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任性妄为的邝希晗,只怕早撂挑子不干了。
哦不对,若是以前的邝希晗,怕是根本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早就冲到皇宫去闹事了,哪里像我这般事事忍让,委曲求全?
呵,说到底,也不过是我自己软弱罢了。
心下叹息,面上却分毫不显,我与傅筠崇分别在首位坐定,下手则是她的几个女儿和姐妹们;至于她的正君和侍君等男人们,一是没有资格出来接待女宾,二是有体己话要与出了阁的傅蓁蓁嘱咐,所以这满屋子的人,竟全都是女子。
——不论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的社会,对于我这种接受了二十几年平等思想教育的人来说,依旧是无法习惯啊。
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与随意傅筠崇寒暄着,只等着将这一阵对付过去,用了午膳便结束了。
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位置,以丙三为首的护卫之中,却是不见姜灼。
——她去哪儿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她。
心下一惊,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绞尽脑汁地想起暂时离开的托词来。
第76章 维护()
碍着我的爵位,尽管傅筠崇眼中倚老卖老的得意之色几乎遮掩不住,可是明面上不敢对我有半分不敬,是以我很容易就从这群女人沉闷的聚会中抽身,借机离开了屋子。
沿着长廊一路过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气派不输于其他公侯府邸的庭院,一边搜寻着姜灼的下落。
未免教人误会姜灼,因她的侍卫身份对她产生不满,我也不好直接了当地询问她的下落,更不能劳师动众地在府里寻人,于双方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是以我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漫无目的地在这陌生的宅子里兜来逛去,期盼着能与某人来一场小说电影里出现率极高的邂逅。
想不到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就在我自己都觉得时间长的过分,距离午膳不远,傅府的人怕是要找来以前,忽然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慢悠悠地从石拱门另一边穿了过来。
“去了哪里?可教我好找。饿么?用了午膳我们便早点回府吧。”见到她的那一刻,空茫茫的心骤然踏实下来,心里本还堆着好一通的数落要与她念叨,然而真的近到前来,教她自然地拉住了手,引到身侧亲密无间地靠着,那些质问便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我咬了咬嘴唇,有些懊恼自己,却又不自觉地融化在她深邃专注的凝视下,听见她不紧不慢地笑道:“方才去更衣,傅家人在前,不便与你说,随后又绕了些路找地儿,这才耽搁了不少时间……是我不好。”
她侧眸扫了一眼跟来的侍从,借着站位的姿势将我半身遮住,然后极快地伸手掠过我的耳廓,亲昵又带着讨好地捏了捏,见我瞪她,这才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眯眼看着我笑。
纵然有滔天的怒气,被她这样一触一笑,也都气不起来了。
回到傅府客厅,草草地用过午膳,又饮了一盏茶,今日回门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我也按耐不住起身告辞,带着颇为不舍的傅蓁蓁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靠着垫子小憩,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方才与姜灼碰见的场景,那时的暧昧一去,冷静过后,心便渐渐笼上了一层阴翳:姜灼回来时的方向,与侍从所言的更衣之所,可是恰恰相反,就算是绕路走岔,也有些牵强啊……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要骗我呢?
比起她欺骗我的理由,只怕是她欺骗了我这件事本身更教我难以接受吧。
“殿下,请用茶点。”坐在我对面的傅蓁蓁低眉顺目地将身前的杯碟往前推了推,柔声对我说道。
“嗯,多谢。”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软糯中带着一股沙沙的清甜,回味时偏又像是尝到了几分涩然——我与这名义上的王夫而言,又如何做的到坦诚相待呢?
