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已经做熟了,大家各有分工,有寻年纪长些的娘子打听的,有问走街摊贩的,还有专门找扛柴提篮,像是从城外过来买东西的问询。
如此差不多两刻钟,街市上的人,护卫们大抵都问遍了。
乡长也在此时被护卫请了过来。
杜五笑意浅浅的点了下头,打断乡长打算说的废话,道:“我要找人,烦请把你管辖的里长、村正,但凡管事的都给我叫来。”
乡长赶忙应是,转头吩咐跟来的仆从抓紧去通知。
杜五问乡长,“此地可有谁画工不错?”
乡长忙赔笑,“不瞒郎君,犬子倒是略通一二。”
杜五扫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觉悟,便道:“那就请小郎君过来一趟,我有些画需要他描摹。”
乡长赶忙答应,转头吩咐下去,又道:“我家离这儿不远,犬子很快便到,”他抬手道:“郎君不妨移步,去那里稍作片刻。”
杜五抬眼,几步外便是家酒坊,其上伸出来的一个小小平台上,有胡女怀抱琵琶,随着节奏欢快的鼓点翩然起舞,身上飘逸的长裙随着她的旋转飘扬起来,好似一朵突然展开的鲜花。
杜五与徐九脾性相投,兴趣自然也就差不多。
他只看了两眼,便点头答应。
乡长堆笑,殷勤的将人请了进去。
掌柜看到来人,赶忙从柜台后迎出。
乡长一个眼色,掌柜就明白,立马上楼清人。
楼上看得正兴起的众人并不愿走,但架不住掌柜轰赶,只得嘀咕着下了楼。
掌柜低声吩咐伙计们将楼上收拾齐整,这才下楼来请两位上去。
此时,二楼已然收拾齐整,两张坐榻端正的摆在观赏歌舞最佳的角度。
掌柜亲自捧着一瓮酒来,道:“这是小店窖藏三年的烧白,还请贵客品尝。”
乡长殷勤的捧过酒瓮,巴巴搁在杜五跟前,道:“这家店在这人开得有些年头,它的烧白乃是一绝,三都的许多人都慕名而来。”
他道:“杜诗仙喝了这儿的酒还特地题诗一首,而今还在掌柜家里珍藏着。”
他说着拍开瓮上泥封,一缕醇厚的酒香顿时散逸出来。
乡长闻到这味,不由偷偷的咽了口唾沫。
而后,他拿起长勺,舀了一点入铜锅。
小炉烧得很旺,浓郁的酒香很快散逸出来。
乡长斟酌着时候,将酒倒入盏里,恭敬的请杜五先尝。
杜五轻抿一口,入口温润,过喉不辣,咽下之后还有一抹淡淡的暖和香气。
便是他这等不善酒的,喝着也很顺口。
他一饮而尽,侧目示意。
乡长赶忙凑上前,殷勤的舀上一勺,并小心询问歌舞是否继续。
杜五垂下眉眼,捏了块肉干,慢慢的咬。
乡长意会,立刻招呼胡女和乐师过来。
胡女漫步而来,浑圆又弹润胳膊妖娆舞动,蛮腰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声铮铮的琵琶音猛地传来,鼓点很快应和。
胡女腰肢一扭,妩媚俏丽的舞了起来。
杜五嘴角噙笑的看着,指节偶尔随着鼓点轻点。
乡长知情识趣,垂着眉眼老实的温酒倒酒。
少顷,一个眉眼清秀的小郎拾阶而上,看到乡长和杜五,赶忙过来行礼。
乡长赶紧起身,拖着小郎过来给杜五介绍。
杜五淡淡的问:“你会丹青?”。。
小郎躬身,道:“略会一些。”
杜五一摆手,胡女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乡长赶忙张罗掌柜拿来纸笔。
杜五将怀里的画像取出,道:“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小郎端量片刻,便伏身与案前。
没多会儿便将一张画像奉上。
乡长赶忙接过,并托道杜五面前。
杜五瞄了两眼,点头,“不错,有九分相似,”他道:“你继续,画出百张便可。”
第六十四章 有商有量,和谐共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像也随着越叠越多。
乡长见杜五再没交代自己事情,便去张罗把人聚集一处,以便待会儿吩咐办差。
杜五见屋里没有人,便放松的歪斜在榻上。
早前被俘一幕再次浮现,他咬牙切齿的捻起一张,端量片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密林里,梁二等人在绕过几个山头之后转到改去水边。
介于大家身份,柳福儿提议在浅滩处设伏,而后趁夜劫船往蜀西。
梁二想着水里寒凉,停留太久,她可能会生病,便坚持去偏僻些的阜头。
柳福儿劝了两次,都没有效果,便也只好跟着。
时值月底,又遇阴天,乌云浓密,与墨色的天际交织,将整个世界全部拢入黑暗之中。
梁二带着周小六和郑三几个来到阜头边。
