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蹙了蹙眉头,却依旧点头应下了。
想起了邝希晗的性子,我终于还是抿直了嘴角,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越过等候着的丙一和小蝉,走出了她的厢房。
——我打算通过这场宫宴借机向邝希晴求情,将她恢复原职,勉强算作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哪怕这丝毫不能磨灭已经造成的伤害,至少能让彼此获得丁点儿的安慰,特别是于我而言。
“殿下,刘侍君正在朝听雪阁方向赶来。”
“殿下,孙侍君正在朝听雪阁方向赶来。”
“殿下……”刚才分散消失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我面前,提醒着我那些被勒令“不得随意离开揽月殿”的侍君们还是收到了风吹草动,正统一朝着这里逼近——为了不至于沦落到被这些花枝招展、意图上位的侍君们包围,我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反正来这里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最后看了一眼听雪阁的匾额,以及匾额下紧闭的房门,我不得不收拾起那些纷乱的念头,控制着仿佛在这儿生根发芽的双腿离开。
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我居住的晨曦殿,颜珂早已等候多时了。
见到我气喘吁吁地走进房里,她神色一变,瞥向我身后的丙一的目光冰冷得犹如刀锋划过——我立刻知道:即便她不会对着我发火,但这几个跟着我出去的侍从却要遭殃了。
为了避免再多加一条负债,我抢在颜珂发话前说道:“对了,珂姨,皇姐定了三日后为我举办宫宴,你怎么看?”
果然,一说到关于邝希晴的事,立即就得到了颜珂的高度重视,让她再也无心去追究丙一和小蝉的失职。
抢步上前搀扶我坐了下来,挥手将其余人遣退,颜珂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皇帝此举可有深意?”
“按她所说,是为了庆贺我大病初愈。”我不确定地说道——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就连我这样缺乏政治敏感度的人也能嗅出这宫宴的非同寻常,更别说是对邝希晴一举一动都抱有无限猜疑的颜珂。
就听她冷笑一声,眼角眉梢俱是嘲讽,似乎丝毫没有将那九五之尊放在眼里:“呵,只怕没那么简单。”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却是自己也跟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打算带姜灼一道赴宴。”趁着这个时候,我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什么!”颜珂的声音陡地拔了一个高度,让我觉得自己说服她的可能性又低了几成。
第10章 宫宴()
“殿下,您这是何意?莫不是教那姓姜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了?”她面沉如水的样子实在有些唬人,即使知道她一心为了我考虑,却还是忍不住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肩膀——而这也让她的眉峰又紧了些。
意识到退缩只会让事情的结果完全背离预期,我清了清嗓子,正色解释道:“珂姨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打算。正如你所言,姜灼曾是皇姐的人,与其费心提防监视她,不如送回原处——你尽可以多安排几个侍卫跟在我身边,以防不测。”
“殿下原是这般意思,是我想岔了。”她脸色一缓,笑着点了点头——我心中也跟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三日的光景转瞬即过,这一天,稍稍用过些点心垫饥,在颜珂千叮咛万嘱咐后,便到了我要出发去宫里参加宴会的时候了。
据邝希晴派来的女官所言,这场宫宴只是邀了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勋贵,可以当做普通家宴对待,不必穿得太过隆重;可我的贴身侍从小蝉却仍是如临大敌般翻箱倒柜,口中念念叨叨着朝服的搭配。
就在我头疼该如何打消他的念头时,门口的侍从低声请示道:“启禀王爷,姜护卫求见。”
“让她进来。”我侧过脸避开小蝉拈着一支镶满珠翠的黄金簪子的手,从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妆奁盒里挑了一支最素净也最轻省的白玉簪——真不知道邝希晗这穿金戴银的奢靡习性和不堪入目的奇怪品味是如何养成的。
“王爷为何要带姜灼入宫?”她就那么站在我身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清远无波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我,让我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却不敢转过去与她对视,只是从镜子里不露痕迹地观察她的神色——她看起来有些疑惑,而眼底深处却透着一丝挣扎,教人费解。
难道,回到皇宫里继续当禁卫队长并非她所希望的么?
