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作古了。
戴力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做了个手势,就见后边跟着的那个平民打扮的人,有点畏缩地走上前来,将手里拎着的盒子轻轻放在桌子旁,弯腰打开盖子。
这时,我才发现他原来拎着的是个食盒,他将盒子里的东西往桌子上放,原来是四盘颇为精致的菜,还有一瓶酒。
这时戴力又说话了:“听说这里中午也没有给晨先生准备午饭,也好,就请先生此时用了上路吧。”
我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说:“那就不必了,既然贵邦不肯接受我邦的辩白,本使的使命失败,晨某需尽快回去,秉报情况,这顿饭就免了吧。”
“那可不行,几千年的规矩,可不能在你这里破了。上路的人,当然不能饿着肚皮,否则到阎王爷那里,也要责怪我们这边太苛刻了。”
戴力没有回答我的话,倒是他后边的跟班像是很轻松地说。
“是啊,别说先生还是个外邦的使臣,就算是罪大恶极的奸人,上路前也要给他一顿酒菜呢。”另一个解释般地说。
我心中大惊,原来这是一顿走上不归路的送行酒啊。
虽然并不恐惧(因为确信能逃走),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句:“你们不能这样!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算什么?”
这时,戴力很平静地回答:“这就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杀了你,也算是告慰无辜送命的史侯在天之灵。圣上已授命下官监斩,请先生还是好好享用这顿人间最后的酒菜吧,至少到阎君那里不是个空肚之鬼。”
我心想,什么人间酒菜,不过是一些虚拟食品而已,你们是离不了,但对我却半点价值没有。
不过,也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确实该给虚拟的胃弄点虚拟东西糊弄下了,便说:“好吧,我已经跟你们说了,杀史侯的事纯粹是卜思潇个人所为,和我毫无关系。但你们执意要算在我邦官方所为
,非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那就谢谢酒菜了。”
戴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晨先生,请坐下来慢用,不必着急。”
我也就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筷子端起酒杯,就吃喝起来,这一吃,不禁叫了起来:“噢,这还是红楼菜呢,我吃得出来。临死前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也是件幸事啊!”
戴力仍是不动声色地说:“本府闻听先生十分喜欢这一口,特意让那里的酒家送来的,可并非这里做的牢饭。”
我心中一动,他连这也知道啊,还特意让酒楼送来做我的上路饭,对我还真算很客气了。对比起来,那个史鼎上路时可是吃的是一板刀啊。
“原来如此,晨某真心感谢戴大人了。只是不知何时让我上路?今天已经过了午时三刻,只怕要等明天了吧?”
“不,对不住了。等先生用完饭,就会用送先生走,在街市上还要走走,然后再转到刑场。明年那时,就是先生的周年了。”他紧盯着我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我摇摇脑袋,边吃边喝边说:“这个可不大合规矩啊,自古以来,行刑都要挑午时三刻,让人连鬼也不得做。在你邦皇上眼中,我也是个罪大恶极之人,错过了这么个阳气最盛阴气即消之时,岂不是可惜?明日再行刑,让晨某能在贵邦度过一个晚上,再做几个美梦又何妨?”
他面露笑意,慢悠悠地说:“圣上意旨岂容讨价还价?再说,行刑之处又是午门刑场,阳气最盛,什么时辰行刑都无妨。”
“原来贵邦还有个全天候的刑场啊!看来晨某是无缘再见明天此处的初升朝阳了。可惜,遗憾哪!”
