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窦漪房挺着高耸的肚子往寿康宫的方向缓步走去。虽然有孕在身,她依旧坚持晨昏定省,与慎梦雨一起准时向薄姬请安。
吕姝去世之后,代王妃之位一直悬空,庶夫人窦氏有宠有子,地位自然比慎氏高出几分,甚至有一些宫人早已把窦漪房当作王妃一般看待,每当窦漪房经过皆会自觉地束手弯腰,躬身行礼。
薄姬生性淡寡,见窦漪房心思巧能力强,便干脆将后宫之事交于她代为处理,自己慢慢退居二线,安享晚年,终日以含饴弄孙为乐。窦漪房在代王宫后宫的地位日渐稳固,与刘恒相辅相成,将代国内外打理得井然有序,众臣宫奴无不心悦诚服。
慎梦雨心有不甘,却连发脾气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好忍气吞声,暗地里对窦漪房冷冷冰冰,保持着一副高冷骄傲的态度。
想她慎梦雨和刘恒相识再先,更曾为爱郎打理无忧坊,立过不少功劳,要她跟椒房里出来的洗脚奴平分爱宠,这口气要她怎么吞得下去?!
窦漪房走一步,慎梦雨便跟一步,半寸都不愿落于人后。长长的宫道上,二女并肩而行,款款来到寿康宫中。
“漪房/梦雨恭请母亲安康!”二人异口同声,清脆的声音犹如莺啼悦耳。
薄姬甚为欢喜,见窦漪房大腹便便还行拜跪礼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忍,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免礼,都免礼吧,都说了多少遍了,怀胎期间一切俗礼可免,临盆前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巧珠急忙上前,接过薄姬的手将主子扶了起来。
窦漪房微微一笑,道:“漪房谢过母亲美意。母亲毋忧,这孩儿就像母亲说的一样,乖得很呐,没让漪房有半点不适。而且,每次来寿康宫的时候,这小娃儿在我肚子里表现得特别兴奋,老是蹦蹦跳跳的,总不停歇。母亲您看,小娃儿又踢我了。”说着,牵着薄姬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起感受活跃的胎动。
一记强烈的胎动在薄姬手下颤动,仿佛在跟奶奶打招呼一样,让薄姬兴奋不已。
小刘嫖在梅子鸢的怀里嘟起粉嫩嫩小嘴,奶声奶气地撒娇:“奶奶抱抱……抱抱……”小家伙显然不甘心被忽略,还伸出圆嘟嘟的小手,试图夺回大人们的注意力。
薄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将小刘嫖抱过来好好亲了一下,安抚小孙女吃醋的小情绪,“嫖儿乖,小妹妹很快就会出生咯,咱们嫖儿快当姐姐了。”
小刘嫖皱起小眉头,认真的小脸简直就是刘恒的翻版。小女孩板起小脸蛋,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圆嘟嘟的小指头指着母亲高耸的腹部,道:“奶奶错了,父亲说这是小弟弟,不是妹妹。”认真严肃的模样就跟庙堂里教学的夫子一样,可爱极了。
薄姬顿了顿,不觉扑哧一笑,被小家伙趣致的模样逗乐了。
慎梦雨在旁尴尬地赔笑,纤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差点绞碎了手中的锦帕。
晚膳过后,刘恒陪小刘嫖玩了一会儿,便让巧珠带她回宫梳洗哄睡了。说起早上的事情,他笑得前俯后仰,为女儿的聪慧乐得不可开支,“咱们家嫖儿果真是个聪颖过人,只在她面前说过一次的话,也能记得那么清楚,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窦漪房没好气地撇了丈夫一眼,“嫖儿再被你这样宠下去,成不成得了大人物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
刘恒对爱妾的话嗤之以鼻,“就算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也是咱们代国的大公主,才貌双全、聪明绝顶,谁能匹敌!”他脸上自豪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窦漪房摇头轻笑,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此言当真不假!
正当夫妾二人说得开怀之际,门外出来哒哒哒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黄门小太监还来不及通传,就听见“砰”的一声,宫门被猛力推开。
一向冷静沉稳的张武脸上竟带着几分惊乱之色,“未央宫急报,太后……太后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空气仿佛在顷刻间凝结,轻松欢乐的气氛在刹那间消逝,窦漪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小心脏砰砰直跳!
“太后娘娘……时日无多?!”窦漪房将张武的话重复了一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涌动,一时间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乍然听见张武的话,刘恒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墨如漆的瞳眸中似有暗涌浮动,“情况为何,快报!”