……我不明白。
“你不愿意?”心里这样想着,便也随即问出了口。
没想到她却是愣了一瞬,仿佛自己也不曾想清问题的答案。
只是几息的迟疑,她垂眸行礼,恭顺之下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不……姜灼谢过王爷。”
“那就好,”我收回了目光,起身越过她,走向等候在门边盯着她一脸警告的颜珂,“时辰快到了,这便走吧。”
——与颜珂已经说定,这事便不容悔改……哪怕,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勉强让我的心也跟着挣扎起来。
但我有预感:将她送回皇宫,远离我,也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与我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吃力地爬上马车,我不得不借着小蝉的搀扶,踩着强壮的侍从的背脊当踏脚——这对于邝希晗来说,再自然不过,却颠覆了我从小到大接受的“人人平等”观念;我必须要在心中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只有摒弃过去属于简心的所思所想,才能扮演好凌王这个角色,才能在这个陌生无依的世界活下去。
我只怕,自己总是下意识地表露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思想观念,破绽百出的演技会让熟悉邝希晗的人有所怀疑;但我更怕的是,长久地强迫自己代入邝希晗的身份,最终导致我难以抽离这个角色的惯性思维,变得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甚至于对普通人的生死渐渐淡漠,直到无动于衷。
我不由想起了邝希晴的眼睛——有着温柔美丽的轮廓,却始终平静到透着些许冰冷,仿佛只有在对着我时才流露出一丝温情;可那温情也仅仅是对着她的妹妹,并非外来的游魂简心。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眼神,但那不应该属于我。
车帘被放下前,我看到姜灼利索地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后背犹带着渗血的伤痕。
像是感受到我的注视,她抬眸瞥来,那清冷的眼神教我顿时熄灭了邀请她一同坐马车的念头——这个女人,将她的倨傲和倔强掩藏在沉静的外表下,即使面对着曾经的那个暴戾的邝希晗也不肯低头;这个女人,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接过小蝉递来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忍不住皱眉:“太甜了……”我记得自己已经告诉过他不要再喝这甜到发齁的蜜梨果茶,莫非他又忘记了?
“奴婢该死!请王爷赎罪!”他跪伏在我身前,单薄的后背瑟瑟发抖,让我陡然间想起这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我怎能因此苛责他?或许邝希晗会,但我毕竟不是她。
咽下了叹息,我将茶盏搁回小几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罢了,下次记得就是了。”
“……是。”他小心地抬起头瞄了我一眼,随后快速收走了桌上的茶盏,又替我重新上了一盏温水,只是眼中的惊惧怎么都藏不住。
我只觉得疲惫,并不愿解释,索性面无表情地靠坐在车壁上发着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或许,到了哪天,我被邝希晴又或别的什么人发现真实身份然后杀掉,便有机会回去了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没多久的功夫,便到了皇宫。
“恭迎凌王殿下。”下了马车,还没等我站稳,两排衣着鲜亮的宫侍齐刷刷地躬身行礼,领头的正是那日带我去朝露殿的女官。
她的目光轻轻瞥过一边的姜灼,随即若无其事地引着我走向皇宫里专事宴会的大殿;她身后的那些年轻的宫侍们却没有她这般好的定力,落在姜灼身上的视线明显带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我只能肯定,那并不是基于仰慕而产生的欣喜。
一路上,只有端着托盘行色匆匆的宫侍从我们一行人身边经过,却不见其他赴宴的大臣,若不是我来的太早,那便是我已迟了。
这样想着,就感觉迈入殿内的一瞬间,伴随着一名宫侍掐着嗓子的宣报,本还悠扬盘旋的乐声戛然而止,满座宾客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就好像“凌王”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震慑一切的威能——这丝毫没有让我感到片刻的虚荣,有的,只是深切的无奈和疲惫。
看看吧,邝希晗,这就是别人对你的印象,畏而不敬,避之不及。
“今儿的正主可算是来了,若少了凌王殿下,这宴席还有什么意思呢?”左手第三座的年轻女子冲着我遥遥举杯玩笑道。
“陆大人此言差矣,凌王殿下身为天潢贵胄,自然是压轴出场,又岂是我等闲客庸人能够比拟的?”她对面那一席的年轻女子则轻笑着应和道。
席中年轻者大都窃窃私语,低声谈笑起来,而年长者则面不改色地饮着酒,好似没有听见那两人双簧似地搭腔,并不打算掺和进这暗藏硝烟的对话中。
我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那说话的两个年轻人,前者身着褚红色武将服饰,剑眉星目,皮肤黝黑,身材颇为魁梧壮硕;后者身着藏蓝色的文官服饰,柳眉细目,皮肤白净,一副文弱书生做派。
这两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配合倒是默契,然而我记忆中却并无关于这两个人的印象,可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既然不重要,那便无须理会——按照邝希晗的霸道性子,定是要将人发作一通才肯罢休的。
她这样孱弱的身子,又暴躁易怒,难怪海量的珍稀补药灌下去,却总是病病歪歪的不见好;我不禁要怀疑,这些故意挑拨的人是否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计后果,接二连三地撞上枪口来激怒她呢?
