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儿子这么说,薄姬稍稍放下心来,可回念一想,又无奈地摇起了头,“你啊,老是这么吊儿郎当的,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样。一天到晚不是流连在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地,就是和张武他游山玩水,不知到哪儿游荡,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点做些正事!”
“母亲此言差矣。庄子曾言: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循道而行则自有其法。所谓无为而治,又何须妄自多愁呢?”
“你呀你,总是满口老庄,难不成想效仿他们老人家,隐世于山林,断绝红尘不成?”
刘恒连忙摇头摆脑,急急否认,“世间美人儿多如繁星,叫我如何舍得?!但如果山林里有像母亲一样的仙女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薄姬不由得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你这风流的性子,倒真随了你的父王。”当年选择跟随儿子出宫远赴代地,未料一别多年,竟成诀曲。
虽然自己只是高祖皇帝掠夺而来的一名小小的姬妾,说白了就是对雾水夫妻,感情浅薄,恩宠皆少,要不是诞下龙裔,恐怕至今还留在织布工坊内,永不得自由。
一想到这,薄姬不禁神色一黯。
刘恒再次端起药碗,一边说着笑话一边为母亲舀药。薄姬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有儿如此,她已别无他求。
同一时间,坐在凤銮之内的吕姝紧张又不安,每靠近未央宫一尺,她的心就下沉一丈。那未央宫就好似一只会吃人的猛兽,让她恐惧到发冷,而她内心的恐惧,却不能对丈夫坦露半分。
第9章 长夜()
未央宫居于长安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犹如天龙之首盘踞在长安西端,乃皇帝议政、处理朝事的地方,亦称“西宫”。
在它的东面,高祖皇帝建立了一座占地广袤、亭台楼阁、华美秀丽的宫殿,用来安置他广从各地收纳而来的美人,那就是被称作“东宫”的长乐宫。
虽说高祖皇帝是在长乐宫驾崩的,但依礼制龙柩被安放在未央宫的前殿中,一概朝廷之事暂且挪移到前殿西侧的偏殿上,由丞相萧何协助太子刘盈进行处理。
祭奠高祖的前殿由于先前吕后颁布的懿旨,如今除了早晚能让其他嫔妃、王子和诸侯王进去祭拜之外,其余时间就只有吕后和太子刘盈能够在内守灵,其他人只能在前殿之外静候。
吕姝坐在吕后所派凤銮上,从驿馆直接被送进了未央宫前殿。
静夜刚至,偌大的大殿中烛影飘摇,从外面偶尔觑机而入的寒风,让人不由得从脚底产生寒意。
吕后一个人斜斜地侧坐在龙柩前的台阶上,深黑色的宫服逶迤坠地,与往日的端庄严厉相比,多了一份随意和懒散。摆放着各式祭品的案台,就放置在高祖皇帝的牌位之前,清香三炷从不曾间断。
她在台阶上准备了一壶温酒,金盏两杯,一只握在自己手中,而另外一只则孤零零地摆在自己的对面,似是对饮,却更像独醉。
吕姝在乳娘的陪同下,缓步走进前殿。夜凉如水,守灵的大殿有着说不出的诡秘,让人背脊发冷,恐惧感在内心不断地扩散。
乳娘抱着小刘苾一步一颤抖,眼睛不停地在四处张望,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吕姝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走到吕后面前领着乳娘下跪行礼,“姝儿叩见娘娘。”乳娘连话都不敢说,直接抱着小王子低头叩拜,甚至不敢抬头看吕后半眼。
吕后侧目扫了她一眼,未料小刘苾竟突然哭了起来,吓得乳娘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娃儿的哭声在大殿上回荡。
吕后以手扶额,长眉紧蹙,脸色越来越难看;吕姝知道她平生最厌哭声,连忙接过孩子细声哄了几句,却无补于事。
“苾儿许是饿了,恳请娘娘让乳娘带他下去吧,不要让他扰了您的安静。”
吕后凤首微点,算是允了。乳娘连声谢恩,抱起小王子转身就外退去,好像殿上有鬼似的。
宽敞的大殿上,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吕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立在台阶上,自高而下地看了吕姝的肚子一眼,道:“几个月啦?”
