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她身后的那些树木。”石苓人抬起下巴示意道。我将照片挪到自己手边仔细观察一番,仍然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怎么了吗?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嘛!”可恶,我一定是被那些花痴女传染了。
“树干上是不是有一张人脸?”石苓人打着呵欠说道。然后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头已压低下来贴近我的耳朵,虽未碰触却足以给外人造成暧昧的错觉。
“其实,只是视觉上的错觉罢了。”
“咦?”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忍着伸手在他背后狠狠一掐的冲动,怎么说得跟刚才不一样?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在光线的照射下,树干上的凹洞刚好看起来像一张人脸,就只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
“当人类的脑在识别一件东西时,会拿它和身边相近的东西互相比较,借以辨识。所以在文学上,有‘期待视野’和‘陌生化’的说法!”
“嗯。”我了解这种感觉。这就跟杯弓蛇影一样,只是疑心生暗鬼。
“自然界有无数鬼斧神工的天然景观,什么石刻啦、古木啦。只要形状相似,即使它跟人脸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也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人脸。而这时如果有人说那里有一张人脸,听者就会先入为主地觉得那里有人脸,效果非常显著。根据我带着历届旅游管理系学生野外考察的经验,许多地方风物就是这样以讹传讹而来的。”
“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石苓人说得确实没错。电视节目常常拿灵异照片当作卖点。起初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只要旁白说”左上角有一个类似人脸的影像……”观众就会顿时觉得那里有人脸。
可是——那教导主任请你帮忙鉴定这张灵异照片,岂不是自寻烦恼?”
“就是这样。”石苓人扬起嘴角贼笑道。”毕竟我也是名声在外嘛。”
看了他那表情,联系前因后果,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石苓人会接下这件委托了。
“你该不会是拿这个来交换出勤率吧?”
“你很聪明嘛,真难得。”石苓人不可一世地仰靠在椅背上,盘起胳膊。
“可是,你不是说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吗?”
“这一点用不着担心,我已经跟他说现在必须马上做法事,否则会有危险了。”
“你这根本是不折不扣的诈骗嘛!”听到这卑鄙的手段,我不禁口气严肃起来。如果是的话,我真要给他颁发一个三好学生奖状,因为他不仅学以致用,而且更高一筹,即使遇到突发事件仍有办法让我眼睁睁地看到他的精彩表演,且信以为真了。
“我可是一分钱没要他的。这怎么会是诈骗呢?听好了,假如我跟他说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他反而不会相信我,而且心中会更加不安,找上其他更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甚至被邪教拉入歧途。所以呢,我倒不如接下这桩委托,然后再随便骗他说已经为他做法事过了,这才是为他着想。”
“是为你着想还是为他着想啊!”
我欠身大声抗议道。石苓人刻意用手指塞住耳朵,暗示我:你很吵。
这是什么歪理呀?为什么我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烂人身上呢?
我感到越来越怒不可遏。
“听说这年头的年轻人很容易抓狂,我看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你是不是缺乏钙质啊?”
“我才没有抓狂呢!我是在指责你的诈骗行为!你这样欺骗他人,对良心过意得去吗?”
我伸出食指指着石苓人的鼻尖抗议道。不过,这招用在石苓人身上显然就如同对牛弹琴,他仍旧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反而低笑出声,“沈才女,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与众不同。”
归于平静后,我慨叹着学着他刚才的语气,“石苓人,我也没看错你,你果然与众不同……简直是新一代的京师大学之耻。”
“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是卖给他一份安心,这可是正当的生意耶,如果说给少林寺的ceo听,还会说我是生来慧根、攻德无量呢。”
“又是鬼话连篇!我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说起鬼话,我猜你有个……姐姐,不,是双生姐妹……她早出生几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骗人!”
