢复些体力。
此时,那两个护卫已被擒获,还有两人正往他这边游来。
谷大再不敢耽搁,忙硬撑着爬上岸去,试图在一片败黄的枯草里,挣扎出一条路来。
第八十四章 心急火燎去救人()
仆从此时已来到岸边,遥望一人多高的枯草,又扭脸往楼船上看。
司空八郎已经出来,立在高高的甲板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逃出一段距离的谷大,以仆此时的距离,已经很难追上。
他不愿仆从浪费力气,便示意他们回来。
待到众人都回到船上,司空八郎命他们回去休整,而后信步来到被扔在甲板上的护卫跟前。
“你们可是徐家的?”
两护卫闷闷的低着头,不语。
司空八郎扯开两人衣领,捏着湿透了的衣襟仔细捻了捻。
地道的江南细麻,做工考究,质地柔软。
司空八郎轻笑一声,道:“把他们押起来。”
仆从领命,扯了来两人走开。
司空八郎一直紧绷着的心,微微松懈,有了这两人做筹码,他多少也能谈些条件。
几乎差不多的工夫,司空家的祖宅里,司空八郎的阿耶司空茂接到儿子传讯,知道儿子要以身涉险,他气得跳起来,直道胡闹。
他绕在厅堂转了两圈,道:“阿良,谷仓里的粮食还有多少?”
担当管家一职的阿良拱手,道:“今年收成不错,差不多八百石的样子。”
司空茂道:“装一半上船,即刻赶去新繁。”
“是,”阿良撩了袍脚,直奔谷仓,同时招呼院子里的仆从小厮全都过去帮忙装船。
司空茂等声音远去,才闭眼叹息道:“孽障,我就知道他那性子早晚会惹来祸事。”
而在另一边,元白与新繁县令那里得知司空八郎出城的消息,他复又捏了昨晚送来的贴子看了遍,长叹一声,又去拜访县令,请他派公差前往新繁通往帝都的水路上。
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之下,徐家的楼船上,终于有一莹白如雪的鸽子落下。
护卫急忙将鸽子拿去楼上。
一早等得不耐烦的徐九一把揪过,当看完鸽爪上拴着字条之后,徐九露出一点笑意。
“五郎,你果然料事如神,这司空竟当真来了。”
杜五微微的笑,修长的手指松开紧捏着的袖口。
徐九拉他坐定,把字条递给他。
杜五仔细看了遍,道:“我这就去给梁二去信。”
“好,”徐九点头,复又拿来字条看。
杜五转身离开,隐约似乎听到徐九在嘀咕“傻儿。”
杜五脚步一顿,复又迈步出门。
片刻,一只鸽子精神抖擞的拍打翅膀,一个振翅飞入长空,眨眼便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了。
待到第二日正午,它一身疲乏的落在一艘楼船之上,啄啄羽毛,迈着步子来回踱着。
楼船上,大家各司其职,该忙什么忙什么,直到郑三经过船舷,才发现这儿不知何时落了个鸽子。
秉着凡是都要回禀的态度,郑三捏着鸽子上了二楼。
柳福儿正在临时挪出来的榻上晒太阳,见到鸽子,便道:“哪儿来的?”
郑三摇头,把鸽子连带腿上的小竹筒递过去。
柳福儿把竹筒拿下来,展开字条。
上面的字弯弯曲曲,她只认出个八字。
她干咳一声,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她捏着字条,递给边上同样在晒太阳的梁二。
梁二拿过来,一扫,就从榻上蹦了起来,一脸怒容的道:“岂有此理。”
柳福儿看不懂字,又不好问,只拿眼睨他。
梁二见她一脸淡然,便迁怒道:“八郎都被擒了,你还如此淡定。”
柳福儿心里一跳,道:“是徐九?”
“除开他,还能有谁?”
梁二咬牙切齿。
“不应该呀,”柳福儿摇头。
早在离开之时,她就已经跟仲六示警,未免意外,她还把那些人错开释放。
且当时同一船队的世家子那么多,就是徐九起疑,也没可能那么快拎出他呀?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柳福儿百思不得其解。
梁二却已经忍不得了,他号令郑三,即刻返航,重往蜀地进发。
郑三遥望已经隐约能看到边缘的城池,道:“郎君,前面不远就是帝都,要不咱们把粮卸了,空船回去?”
“空船怎么救人?”
梁二瞪眼,道:“命舵手升帆,全力回航。”
郑三看柳福儿。。。
见她垂着眼眸,没有吭气,只好下楼去吩咐。
楼船悠悠转了方向,梁二嘀咕,“徐九那个怂货,也不知会怎么折腾八郎。”
身边十分安静。
梁二不甘寂寞,歪头道:“喂,你倒是说个话呀。”
柳福儿摇头,道:“跟徐九想比,我更怕杜五做什么。”
她道:“我早前没料到咱们会有人落到他们手里,可没少在徐九跟前上眼药,我想杜五这会儿心里定憋着火呢,没准就会撒在八郎身上。”
“那怎么办?”梁二一听,顿时急了。
柳福儿道:“那不是有信鸽吗?你写封信回去,就说咱们定会过去,粮也会双手奉上,但前提是,八郎必须好模好样,不能受半点伤害。”
“行,我写,”梁二立刻冲进屋里,写了字条,一阵风的下楼。
鸽子很快被放飞,因着没有充分休息,它飞行的速度明显慢了几分,但好在它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即便疲累,也还是坚定的飞着。
而此时,它将要降落的目的地正与司空家的楼船对峙。
司空八郎命人押来护卫,淡笑的问杜五,“这两位可是郎君家仆?”
两护卫被司空家的仆从强迫着抬起脸。
杜五瞳孔猛地一缩,认出两人。
司空八郎呵笑,“杜郎君,你我做个交换如何?一个换两个,你不亏。”
杜五哼道:“司空郎君倒是会做生意,可惜这两人的分量不够,要是你司空郎君来换,或许就差不多了。”
司空八郎轻哦了声,歪头看两护卫。
杜五冷笑,吩咐道:“把司空郎君的家仆带来。”
护卫望了眼被押住的同袍,沉默的退了下去。
很快,一身是血,神志昏迷的仲六被两人拖行上来,。
“仲六,”司空八郎一下子变了脸。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何这般折辱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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