我叹息一声,一口把杯中的酒饮尽,心里想,先给他们制造点悲壮的气氛吧,逃走后他们印象会更深的。
因为又吃又喝又唠嗑,这顿饭我吃得很慢。我看得出,戴力的几个随从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流露出厌烦、鄙视的表情,但戴力则一如平常。虽然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让我占着,他得站在那里,但他仍是从容自在,站着时纹风不动。
等我终于放下筷子撂下杯子,酒店那个伙计将桌子收拾干净后,戴力才又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晨先生可还有什么遗言?或者有写给家人的信?本府已备好了纸墨。”
我踌躇了下,说:“也好,晨某那就随便写一写了。”
果然,纸墨现成,我拿起笔,沉吟了下,便在纸上落笔,写下了我在虚拟世界的留言:
“已过不惑年,命殇心未安。
屈平恸哀郢,李斯叹黄犬。
家国孰轻重,鸿毛挑泰山。
常思子卿苦(注1),常叹武穆冤(注2)。
景仰如海阔,思齐慕先贤。
蚁命归尘土,汗青写新篇。
头颅望国门,不瞑目永圆。”
戴力偏过头,仔细看了看,说:“与先生相遇观华园,见识了先生的文笔,常思想不知何时能与先生切磋一下做诗,没想到与先生相别之时,又见先生笔墨,这可真是一种缘分啊。不错,果然情感充沛,豪放大气,以此报答家国,亦以足够。”
我不由得笑了下,也是的,有多长时间根本也不做这类古体诗了,偶尔一写,都是在这虚拟的古代之时,更巧合的是,两首诗竟都是与这戴力有缘,让他赶上了。注1:苏武的字。注2:指岳飞,追谥武穆。
第97章 游街赴法场(二)()
可能写这样体裁的诗,真得与时代吻合,方能触景生情,似乎一点不费力就写出来了。
虽然我已准备到时候就“开溜”,但在此前,还是先让他们看看我们和谐国人不怕死的精神吧,至少可以震慑震慑他们。
“好吧,饭也吃了,言也遗了,该到上路之时了吧?”我问道。
他似乎有些意外,看着我说:“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倒催促起我们来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既然就是这么个命运了,再延搁一会儿又能怎样?”我反问起他来。
“先生倒是视死如归啊,让人佩服。好吧,既然先生准备好了,那就请吧!”
我自己当然知道,我可根本不是什么视死如归,没那么高大的形象,因为我知道前面所谓的不归路,正是我逃跑的快速通道,而且在这个充满恶心气味的牢里待着,也实在特别难受。
我在前边详细写了公司为我准备的逃生保证,就是不想让大家误会,把我当成什么英雄,也不必为我的生命悬着心。
不过,我也想好了,一定要等到实在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再采取逃跑这个下策。
我始终在心里抱着一丝希望,那就是他们在考验我的诚意,我得经受住各种考验。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逃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易逃跑,否则,就意味着永远和这个虚拟世界说再见了。
到了院子里,我看见外边已来了一整队的禁军,足有一千多人,队伍严整,刀枪鲜明。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崭新的装备正是拍片时我们送给他们的。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队伍前边,居然还有两个人手持ak-47步枪!
看来,终究有这种武器落入官军之手。还好,只有两把。
接着我就看见了要送我上路的囚车,两匹马拉着,车上有个木头笼子,我曾在无数的影视剧、连环画中看见过。
被押在上面的刑犯,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眼前这一辆,是坐式的,可以很舒服——不,这个词不恰当,算是可以不太费体力地走过这难忘的路程。
四个神机府的公差将我连拽带扶,弄进了囚车笼子。随即,我头上的虚拟官帽子也被除了下去。系统自动生成的长发便从头上垂了下来,不用照镜子,我估计我的模样立刻就向囚徒靠拢了。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的那身衣服倒一直没给我除去,这让我觉得还保留了一丝尊严。
笼子底下还有一堆稻草,虽然看样子污秽不堪,甚至有斑斑点点暗红色疑似血迹的东西,但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坐在上边,还好,至少比直接坐硬板子舒服些。
已是下午时分,我估计有两三点钟左右吧,正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烈日从上面倾泻着热流,不过,从阴湿的牢子里出来,我甚至觉得这么晒晒还挺舒服呢。
这时候,我看见一顶轿子从外边抬了进来,戴力从府里走出来,向我这里看了下,就坐进了轿子。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坐轿的日子。
现在,一个轿夫侯吉的脑袋很可能就挂在午门上,另一个轿夫则不知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老林那样,也受到牵连,被抓起来了呢?