“回娘娘的话,快七个月了。”抚着肚子的吕姝脸上总带着温柔。
“这样跪着可辛苦你了。”
“谢娘娘关心,姝儿不累。”虽然双腿已经开始麻木,但她不敢说出口。她比谁都清楚,皇姑母有多讨厌轻易就说苦道累的人。
“那就继续跪着吧。”吕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
“谢娘娘恩典。”
“他待你可好?”吕姝知道皇姑母问的是刘恒。
“夫君对姝儿关怀备至,宠爱有加。”说到这,她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腹部。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吕后一声冷笑,“你可知道你丈夫今日和府上的婢女在驿馆内偷偷摸摸地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吕姝煞白了脸,小手紧紧攥住身上的衣裳,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吕后厉声道:“本宫让你将代王府上的消息给本宫随时捎上,结果你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刘恒究竟在做些什么,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吕姝心中满腹委屈,难以言状,“姝儿确实已经按娘娘的吩咐,将夫君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您。只是夫君向来崇尚黄老之道,常言无为而治,所以才……”
“罢了,罢了!”吕后甩手打断了她,不想再听这些和她放置在代国内的眼线传来的相同的话。她不耐烦地道:“真不知道当年把你送过去是对还是错!不过他没有迎娶其他姬妾,府上只有你一个正妻,也算护足了我们吕家的颜面。”
吕后先后将两个外甥女分别婚配,赐给了刘邦的两个儿子:吕姝嫁给了四王子代王刘恒,吕婠嫁给了六王子淮阳王刘友。本想着吕姝性格软弱,放在刘恒身边,自己就能轻易地掌控代国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刘恒就像块棉花,硬打不进,软揉不入,让她无从下手。
难道说,他真的如传闻一样,就是个浪荡的逍遥公子?!
刘邦这么多个儿子里面,只有他让自己怎么也猜不透。
吕姝咬紧下唇,心还在为吕后刚刚说的话刺痛着,酸意在胃中翻腾,一时耐不住竟开始干呕起来。吕后知道她是无法为自己带来更多的信息,也没心思再跟她多言,便让她退下,暂住在金华宫内。
待吕姝退下以后,藏身在暗处的审食其悄悄地从布幔之后现身,向吕后报告近日来各位王子和诸侯王的动向。
“依你看来,刘恒是否可疑?”吕后问道。
审食其回道:“臣不敢断言。今日臣在驿馆与洨侯见面的事情,只有身边那几位亲兵知道。代王忽然出现在那里,是有意还是无心,臣实在不敢说。”洨侯吕产是吕后的侄子,在王军中的北军任职。
“你遇到他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婢女?”吕后再一次询问当时的情况,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是的。”审食其回答道:“当时他和那个小婢女正在躲在院落做那些苟且之事。微臣也打探过了,薄姬娘娘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身体抱恙,正在驿馆内静养,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进宫。”
“刘恒的风流事就让吕姝去烦恼吧!”吕后对外甥女的感情纠纷一点兴趣都没有,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些王子的举动,“刘友呢?情况如何?”
“回娘娘的话,一切尽在掌握当中。先前淮阳王在颍川私养精兵三万,幸亏有淮阳王妃通风报信,我们方能趁其羽翼未丰之时把他们全部歼灭。如今淮阳王手上无兵无人,即使有心也无力而为。”
吕后点头称赞:“这事你办得很好!吕婠那孩子比姝儿有用多了!对付刘友,我们有的是时间。叫吕婠给我把人看好,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
“诺!”审食其躬身应令,转而继续道:“宫外的几个王子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握当中,可宫里……”
说到这,吕后眼前不禁浮现出戚夫人那张绝美的脸庞,多年的恨意在心中翻腾。
“我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的!”吕后切齿道:“等盈儿登基之后,我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们母子!”
“先帝对戚夫人的宠爱世人皆知,爱屋及乌,三王子如意很早就被赐封赵王。几年前,要不是商山四皓和众位老臣出面表态力挺太子,阻止先帝废长立幼,只怕戚夫人和支持她的那些党众早就阴谋得逞了。”
每当想起戚夫人当时是如何日夜啼哭,在先帝面前哀求改立太子的事情,吕后就气得整个人在发抖,恨不得把亲手撕碎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没有先帝在背后撑腰,我看她如何还能覆雨翻云!”
审食其提醒道:“先帝刚刚驾崩,我们立即动手的话,恐怕对娘娘和新帝的名声有损。”
吕后瞅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对付一个无勇无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不容易?!赵王如意文武不备,无才无德,靠的只是先帝的偏心和宠爱。只要娘娘能稳住太子那无谓的恻隐之心,微臣自有办法。”
吕后笑了,“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诺!”只要是对吕后好的,他审食其即便血染双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殿外传来太监常满的声音:“恭迎太子殿下!”