此时这里泊着三艘乌篷小船,梁二等人不善泅水,便只能挑个距离阜头最近的下手。
柳福儿担心他们,想要帮忙。
不想梁二坚持不许她跟,还特地吩咐两个骑兵盯着她。
众人跟前,柳福儿不好与他多番争执,没办法,她只能守在阜头边上,提着心,祈祷他们运道够好,动作也够迅速。
如此才不会惊动其他船家。
前面传来一点细微的水声,像是水波拍打堤岸。
柳福儿手指微微收紧,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住。
终于,船上传来几声轻而急的木板敲击声,这表示事已经成了。
直到这时,柳福儿才放松的长吐口气。
小船悠悠,轻滑水面,很快离开阜头。
待到确认身后没有动静,梁二笑呵呵的凑到柳福儿跟前。
“怎么样,我说能行,就肯定行。”
柳福儿没搭理他,反而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船家四口,道:“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梁二扫了眼,道:“等待会儿找个浅滩,把他们扔下就是了。”
柳福儿皱眉,“这艘船就是他们一家的生计,没有船,你让他们喝风啊?”
梁二本是过来显摆自己本事,结果表扬没有,反倒被柳福儿数落,他不由变脸。
柳福儿深吸口气,道:“要是把他们扔下,就得把船留给他们。”
梁二气得不成,道:“把船给他们,我们怎么办?”
柳福儿转头看他。
梁二吸气,压抑火气,“你还坚持截船?”
柳福儿点头。
梁二站起来,去船头发散怒气。
柳福儿轻叹一声,从小杌子上起来,去他身边,道:“我知道你怕我撑不住,可现在我们有船,我就不需要泡在水里,”她转头看梁二,道:“再说,这船家没有过所,出了这段江面,更远些的卡口我们也通不过。”
梁二侧目看她一眼,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他复又回到船舱,问船家,“这附近哪里有浅滩?”
船家哆嗦着往外瞟了眼,道:“往前有个鬼见愁,那里到处都是暗礁,水也浅得很,只有一处能通船。”
“很好,”梁二道:“你刚才也听见了,老实配合,我们若是有船,这船就还是你的。”
船家忙点头。
梁二命周小六带着人去船头,他们这些人行船都是半吊子,还需有经验的老手指点。
柳福儿听着他吩咐,微微的笑,随他一同进了船篷。
小船轻摇,昏黄的油灯也跟着轻晃。
柳福儿提起小炉上的小壶,倒了杯水递到梁二跟前。
梁二睨她一眼,接过来却没有喝。
柳福儿也倒了杯,默了片刻,她小声道了声“多谢。”
梁二哼了声,嘴角微勾,举起杯子喝了口。
温热的水顺喉而下,让人心头暖暖。
柳福儿侧头,看惊恐的缩在一起的两个小童,柔声道:“要喝水吗?”
年纪小的女童乖巧点头。
柳福儿淡淡一笑,倒了杯水递过去。
想想,她又从包袱里拿了小半块胡饼,一并送去。
女童显然是饿了,看到胡饼就立刻伸手。
大些的男童赶忙抱住她,并警惕的望着柳福儿。
柳福儿笑了笑,将胡饼搁在两人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又把水放下,才试图抱着两个孩子的妇人道:“抱歉,大娘子,我们也是遇到难处,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等过了这个坎,这船一定原物奉还。”
妇人紧抿着嘴,没有吭气。
梁二看看妇人,又看了眼柳福儿,无奈。
如果说那些人力和船员以及张村正是柳福儿的计策,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梁二以为,柳大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明明就是不忍心,他偏要找出许多的借口。
船篷外,周小六忽的探头进来,道:“参军,船家说鬼见愁要到了。”
梁二起身往外去。
柳福儿要动,梁二抬手挡住,道:“你留在这儿,该怎么办,你说就是。”
柳福儿笑,“设卡搞伏击,不是你强项?我可不班门弄斧。”
梁二眉眼一弯,钻出乌篷。
很快传来几声落水之声,船业跟着摇晃几下。
柳福儿忙撩了篷布,抬眼去望。
大约真是到了浅滩,几个略微懂水的骑兵正和船家把船缓缓的推离暗礁,并试图将其掩在某一高高凸起的礁石之后。
梁二便把周小六和郑三等叫来一处,谋划如何埋伏。
一番商量之后,众人各自坟头准备行动。
柳福儿道:“寻常的客船就容他们过去,咱们只堵装饰华丽,里面歌舞升平的。”
梁二正整理衣裳,听了这话,他笑道:“怎么,你还仇富?”