谁骗了谁,谁负了谁,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不过是各自的轮回罢了。
我大婚之时,婚房设在了揽月殿对角的凝香殿里,之后便成为了王夫的寝殿,那一处与其他侍君和邝希晴赏赐的美人们住的极近,既方便侍君们每日来与他请安,也省却了安插监视的人手——颜珂将他安排在此处可算是煞费苦心。
每天我都会抽空去凝香殿坐上一会儿,或是去喝杯茶,或是与他共进晚膳,算是尽到我的承诺,不至于冷落了他,也教外间都知道凌王与王夫之间琴瑟和谐——到了夜间就寝的时候便回自己的寝殿休息,这却是我的底线了。
有时对上颜珂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只做不知,好歹也混过了一段时日。
过了几日,婚假已到,该带着王夫去宫里拜谢皇帝与皇夫了。
那日一早,穿戴整齐后便想着去给头次入宫的傅蓁蓁叮嘱几句,岂料刚打开房门就见他已准备好一切,看样子是恭候多时了。
看他淡然沉稳的样子,想必也不需要我的提醒,于是我也不再多言,与他一道坐上了去往宫里的马车。
宫侍的引路下,我跟着她走向了邝希晴的寝宫朝露殿,傅蓁蓁则被请去了皇夫的宫里,因是一贯的传统,我也没有多想,只派了两个护卫跟着以作差遣。
多日不见邝希晴,我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只是她朝着我波澜不惊地一笑,半点没有生疏,也没有尴尬,仿佛那时在我婚礼上的失态从未出现过——迎着她的微笑,我也平静地施礼颔首,默契地将那件事抛在脑后,只当不曾发生过。
坐在她手边的位置,喝了一口清茶,任由她将我打量了一番,施施然开口道:“朕瞧你气色不错,看来是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了?”
我看她嘴角虽是上翘着,眼中却殊无笑意,搁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竟是透着一丝丝紧张。
我想了想,搁下茶盏,撇撇嘴笑道:“皇姐此言差矣,既然是御旨赐婚,我便只有欣然接受,岂敢不满?”
她笑容一滞,眼中的冷意却散了不少,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点了点我,笑骂道:“你呀……”
不避不让地回以一笑,我低下头继续喝茶,借着茶盏敛去眼中的怅然——有时候我真是同情邝希晴,分明不愿这样做,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强迫自己,伤人又伤己;可是我更同情我自己,无能为力而不得不接受的自己。
“对了,因着今年涝灾,朕免了几个城的赋税,也停了三年一次的大选和一年一次的小选,只不过礼部还是送来了一批良家子的画像,你看着挑两个,封为侧夫也好,只纳了侍君也好,都不妨事。”沉默片刻,邝希晴忽然指着桌子上一堆画轴,示意我去看看。
我顺从地走过去,随意抽出一卷,展开到一半却听她如此说,手一抖,多使了点劲儿,不小心将那卷轴撕开了一道口子,震惊之下,拒绝的话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我不要!”
见她皱眉,我也不去管那毁了小半的画,更没兴趣去看它的全貌,只是梗着脖子与邝希晴说道:“王夫才刚进门,我便要纳侧夫,教天下人怎么看他,又教帝师傅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最关键的是,姜灼那千年的醋坛子只怕又要打翻了。
“这却无碍,”她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淡声解释道,“便是朕大婚时也是皇夫与两个贵君一道进门的,既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于傅家而言便是无上的恩德,天下人也只会艳羡被你挑中的男子,怎么敢说三道四?”
她这般强词夺理,倒是教我哑口无言,只好用消极态度抵抗。
“……怎么,你竟对那傅家的公子如此爱重,宁愿为他拒绝朕的好意不成?”邝希晴眯着眼睛,调笑似地问道,眼中的冷光却教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在生气。
“不,我只是承诺过他,会给他王夫应有的尊荣,”我勉强自己在她的目光下镇定地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毕竟,他是我名义上的正夫,不是么?”
“……呵,晗儿言之有理,是朕唐突了。”邝希晴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好似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就在我几乎要败下阵来,率先移开目光前,这才莞尔一笑,又恢复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模样。
“罢了,随朕去皇夫那儿用膳吧,顺便也教朕看看,那个被你护着的王夫,究竟是如何出色的翩翩公子。”她起身往外走,我松了口气,也迈步跟了上去。
到了皇夫的宫殿门口,就见宫侍呼啦啦跪了一地,而我派去跟着傅蓁蓁的两个护卫尤其显眼,其中一个还不住地给我使着眼色。
——怎么,莫不是傅蓁蓁出了什么事?
