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却似乎不是他自己。
“厉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降王平缓的声音中充盈着杀机,烟枪靠近嘴边,吸过一口之后,竟没有烟雾吐出来。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李淳风开口说道,目光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陈设简陋,光线昏暗,梁柱、门窗富有黎人特色的竹式建筑风格,空间很大,给人的感觉却更压抑,或许是因为这两个非人的老家伙在面前?
“柴龚,你告诉他。”降王又吸了一口烟。
老头笑呵呵盯着李淳风说道:“郎婿和蛊王私订终身,还敢到黄龙寨跑婚祭,你说你胆子是不是包天?”
听到这话,李淳风心凉半截,哪里都有重婚罪,黎寨也不能免俗啊!蓦然间,他想到了可怕的事情,安界生曾说过,他亲眼见过蛊王在黎寨处死和外族人私奔的女子,对待婚姻,这些蒙昧的黎人绝不会讲情面,只认规矩不认人!那么,潘如烟在哪里?会不会遭了他们的毒手?
“你们搞错了,私订终身的是她一厢情愿,我是受害者!”李淳风直着脖子辩解,骨头僵硬,一点也感觉不到脖子以下身体的存在。
“错怪你了?”降王将烟枪搁到床边,缓缓站起来,他的身体非常高大,声音独特,让人听一次就无法忘怀。
这货不会是阉人吧?李淳风泛起一道邪恶心思,再一想,不对啊,蛊王明明是他的女儿,确实有点怪异了。
“是啊,她拿这个要挟我而已,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的。”
“要挟你什么?”降王的眼睛幽暗恐怖,仿佛连通了另一个世界,看得他毛骨悚然。
“建学校,造诊所。”李淳风说道。
降王与老巫蛊交换眼色,一声不响转身向外走去。
“走吧。”柴龚笑呵呵看着李淳风。
走?李淳风愣了愣,两条腿竟奇迹般恢复了知觉。巫蛊师柴龚眯着眼向外走去,手里巫杖掷地有声。
腿能走了,手臂却还是僵硬抬不起来,不知中了他们什么阴招。
降王和柴龚要他去哪里?
李淳风预感到不会有好事。
外头号角冲天,声势惊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机械地跟着老巫蛊走出竹舍,才发现身处万山群中,房屋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连接成片,黑压压的人群静立在田埂、土道、场地周围,男女老幼,青布黑衣,无声的场面带着压抑的肃穆,沉闷、紧张。
不是黄龙寨。
降王就站在他前方高筑起的台上,威严英俊的面孔和颀长的身形如天神在世,贴着地面的四只巨型号角再次发出低沉有力的呐喊,数十位身着黑袍的巫蛊师从附近的竹舍中走出来,有男有女,手持各式巫杖,登上那处神圣高台。
这些人就是滇南黎寨的灵魂人物,执掌八方的大巫蛊师!
“上去。”柴龚在旁催促着李淳风,好像驱赶一位死囚。
确实是死囚。
李淳风看到了刽子手,无论哪个民族,哪一方世界,这种满身血腥气,满脸无情杀机的人都长的一个样,膀大腰圆,壮如山。
降王的挥着袖子声情并茂痛陈李淳风这个外乡人惹下的罪孽,一片沉默声中,身着盛装的潘如烟也被人押上这座高台。
她的美丽依旧慑人心魄,只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底却留一丝不甘!
李淳风扭转脖子看向她,她也在深情回望。
“你有什么权力杀人?”虽然听不懂,可是李淳风明白,降王铁了心要处死他们两个,从那些面无表情的巫蛊师和沉默的黎人脸上,他看到了死亡的宣判。
“破坏寨规!该处以猪笼噬刑!”柴龚尖声喝道。
“呸!自由恋爱,关你刁事!”李淳风大声向降王骂道:“跑婚祭老子撑下来了,名正言顺,你那蛇蝎女儿在我身上下蛊,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情蛊吧?你该死,连累她只怪她自己瞎了眼。”降王冷漠无情地说道:“死一个蛊王,还会有新蛊王诞生,黎人不绝,巫蛊不灭,你的威胁没有用。”
“有你这样的爹,才是她这辈子倒的大霉!”能用上的底牌失效了,李淳风只剩下临刑前的口舌之快,人在案板上,不多骂几句怎么对得起这一腔热血,“我记住你了,有种别做小动作,真刀真枪对拼,你给我下蛊算什么好汉!”
在场的巫蛊师都以迷惑怪异的目光瞅着他,似乎在看一个白痴。
降王与蛊师不同,黎人万寨只有一位降王,他精通的是降头术!
“哈哈,我是降王,还需要下蛊毒你?既然你这样说,早晚是死,你敢不敢赌上一赌?”降王大笑起来。
“有什么不敢?”