我摇了摇头,手指不住发颤。
“没错,她就是你的双胞胎姐姐,应该是过世了,而且是死于……意外。”
“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我语塞了。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是阴阳眼。”他把椅子拉近,收敛起玩笑的气息,认真的看着我。
因为经常搬家的关系,只有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如果不是日益病弱,连亲朋好友、老师同学都分辨不出的双胞胎姐姐。轮流上学的游戏,我们从小玩到大。
直到她不得不住院为止,看着她日益消瘦,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活力也随之而去。
然后是泪眼、烟火、遗像。
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单纯。
“你到现在依然为姐姐的意外感到自责,虽然这不是你的错。”石苓人这句话一针见血,深深地刺进我的心坎里。
我面色铁青、脑中一片空白。
姐姐的死,似乎是必然的厄运。她一直在接受心脏手术,一次次动脉搭桥,一次次激光打孔,花钱如流水,可病情始终不见起色。据说尸体解剖后,那衰竭的心肌简直成了马蜂窝。
尸检报告认定没有外伤,警察则认为,她是产生了某种厌世心态,并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做出了一些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如点上蜡烛然后不小心烧着了窗帘。或者说,自杀。
我曾去过姐姐住的房间想找到什么,但那里已经烧的只剩灰了,不过很奇怪,为什么只有姐姐的房间被火烧了?为什么别的房间没有受到牵连?虽然火灾调查报告出来,起火原因确实是因为蜡烛燃烧了窗帘,但家人对此都缄口不语。
没有人质疑,好像恨不得立刻把她忘记。
姐姐才不会是自杀!
为什么遇到火灾时,姐姐没有自救呢?
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她难道没有叫喊吗?
为什么她不逃呢?为什么,活下来的,健健康康的,是我呢?
莫非是……是我,夺走了她的全部。
我注意到父母看到我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眼神,那是……畏惧、愧疚……还有恨意。是错觉么?
每当揽镜自照,我心中都充满了内疚……像是对着镜中的那个人……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
谁也想不到,外在清新靓丽、恬静忧郁的我,内心里竞时时刻刻处于恐慌之中,承受那么大的痛苦,背负那么大的压力——但我生性好强,居然没耽误学习,还考上了京师大学。
父母为了还债,出国任教去了……我相信这绝不是为了避开我,绝对不是。
每月的生活费都被打到卡上,但我很少动用。
京师居,大不易。幸好我成绩不错,加上没有什么支出,奖学金和打工的钱,足够我过上清苦的生活,偶尔从毕业学长姐那里淘些二手电器。
如果不是为了避开那些蜚短流长,我甚至可以住在大通铺里。
有些女生觉得我很酷,熟悉我的人觉得我过得太苦。
没有时装和苹果不要紧,没有男朋友也不错,能让我更专心学业,不是吗?
我是沈水月,特立独行,超脱爱恨,如一朵半枯半荣的花。
但现在这家伙的话,让我发现自己原来没那么坚强。
我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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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阴魂不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上了下午的课,然后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单身公寓。
视频灵异事件后的第二十个小时,夜色渐深,暗魅沉淀,望向窗外,已是满目的霓虹闪烁,璀璨但不凌乱。
寂静的单身公寓里,只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单调,越来越无力。
这时,我忽地感受到一股气息,抬起双眼。
房内黑漆漆的,我左右环视了房间一圈,找不到任何异样。
——这一定是错觉,不可能有人的。
正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手机响了……来电人是空白。
“喂?”
对方沉默了半晌,接着冷不防挂断电话。
——是恶作剧吗?
我进浴室冲澡,换好一身装扮。之后坐在床上,呆呆地眺望玻璃窗外的景致。
试着归纳昨晚发生的事情,却迟迟理不出头绪。
哪个部分是现实,哪个部分又是幻觉?我连这点都无法判断。
窗帘轻飘飘地舞动着。
——奇怪,我没有开窗啊。
我起身走近窗边。
透过蕾丝窗帘的间隙,我看见了站在窗户另一侧的穆彤彤。
“……穆彤彤?”
我赶紧拨开窗帘、打开窗户,来到阳台。
但是不管我再怎么找,就是不见穆彤彤踪影。
彤彤?——她跑哪儿去了?