张武将刚刚收到的急报帛书递给了他,刘恒接过一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自他们从逃离长安之后,吕后的病情每况愈下,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在太医和常满的帮助下勉强遮掩,到后来就连步出椒房都有困难!
早朝暂罢,小皇帝被吕后困在椒房之中,所有政务移至椒房处理,非重臣首将不得入宫觐见。小至未央宫,大至长安城,全都落在以审食其为首的吕氏势力手上,户牖侯陈平、威武侯周勃等拥护刘氏宗亲的大臣们处处备受打压,几乎是动弹不得、有计难施。
窦漪房抚着腹部,暗暗调整呼吸,压下一小波强烈的胎动,“长安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看?”张嫣、常喜、甚至是小皇帝刘弘,所有人的命运都和吕后牵连在一起!
刘恒神色凝重,道:“不乐观。这份急报是齐太医托宫中影士冒死送出来的。他说,吕后病得很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审食其和吕产、吕禄封锁了皇宫,长安城也落在了南北二军的手上。威武侯曾试图两次进宫面圣却无功而返,还差点因此得罪审食其,幸亏户牖侯从旁相劝,才免去了责罚之罪。”
“威武侯周勃周大夫乃朝廷重臣,审食其虽为郎中令,但也无权降罪于先帝亲封的侯爷,吕氏的势力什么时候大到如此只手遮天?!”
面对窦漪房的愤言,刘恒无言以对。未央宫中汹涌的浪潮,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第164章 臣议()
深夜的长安城月无光灯无火,连天空也只剩下几点寂寥的星光,一改往日热闹繁华的盛况,沉静得好似乡野贫村一样。
自从吕后的病重得走不出椒房以后,审食其和吕产、吕禄连番行动,将未央宫乃至长安城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仅加强了军备巡逻,还下令全城实行宵禁,每日从亥时起,无论贩夫走卒、官吏平民,一律不得私自外出。
入夜后,大小商铺无法正常经营,就连灯红酒绿、莺歌漫舞从未停歇的无忧坊都得早早关门,大街小巷除了巡逻的兵卫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
亥时三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城西市集的暗巷中隐约多了些许动静,黑影晃动,沙沙的声响几不可闻。行动者打扮利落,动作迅速,在夜色的掩饰下灵活的身影一窜一动,很快地溜进了一间打铁铺内。
这是城西市集中一家极为普通的打铁铺子,外店面内住宅,在商铺林立的城西市集内一点都不起眼。宵禁期间,打铁铺子未到酉时就关了门,只有一盏油灯隔着薄薄的窗纸透出微弱的光亮。
脆弱的房门开了又关,又一个利落的身影窜进屋内,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了。
“大将军,身手果然不凡!在南北二军把守下的长安城来去自如,当今世上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办得到了。”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幽幽响起,言语间充满敬佩之意。
“吕家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多加几队兵卫就想阻拦本将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想当年,本将军夜探敌方大营夺其主将首级的时候,吕禄还没混出个名堂呢。吕雉和审食其让这些人守城,唬唬的无知庶民还可以,想糊弄本将军还差得远呢!”洪钟般的声音故意压低,统军大将特有的威武气势却丝毫不减。
“既然人已经到齐,咱们就长话短说,大汉江山飘摇欲坠,已容不得半刻耽搁了!”
“本将军的十万兵马就在荥阳等着,都快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简陋的打铁铺子内,寥寥数人,却都是当今朝廷上响当当的人物——威武侯周勃,户牖侯陈平,御史大夫张苍,以及刚刚来到的车骑大将军灌婴。
为了此次秘密会面,他们四人密谋已久,好不容易才逮到今天这个机会聚首于西城暗店内详谈。
张苍首先说话,“张某不才,随高祖皇帝攻打南阳起便奉刘氏为主,立誓此志不渝!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吕氏弄权专政,汉室江山岌岌可危;张某怨愤满腔,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对付不了阴险狠厉的吕氏。如今幼帝无能,吕氏病危,正是择选贤主、重振朝纲的大好时机!”
周勃点头称是,“本侯先前两次试图入宫面圣,为的就是想探清楚宫里的情况,奈何审食其从中作梗,本侯始终无功而返。幸得户牖侯出手相助,否则本侯只怕虎落平阳,被审食其这只恶犬欺负到头上!”
一想起当日审食其自持吕后宠信,狐假虎威口口声声要治他大罪的模样,周勃不觉怒火中烧,忿忿不平。
灌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审食其就是吕氏身边的一条狗,本将军迟早把他煎皮拆骨,丢进大锅里煮了!”