“好,两只猪笼,你选一个进吧,能扛过去,她可以不死。”降王指着潘如烟说道。
刽子手身旁的两只猪笼大小相差一号,分别是给男人和女人准备的,站进去手脚不能随意动,只能任人摆布。
而在高台下的深池里,睁着一双双冷血瞳孔、蜿蜒遍布的是十万大山至毒至邪的巴蛇!
《山海经》有云,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这道坑池里的巴蛇显然没有百尺之巨,它们是上古传说中被后羿一箭射为两截的巴蛇遗裔,体长约一丈,五彩斑斓,头似烙铁,口中犬牙交错,遍含剧毒。
巴蛇之毒,几乎无药可解,由大蛊师们以牛羊血饲养,极为通灵,常用来处罚族中触犯律典的罪人。
潘如烟摇头盯着李淳风,眼睛惊惶,张着口却说不出话,她竟然失声了。
李淳风怒火燃烧,明白了她的处境,大声喝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和你一样!带进去!”和他废话这么久,已经超过了降王的耐心极限,紫袍一挥,两位刽子手上来就要将李淳风押入猪笼。
“我死不了,你就死!”李淳风大步走向敞开的猪笼,他还有一丝的侥幸,那就是翡翠之心的超强抵抗力,上一次在雨夜深巷中没死在蛊王的毒虫大军下,这回能否逃出生天,真的是要赌上一赌了。
竹片编织的猪笼,坚韧、狭小,站在里面除了头能转动,没有一点作为,他的手臂僵硬,仍被不知名的法术控制,在喧嚣沉重的鼓点声中,被四个大汉抬到了巴蛇坑前。
无声转头,李淳风看到潘如烟的泪水沿着脸颊滚下,一颗颗似珍珠断线,凄美绝伦。
“起噬!”柴龚手举蛟巫杖,众多大巫师同时祭出自己的巫杖,蜿蜒爬行的巴蛇齐齐昂首直立,状如列队的卫兵。
蓬!李淳风被无情推进了深池。
蜂拥而来的蛇群交错缠绕,群起而攻之,在这处四方不过十余米的深坑中,团团裹向猪笼,五彩斑斓的颜色淹没了滚动的人形牢笼。
降王站在坑上台边,他的身旁,大巫蛊柴龚含笑伫立,神秘莫测。
居高临下,他们主宰着一切。
百蛇轮番噬咬,就算无毒,普通人也会被这样恐怖的场面吓死过去,人为控制下,这些巴蛇的凶性完全点燃,穿过猪笼缝隙,疯狂攻击里面的人。
深池泥泞,这是为方便巴蛇穿行特意设置的,毒蛇们的攻击方便了,可苦了身陷猪笼的李淳风。
原本就不能随意动作,力量全失,关在这个猪笼里,手脚施展不开,泥水拖拉,想滚动一下躲开群蛇攻击都是极难!
腿上不知被咬了多少口,肿痛蛰胀的苦楚渐渐让下半身失去知觉,扑面而来的獠牙巨口狠狠袭向他的脑袋,留下四个冒着黑血的小洞,胳膊、胸前、背后,没有一处不被攻击,不被毒牙光顾。
无力翻滚,感官渐渐离体而去,这莫非是死亡的前兆?
他不能死,他死了,潘如烟也活不成!
强烈的求生欲,百折不挠的男人气概,成为他心中死守的唯一底线。
活!活下来!死也要爬出这个深池再死!
蛇群攻击依旧,毒液快速蔓延,遍布周身,肉眼无法窥见,身体机能的主动反抗缓缓与其作对,被千丝万缕红线禁锢的丹田中,翡翠之心疯狂跳跃!绿芒爆射出亿万光辉,切割那些红线,吞噬它们,包裹它们,融化它们!
闭着眼皮的降王猛然睁开眼睛,一道红芒从他那漆黑无影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柴龚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一手捋起精简的白胡须,紧紧盯着蠕动的猪笼。
被巴蛇缠绕的猪笼,已经看不清里面人的状况。
但是它确实在动,在泥浆中轻微滚动。
不知是因蛇而起,还是人力所为。
猪笼中的李淳风感觉到身体的异样,求生欲,望成倍增长,双腿失去的知觉重又焕发活力,流着血的脚和腿踢向猪笼,向池潭边缘艰难滚动。
那些包裹丹田的红线被无可匹敌的生机绿芒洞穿,层层分崩离析,丹田之力焕然重生,否极泰来!
灵力如无穷大潮,摧毁经脉中一切阻挡,层层抽丝破茧,涤荡那纵横交织的红线,贯通四肢、经穴、所有感官。
降王英俊的脸上肌肉一阵紧缩,敏锐地感受到施加在李淳风身上的降头术已经全面崩溃!