那么,这些人是本身与她有罅隙,抑或是,受人指使?
这样想着,我不由抬起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独自浅酌的邝希晴;她向我招了招手,笑容温柔,教人如沐春风:“晗儿,坐到朕的身边来。”
环视一圈所有席位,在她下手还有一席空置的,可见让我坐到她身边这个决定完全是临时起意。
穿过两侧坐席,慢慢踏上御阶,我能感觉到文武官员纷纷投来的视线,如芒在背,心中猜测着邝希晴的用意,却是无果。
离得近了,我发现她的目光似乎隐约穿过了我,轻飘飘地落在了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的姜灼身上——乍然一看,她们两人气质迥然,各有千秋,很难让人将她们混淆;而仔细端详,才能分辨她们在五官样貌上的相似之处来。
忽然便有些好奇:这两人在初见之时是什么样的情景?
而邝希晴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将这个与自己相像的女子调到身边做侍卫的?
当邝希晗把姜灼带走时,她心里又是什么感受?可曾有半点挽留?
想着想着,心思一下子便跑远了。
才刚在邝希晴身边坐定,有一个身穿藏蓝色文官服饰的年轻女人端着酒盏,高声说道:“殿下来得晚了,可教人好等,合该自罚三杯才是!”
循声望去,那女子眉宇间与前几日遇到的皇夫卢修竹有几分相似,仿佛与邝希晗颇为熟稔,我搜寻了一下记忆,隐约能够想起一些与她有关的片段——卢映宣,卢修竹的亲妹,也是邝希晗为数不多的童年玩伴,当然,照我在记忆中回想的情景来看,用“狐朋狗友”这个词来形容更为恰当一些。
只是……罚酒三杯?
我看了看面前的几案上拳头大的琉璃酒盏,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醇厚酒香,犹豫片刻,还没等我伸出手,邝希晴先我一步夺过了斟满的酒盏,仰脖喝尽,将底朝下示意对方:“凌王大病初愈,不宜饮酒,这三杯酒就由朕替她喝了,如何?”
——侧眸看去,她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温雅中透着一分戏谑,眼中却如一汪深潭不见半点波澜,教人心中一凛。
第11章 偶遇()
“陛下的话即是圣旨,微臣怎敢抗旨呢。”这卢映宣真不愧是邝希晗臭味相投的朋友,竟然连皇帝也敢调笑,也不知是喝多了以后便管不住自己的言行借酒生事,还是仗着母亲的宰相身份和长兄的皇夫之尊目中无人。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趁着这个档口,我迅速地在整个宴席中扫了一圈——除了那些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们脸上辨不出端倪,其余的人则基本分为两种:有神色恚怒义愤难平的,也有事不关己悠哉看戏的;而那之前唱双簧的,却是有意无意朝着我的方向看来……准确地说,是看向我身侧喜怒莫测的邝希晴。
我大概猜到一些,恐怕这两个人是她忠实的手下——至于她们是自编自演了这出戏码还是经人授意所为,我却不愿意深想。
“有酒无菜可忍,有酒无乐却是一大憾事,”这时,另一个年轻女子举着酒盏打破了这份无形的尴尬,“为此次宫宴,微臣特意请了观澜城最有名的歌舞团前来助兴,还望陛下准许。”
“爱卿有心了。”邝希晴微一颔首,赞许的目光瞥过那人,这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相貌普通,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邝希晗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一号人的存在;事实上,不仅是这个人,席上倒有一多半生面孔,是我在邝希晗的记忆中不曾有半点印象的。
照理说,有资格列席的,除了品级最高的公卿外,便是她们有继承权的子嗣,那些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女们;然而我在席上见到的,却不在此列,更像是邝希晴近几年提拔起来的寒门仕女。
换句话说,来参加这次宫宴的,大多是邝希晴的人……那么,这场名义上替我冲喜的宫宴,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内情呢?
我心底总是交织着两个声音,一个极力袒护着邝希晴,毫不怀疑这个皇姐对邝希晗的真心;一个却冷静理智地分析着种种疑点,罗列出假设猜测,字字句句直指要害,我竟不知道该听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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