吕后轻道:“速速回去,一切依计而行!”
审食其点头允诺,身子一转,再次将身影隐没在长长的布幔之后。
刘盈大步走进前殿,向母后行礼后,一双眼睛向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些什么东西似的。
“太子深夜到此,究竟所为何事?”吕后的语气冷静而平淡,仿佛适才和审食其谋划的那些血雨腥风从未发生过一样。
“儿臣听闻代王妃连夜入宫觐见母后,未几却抱病而出;似又听闻大殿中有可疑人影出现,儿臣担心母后,故前来探视。”
吕后对此不以为然,“本宫挂念姝儿,就提前宣了她进宫,想早些见见她和小侄孙儿而已,没想到还是让她太操劳了。本宫已经吩咐太医前去金华宫诊视,你就不用担心。至于什么可疑人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这些酒具……”刘盈指着地上的酒壶和酒杯问道。
吕后神色哀伤地道:“本宫想起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在寒月之下与你父王对酌,便叫人准备了温酒与金盏,以寄哀思罢了。”
刘盈愧疚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吕后板起脸训斥道:“本宫不知道是谁在太子面前嚼了什么舌根,但太子是即将登位的新君,难道这点判断的能力都没有吗?”
面对母亲严厉的教训,刘盈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吕后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更下定了决心!
竭尽所能,不管作出多少牺牲,她必须帮儿子将大汉的江山牢牢地握在手里!
第10章 分配()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才刚刚啼叫破晓,就连光霞都还没完全点亮天际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派来了一大帮官兵和管事太监,将窦漪房、清莲等十几个验完身的秀女们接到未央宫。
长途跋涉的疲惫再加上连日来严重的睡眠不足,窦漪房觉得自己好似一条行走中的咸鱼,丢回大海也游不活。清莲在乡间务农时习惯早起,情况稍微比她好一点,还能强打起精神来,一路上不忘分神照顾身边那条摇摇欲睡得咸鱼君。
赶路到长安来的时候,她们十几个人还能挤下马车;现在人来到王城准备进宫,全程就只能用走的了。王宫里的大臣宫妃,侍从卫士,宫女太监,全都根据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成三五九等。像窦漪房这样无品无从的菜鸟秀女,怎配驾车乘銮进宫,不用三跪九拜地进去就已经是祖上积来的福气。
窦漪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况。在旁负责押送的官兵们个个都板着脸,管事的那几个太监也是一副趾高气昂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和眉善目的人。幸亏自己穿越来这里以前,在现代好歹是个看惯了办公室政治的人,诸如察言观色、四两拨千斤这样的本领还是有一定的修炼等级的。
小脑袋又转了一圈,她接着打量起同期入宫这批秀女来。之前赶路的时候,每经过一个乡县就会多几个秀女加进来,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这些女孩子们。毕竟是同期入宫的“同僚”,谁晓得这里面有谁下一刻就鲤跃龙门,成为皇帝身边的宠妾。苟富贵,无相忘!
只可惜看了一圈,除了一两个长得还算秀气清丽的之外,其余的还不如清莲灵巧可人。窦漪房努了一下小嘴,什么国色天香,姿貌绝伦的后宫佳丽三千,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清莲悄悄地推了推窦漪房,细声提醒道:“我们到了。”
宫门一开,前方豁然开朗,窦漪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完全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去描绘眼前的一切。占地之广,结构之宏伟,匠心之独造,是她从来都见过的!
一条长长的宫巷在两旁高耸的城墙之间逶迤,红墙灰顶,乍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宫门上建有楼阙,飞檐下吊有镂金八宝铜铃,迎风摇曳,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顶上雕刻的神兽栩栩如生,仿佛是皇城里最神圣的守卫,让人望而生畏。
窦漪房跟着管事的太监一路往前走,眼睛根本忙不过来,每到一处都为之惊叹。整座宫殿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飞檐走壁、雕梁画栋,让人目不暇接。走在宫道之上,虽然不是处处植有奇花异草,但鼻间时刻传来阵阵木质芬芳,一路不曾断绝。抬头一看,原来所有的栋掾都是以名贵的兰木所制,纹理优雅,气味清香,不若檀木浓郁,自有一股淡雅芳香。
宫殿以皇室崇尚的重黑色为主调,配以金箔作为点缀,屋顶的掾头,门扉的雕花,不是贴上箔金,就是涂以金漆,奢华中不失格调,大气中透着精巧,精美得让人头皮发麻。
玉,是宫里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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