蓬!巨响混合着气浪血水,冲天爆起的竹片、泥浆、巴蛇残尸炸开,声势堪比山崩地裂。
同一时刻,柴龚身后的那些大巫蛊师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向前向后踉跄着几步方才站稳脚跟。
漫天掉落的碎片污秽,在一具赤着半身的男人身后坠下,踏着泥浆,他一步步逼近高台。
泪水已干的潘如烟,笑着再次流泪,降王和柴龚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既惊又喜。
李淳风卷着雄浑气劲飞身跃上祭台,一掌拍开一位刽子手,夺下他手里的黎刀,横在降王脖子下。
“我说过,我不死,你就死!”
然而,却没有人因为这惊险的场面乱了分寸,大巫蛊师们淡然擦着口角的血迹,柴龚的表情很奇妙,说不出的神秘。
“你杀的了一位降王?”瞥一眼杀气腾腾的李淳风,降王的神情里露着无动于衷的王者霸气。
“杀不了也要杀!砍掉你的脑袋,有天大的本事你也活不成!”李淳风恶狠狠瞪着他,身上的泥浆和血迹把自己粉饰成地狱里钻出的邪魔。
“住手!”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转头看去,刺眼的红色铺满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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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下一任接班人()
蛊王。
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起疑,但黎刀仍然没有放下。
“这是我的主意。”沙千芷走上前,扬起她的下巴,毫无畏惧对上李淳风出离愤怒的眼神。
“为什么!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李淳风的刀“嗖”的一下从降王转移到蛊王洁白的脖颈下面,咬牙切齿问道:“你说的情蛊是不是谎言?”
“是不是谎言,你大可以杀了我一试。”蛊王面不改色,却收敛着往日的笑容,有些郑重其事。
“疯子!你这个疯女人!”李淳风指着她大吼。
“我没疯,如果不这样做,你能赢取他们的信服?”蛊王看向那些大巫蛊师们,他们每一个的眼神都露出畏惧,微微弯腰向她致敬。
“信不信,服不服关我什么事!放开她!老子是来探亲娶老婆的,我和你只有交易,没有其他!”李淳风眼睛怒睁,押着潘如烟的刽子手畏畏缩缩,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蠢货!”降王在身后沉声喝道。
“郎婿,你应该感谢蛊王,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柴龚眯着眼笑了,从两人中间探出脑袋。
到现在,李淳风总算明白,柴龚口中所说的郎婿,并不是指代他和潘如烟的关系,而是沙千芷,他是沙千芷的情郎!
高手一点就破,李淳风瞬间就察觉了柴龚所说的异样,翡翠之心!仍然是翡翠之心。
原先只有米粒光华,如今暴涨到充盈整个丹田,上头的银白蛇纹也随之壮大,隐约露出完整雏形,头生角,腹生爪,淡淡的金色氤氲发亮!
这是蛇化龙形的征兆!意味着他的修为无形中又精进一步!
柴龚挥挥手,大巫蛊师们弯腰纷纷走下高台,漫山遍场的黎族子民随后散去,整个寨台上只剩下他们几个首脑相关人物。
“你身怀异宝,万毒不侵,降王与我一致认定你将是黎寨第七十任降王,情蛊在身,巴蛇难敌,冥冥之中,神明注定,刚刚的猪笼噬刑,不过是试探天意人力罢了。”柴龚神色肃然圣洁,伸出巫杖推开李淳风手中的刀子。
“我是降王?你开什么玩笑!”李淳风觉得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是汉人,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降王一声冷笑,“那你以为我又是谁?”
“你才是降王,你是黎人!”李淳风脱口而出。
“我也是汉人!”降王冷冷说道。
“什么?”李淳风惊讶地望着他,然后大笑一声:“少玩这套把戏,你说你是就是啊?”
“我姓沙,祖籍桂省沙县,民国三十一年八月出生。”降王漠然说道:“十岁随父进滇南避战祸,宗祠家谱还在,你要不要看?”
“不可能!你有七十岁?”李淳风大惊失色,再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古代驻颜有术的能人异士太多了,降王青春不老,有什么奇怪?
“你注定是滇南降王!现在不是,将来也是。”降王挥袖说道:“你的身体里有情蛊,还有我种下的法力,你这辈子与滇南不可分割。”
李淳风手中的刀无力跌落,上了贼船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怎么没有算到沙千芷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你大概忘了,上一次飞往大理的飞机,是谁做的手脚。”蛊王洋洋自得笑了:“我能跟着你一次,不能跟第二次?这回是你自找的,谁要你跑进我家来?”
李淳风想煽自己的脸。
“你可以走了!她必须留下!”降王指着仍不能自由的潘如烟说道。
“走?我去哪?放开她!”思绪有些纠结的李淳风说话也不连贯了。
“等我快死了,你来接任降王,她必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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