我试着从阳台探出身子往下瞧——但穆彤彤不可能在下面,这儿可是四楼呢。
人不可能凭空站在阳台外。
——果然是幻觉吗……
我坐在课桌前,手指机械地扯弄着垂在胸口的长发,周围的女同学们激烈讨论着朋友圈传疯了的那起”亿万富翁莫名身亡,疑因家族百年诅咒”的离奇案件,却丝毫没有传入我耳中,因我的思绪早已漂浮于千里之外。
待我在此造访石苓人的小办公室,已经是视频灵异事件后的第三十六个小时了。
这回我身上穿的也不是春装,而是高领毛衣搭上牛仔裙。
身体很累,心很冷。
“够了没啊,我这又不是侦探事务所,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这是石苓人对再度造访此处的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石苓人毫不客气地一边抱怨,一边用酒精灯与烧杯煮开水。
——看来,大概教导主任也出了什么难题给石苓人吧?
想着想着,一个烧杯被放到了我面前。
这气味……是速溶咖啡。
“咦?这该不会是你刚才用烧杯煮出来的吧?”
“你以为我有闲钱买咖啡壶?没错,是用货真价实的烧杯煮的。这是我从实验室顺手牵羊来的,与其让他们用来做莫名其妙的化学实验,还不如拿来给我用,这样对烧杯来说也比较幸福。”
——哇咧!这个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我想重点应该不在这里吧……喝这种东西会拉肚子的。”
“还有理科研究生用分离机做绿豆汤呢!你别再废话了,喝喝看吧。既然去而复返,那么接下来你用得上它。”
——鬼才要喝呢!我可不是那些毫无警惕性的女生,更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丢了肾或者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石苓人催促我说明。
你不是会铁口直断吗,你的阴阳眼呢?
该从何说起呢?我想不出简单易懂的解释方式,只好将实际发生的情况照着顺序从头告诉石苓人。
“总之她一个人不知所踪,所有通信方式也一直联络不上……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越往下听,他眉蹙得越紧,敲击桌面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直到我说完,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奇怪得有点恐怖呢。会不会只是穆彤彤的恶作剧?”
“我也这么想过,但她没有理由啊,除非有人假借她的名义。”……真的没有理由吗?
“如果真是恶作剧,不理它就好啦!”
我摇摇头:“但那恐怖的qq视频,消失的人影又如何解释?还有,穆彤彤为什么在去过筒子楼后就退学搬家了?而当我说她要结婚时,那女生为什么会惊慌地说不可能?”
“这么多为什么搅得我头都晕了!”石苓人烦恼地抓抓短发:“也就是说,你觉得她的消失跟撞鬼有关,所以想委托我调查?”
“是的。听说石辅导员你在这方面很有一套……请问……不行吗?”
“那你干吗不先去问问她前男友呢?”
“呃……”我不自然地搅动咖啡:“我把他的手机号删掉了。好啦,与其在这里做无谓的等待,还不如我亲自去寻找穆彤彤!”
“哼哼哼哼,沈同学,你不愧是写的才女,什么事都非要刨根问底,我看分明是钻牛角尖儿!好啦,”石苓人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扣说道。“我倒是整理出了几个可能性,能够为发生在你身边的怪事提出解释。”
“可能性?”
“对,我想到了两种可能性。其实只要抱着客观的心态聆听,你也能自然得出那个结论,不过这次你投入了太多主观。”
“主观?”
“所以,你才会产生盲点,在不知不觉中否定掉这两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们来检验看看吧。第一个可能性是,你看到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觉。”
“不可能,因为我真的亲眼看到了。”我强调。
“看吧,你一下子就否定了第一个可能性。”
啊!——我惊觉。
石苓人说得没错,以旁人的角度看来,的确会最先想到这点。
原来如此啊——我现在终于了解了。
“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人类是一种很容易陷入错觉的生物。有过三人成虎的风闻言事,捕风捉影的恐怖经验,就变得疑神疑鬼,怀疑自己被鬼缠上了,因此会把阴暗的房间中那些模糊不明的东西看成女鬼,也会把听不清楚的细微声响听成人的说话声。或者你的朋友只是出于某种苦衷而悄悄搬家,而你脑补了前因后果而已……”
“穆彤彤绝不可能这样做!”
“别激动,你听我把话说完嘛。”石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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