张苍道:“大将军稍安勿躁。吕氏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待在椒房里半步未出,估计病情甚重,病入膏肓。”
吕后患病的传闻日益嚣扬,审食其和吕产、吕禄频频行动,长安城内风声鹤唳,种种迹象表明吕氏集团正加紧把握最后的机会巩固自己的势力,怕是背后最大的靠山正慢慢崩塌!
“那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去再说!我就不信本将军手中的十万大军攻不下一个长安城!”灌婴扬手虎啸,隐忍多年的怨气就等着发泄的一刻。
张苍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愁容满脸,“大将军虎威震天,手握兵权,对抗南北二军有何难?!只是长安不是一般的地方,乃大汉江山根基之所在!两军对战,受苦的还是城里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万一内战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匈奴人有机可乘,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勃道:“御史大人所言极是。先不说外族异类在大汉四周虎视眈眈,就是散布各国的诸侯宗亲也难保没有狼子野心之辈。本侯听闻齐王已跟营陵侯达成协议,借得兵马伺机而动!”
“营陵侯一向自持辈分高,怎么可能听令于齐王?”
营陵侯刘泽是高祖皇帝的堂兄弟,现任齐王刘襄则是高祖皇帝的庶长子刘肥的儿子,两人的辈分差了一大截,刘泽怎么可能臣服于小辈之下?!
周勃冷冷一笑,“只怕齐王使了诈吧。先帝驾崩之后,营陵侯就没有放弃过对王位的觊觎,还暗中积攒自己的势力,蓄养私兵、招揽谋士,样样不少!”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就等着有朝一日能够鲤跃龙门!
张苍叹了一口气,“华发已生,这又何苦呢?”明明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又何必死死地盯着未央宫中最高的位置不放呢!如今的大汉需要的不是垂垂老矣之人,而是蓬勃青壮的新生力量!
刘弘太小,刘泽太老,都不是付托天下的最佳人选。
周勃继续道:“营陵侯借着长辈的身份,已经抵达长安城了。虽然现下宫里宫外戒备森严,明地里干不了什么大事,更进不了宫,但营陵侯还是积极筹谋,据说正尝试联系一些在朝廷上混出些名堂的旧部,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显然,对方是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吕后万一真的薨逝,与未央宫距离的远近就是抢夺先机的关键!正是因为如此,吕产和吕禄才会死死守住城门,确保没有其他诸侯王能够靠近未央宫半步,若非刘泽身份特殊,只怕早被挡在城外了!
灌婴搓着手,牙齿磨得吱吱作响,“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周勃和张苍相视一眼,眼中有着同样的忧愁——铲除吕氏的机会近在眼前,偏偏缺了群龙之首!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直安坐席上片言不语的陈平悠悠然捧起案上煮好的清茶,凑在唇边呷了一口,享受着暖茶的芳香,悠然自在的模样仿佛周围紧绷的气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勃皱起眉头,颇有不悦,“阿平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暗中联系起来的人是你,来到这里之后一语不发的还是你,看着我们几个干着急很好玩吗?”
在这几个人里面,数周勃和陈平的关系最好,两人同朝为官多年,既是同僚亦是好友,说起话来自然特别的直接了当,语气也随意得多。
陈平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嘴边扬起一抹轻笑,“贤主近在眼前,庸人何须自扰?”深幽的瞳眸闪着光亮,在跳跃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近在眼前?所指何人?”
灌婴更是紧张,要不是对方身份尊贵,他差点就想把人抡起来吊问一番了,“陈大夫,都到这节骨眼的份上了,您就别卖关子啦。您说的贤主究竟是谁?!”
陈平笑了笑,不答反问:“高祖嫡血皇儿有几?”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先帝生子有八,尚且在世者乃四子代王,七子淮南王。”
周勃最先反应过来,“你想在先帝的诸侯王子里择取贤主?”
“有何不可?”陈平笑意更浓了,道:“子承父业乃天经地义之事,扶立高祖之子为帝,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可是问题又来了,高祖皇帝剩下的儿子有两个,他们要选谁呢?
张苍摸着下巴,仔细地思索着陈平的话,“代王和淮南王正值盛年,身强力壮智勇兼备,确实是最佳的人选。但二者只能择其一,我们该拥立哪一个为帝呢?”
事关重大,这道困难的选择题只能做一次,不得有误!
周勃分析道:“淮南王是太后的养子,从小娇生惯养,性格中难免带了点骄纵,但性情豪爽率性,治国有道,在朝廷中也颇有威望。至于代王……个性风流自由散漫,这么多年来所立之功甚少,连太后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若不是率性风流,代王能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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