我正忧心地想着这些,囚车已经走动起来,前边有一队军士,最前边的两个还“当当”地敲着锣,车两边也有军士,后面跟着的押送的军士则更多。
再后边,是戴力的轿子。看来,由于他负责监斩使命,要跟我一直到刑场了。
囚车走到了街上,我这才体会到,游街示众确是一种极伤害人尊严的行动。
被锣声吸引,大街上很快就聚拢起看热闹的人。路两边的房子里,也有人站在窗口向下张望。小孩子们更是挤到前边,好奇地仰起脑袋朝上瞅,有的甚至想挤进囚车两边由单排军士组成的警戒线,不过,被士兵们粗暴地给推开了。
“这不是那什么‘河蟹’国的晨大人么?”“是啊,他怎么了?”由于离得很近,我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声,而且很快这声音便此起彼伏地传开去,汇成一片混浊的声浪,有点分不清了。
人们的目光,像是太阳的光线经过聚焦,齐集我的脸上,让我有一种被灼伤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读过的历史和小说所记载、描写的场面。
水浒中宋江、戴宗曾被押往刑场,一路上有无数的看客,其中就有等着劫法场的梁山好汉,但现在这些看热闹的人中,绝对是不会有想来救我的人的。
当然啦,我倒是不用人来救的,甄工他们早已为我逃跑准备了完善的设备。
阿q也曾经历过这种场面,这老哥最后这一段路倒不失尊严,曾无师自通地喊出了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想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只可惜手被绑着,他情绪没上来便没有唱,否则他的表现足可称完美。
今天,我的表现至少不能比阿q差,应该给他们展现和谐国人的高大、可亲、友好形象。
于是,我大声喊道:“大都的乡亲们,你们好!我们和谐国的子民们暂时不能来这边了,实在抱歉!现在双方出现了一些误会,影响了彼此交往,但我向乡亲们保证,我邦一直是坚持与你们和平友好交往的,就算本人被处死了,这条也是不会改变的!”
我这番话类似于一个演讲,可惜的是,由于受到囚笼的禁锢,我只能坐在那里,根本无法像个正常的演讲人,能辅以手势、身姿等来增强讲话的感染力。
我觉得,一番话像是倒到干涸沙地上的一杯水,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好,我说话时,那些押送的军士们并没有来干涉,不知是不是他们也知道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给了赴死的人讲话的自由。
一个老汉突然在路边喊道:“晨大人,你走好啊,你是个好人,我们知道的!”喊着,还用拄着的拐杖使劲向地上顿了顿。
我依稀觉得这老汉好像在哪儿见过。大脑中的某一处,像一个闪存卡突然连上了,我想起来,那一回我以为配制小酒有毒,在大都到处找丧家,他就是其中一个,陪伴一生的老伴儿死了。
这个感谢让我倍受感动,但同时又颇为惭愧,因为我那一回可不是单纯的慈善活动。我只能默默地向老汉点点头,用手在囚笼中做了个辑。
不过,这老汉好像是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小石子,把一片沉闷的现场激活了。我能听到渐渐响起的嘈杂的声浪,渐渐由低变高,终于能够听清了,那是好多人在说:“晨大人是好人啊!”
不过,这么多的人,我已根本分不清他们的面貌,也不知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说的,是因为那一回物价飞涨,我们及时给供了货?或是帮过被恶少飞马踩死的孩子家长?
可能是我曾帮助过的人。这让我感到了一丝欣慰,说明我来这里还是做了一些好事,即使不算是刻意而为之的。不过,星星点点的好事还是让他们看到了,并记在了心里。
囚车十分缓慢地街上行进着,又来到一个十字街头,不知怎么竟停了下来,火辣辣的太阳斜射过来,烤得我头上好像要着了火,汗水从头上流了下来,直淌到脖子里,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这时,我找到了停下来的原因,是对面也走过来一支官军的队伍,与我们这支相遇了。街道不宽,又有大量百姓围观,两支队伍通过就比较困难了,才耽搁了时间。两支队伍艰难地缓缓各自向前挪动,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这辆囚车也与对面一辆囚车擦肩,不,是擦“轮”而过。
两个囚笼中的人互相打量时,我不禁大吃一惊:对面车上的囚徒原来是大司马贾雨村!
怎么,难道他也要被斩,和我一同走向不归路?
但我随即便想到,我们是迎面碰上的,他和我不同路,至少不是同一个刑场。
不过再一想,这边不至于在斩人时也内外有别,还分设了专砍外国人和本国人脑袋的刑场。他大概只是被治了罪,可能是在转移的路上。
在相遇的一瞬间,我们可能都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
擦“轮”而过后,我才琢磨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获罪的。当然,马上想到的就是受到我们牵连。那十万大军可是经他手调到京城外的啊!
不过,他调动的事当然得到了皇上的点头,至少也是默许的吧?如今出了事,论责任,皇上也总该担一些吧,按理像咱们这边来个“朝内警告”、“记大过一次”“调离原岗位”也就差不多了,最多“免职”也就顶天了,如今竟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