我跟着邝希晴快步走进内殿,就听“哐啷”一声脆响,茶盏打碎的声音伴着一个尖利的叱骂,教人不由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没记错,这是第三回弄错了吧?照奴婢说,凌王夫您可得悠着点儿,烫伤了奴婢不打紧,奴婢只不过区区一个下人,皮糙肉厚的也不怕烫,若是烫伤了咱皇夫殿下,那罪过就大了,便是凌王殿下来了,也救不了你……”转过遮挡的屏风,就见一个身穿总管品级服饰的中年男子正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帕子数落着什么,尖酸刻薄的样子教人生厌。
他身后坐着安然品茶的卢修竹,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而我方才还跟邝希晴信誓旦旦要护着的王夫,此刻却战战兢兢地跪在一片碎瓷前,脸色煞白,唯唯诺诺。
“见过皇夫。”忍着心底的怒气,微笑着与卢修竹见了礼。
“陛下?晗……凌王?”他脸上快意的笑在见到我与邝希晴时骤然一变,颇为不自然地行了礼后便将邝希晴让到了上座,一边招呼着宫侍给我们奉茶,一边使人将跪着的傅蓁蓁拉了起来。
我偷眼看去,邝希晴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没有半分插手的意思,我沉了沉心,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傅蓁蓁,转脸对着卢修竹笑道:“不知本王的王夫犯了什么错,惹得您这般生气?本王这个妻主,代他赔个不是。”
“也没什么大事……”卢修竹顿了顿,随后掩饰地笑了笑。
“既然没什么大事,看在本王的面上,便将此事揭过了,如何?”我也不欲同卢修竹发生冲突——虽说不忿他故意使绊子欺负傅蓁蓁,但他到底是后宫之主,不好与他撕破脸皮;身为我的王夫,以后还有的是与他打交道的机会,此时伏低做小,忍一时之气,免得他到时候借题发挥,倒是害了傅蓁蓁。
“凌王言重了,都是自家人,哪里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卢修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傅蓁蓁,然后便顺着我给的台阶接了下去,吩咐宫侍传膳。
这顿饭用得格外压抑,我耐着性子吃着邝希晴和卢修竹不断派人布来的菜,总算是熬到了结束。
草草饮了漱口的茶水,我与邝希晴两人告了罪就要带着傅蓁蓁离开,却听邝希晴叫住我,幽幽地来了一句:“三日后,麟趾国的使团将抵达观澜城,朕希望你好生接待,尽一尽地主之谊,维护两国的邦交。”
——这外交事宜自有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去操心,我一个闲散亲王,去凑什么热闹?
直到三日后,在城外迎到了麟趾国的使节团,我才明白了邝希晴的用意。
那领队的小王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至今不曾定亲;而他来大芜的目的,则是为了……和亲。
第77章 使团()
天光熹微,寒露犹存,是个适合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待一会儿的清晨,我虽没有赖床的习惯,可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叫起,只是为了当那劳什子的接洽使——没法子,圣旨难违。
“钱大人,”揉了揉起得过早而抽疼的太阳穴,我敲了敲车厢,再一次向恭候在马车边的鸿胪寺寺丞确认,“那麟趾国使团真的是今儿早上到么?本王已经从卯时正等到现在了。”
“殿下稍安勿躁,不久前探子打马来报,使团还有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姓钱的官员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小声与我说道。
见她为难,我也熄了继续追究的心思,只是不满地又扫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城门,这才放下车帘,又靠回了坐垫。
“很困么?”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后背侵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与此同时,耳边拂过一道热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女声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喑哑。
“还好,倒是你,昨晚是去做贼了么?”斜睨了一眼趁着车厢里没有别人便将我当作抱枕一样搂在怀里的姜灼,没好气地躲开她凑过来的脸,口中虽是嫌弃她困顿的模样,实际却是心疼,一边埋怨一边挺直了背脊,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今儿个早些时候,被侍从叫醒洗漱过后,我本还有三分起床气,只是兀自压抑着,没想到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却见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车厢里,对我淡淡地颔首。
这一下惊得我瞌睡顿消,才刚挥退就要跟上车的侍从,就被她猛地拉入怀里,兜头盖脸地吻了下来。
躲避不及,又不好扬声教外头的侍从注意,我只好半推半就地顺着她,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逐渐沉浸在这个过于热切的早安吻中。
虽说早晓得她并非表现出的那般冷漠无情,只是万万没料到,这人表面上看着是个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实际上关起门来却歪缠得紧,最是表里不一:若是拒绝于她,便垂着眸子,抿着嘴唇不声不响,那副清冷落寞的惺惺作态,像是我对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罪孽;若是顺着她,怕是别想有时间做别的事了——真教人又甜蜜又苦恼。
放在平时,只怕我也就由着她胡闹了,只是现下外头这么多人,我又有差事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能任性妄为了。
这边厢我正推拒着她不规矩的动手动脚,就听外间那唯唯诺诺等候许久了的钱大人忽然兴奋地拍了拍马车的车厢壁,压低了声音却仍然有些急切地说道:“殿下!来了!他们来了!”
我吓了一跳,手上也使了真劲儿,忙不迭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