柳福儿瞪他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为何。”
“知道,”梁二撇嘴:“那些个酸腐平常家国天下叫得别提极欢,真要说到奢靡享乐,没谁能胜过他们。”
柳福儿浅笑。
“行了,你就呆这儿等我消息吧,”梁二收拾好佩刀甲胄,迈步出去。
余下骑兵也都随他涉水往仅能过一条大船的水域行去。
柳福儿将篷布撩开,正要出去,余光瞄见甲板光光。
她侧过头,正好看到女童正小口小口的咬着胡饼,男童则端着水,看样子是打算等妹妹吃完,好喂她喝。
柳福儿动作一顿,记忆里忽然划过她曾经遭遇的某个片段。
只不过抱着蛋糕大快朵颐,甚至因为太饱,吃不下而胡乱糟蹋的是她后妈所生的弟弟。
她即便口水泛滥,即便饿得头晕眼花,也只能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而已。。。
男童轻抚女童后背,适时的把水送上。
柳福儿目光一转,极快的钻出去。
第六十五章 碰巧有船可同行()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沉寂一夜的水面很快热闹起来,大小客船货船不时从鬼见愁的浅滩徐徐而过。
梁二淌着将将及腰的河水,以礁石作为掩护,耐心的等着。
太阳越发越高,待到将到正午,终于行来一艘高大的楼船。
高昂的笑声以及急如骤雨的鼓点声从敞开的窗子里飘出,飘荡在整个河面上。
梁二冷冷一笑,悄悄探头朝对岸打了个手势。
周小六伸手回复,表示明了。
待到楼船行过,他和其他人攀附捆绑浮漂所悬下来的绳索,灵巧的往上攀爬。
梁二从礁石后闪出,眺望这楼船。
没出半刻钟,楼船便转了个方向,缓缓往梁二跟前靠来。
周小六笑吟吟立在船舷边,船家弯腰往下放软梯。
梁二摆手,示意他把船停好,便转身走了。
周小六挑眉,见他淌水走去的方向,不由摇头,拍拍船家赶紧跟去。
船家顺着软梯下来,先梁二一步上去,接着又搭手扯他上来。
没多会儿,不大的乌篷船便从礁石后驶了出来。
待到来到楼船跟前,梁二先勾过软梯,顺手扯了扯,才递给柳福儿。
周小六看在眼里,不由摇头。
看来汴州城里的传言当真无误。
梁家出情种。
不管梁帅、中郎将,还是参军,还真是一脉相承的。
梁二和柳福儿很快登上楼船。
才一站定,梁二便道:“船上的人怎么处置的?”
“都绑起来了,”周小六笑呵呵,“说来真是运气,这些人就是要去新都,参加什么诗会,那个元白居士也会来。”。。
梁二哼了声,道:“这世道,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他们还有心思在哪儿拽酸诗发酒疯。”
他环顾一圈,道:“有那银钱不如换成粮食,捐给军队,让将士们也能吃饱饭,打突厥除乱贼。”
“可不是,”周小六深以为然的点头,所以刚才他才会暴揍那些人一顿。
梁二来到二楼舱室。
一进门就见角落里蜷着一群人,梁家骑兵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梁二悠然来到中央,顺手捞过一软榻,正想坐下,又想起身后的柳福儿。
他示意了下,让她自己落座,才坐定问:“这船是谁的?”
一群人里,有人小心站出来。
梁二见他嘴角有些发青,不由看周小六。
周小六呵呵。
要制服这些人,总要用些手段的。
梁二转回眼,问:“要去参加诗会?”
那人点头。
梁二微笑,“能去那儿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要不你即兴来一首。”
那人轻啊了声,有些不知所措。
柳福儿斜了梁二一眼。
他当这人是舞伎胡女呀,说来一首,就来一首?
她轻咳一下,道:“我们对诗会也感兴趣,只是可惜我等都是些粗鄙之人,没能受邀。若郎君能带我们一程,我们感激不尽。”
那人怯怯看梁二。
梁二歪头,“有难处?”
“没有,”那人连忙摇头,奉上过所一张。
梁二拿过来,习惯性的从上到下看了遍,道:“姓司空。”
“这姓倒是少见,”他道:“不知与司空侍郎……”
那人赶忙拱手,道:“正是学生五服内的族叔。”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