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哥几碗糯米酒下肚,脸就变得有点红,冲我笑了笑,咧开两瓣金牙打着酒嗝,接着冲我爹笑道,
“姑爷,我也是看老表长大了,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里有啥子本事?不如这样,你把他交给我,让我来带他,保证不出两三年,回来穿金戴银的,说不准还能给你领个善良婆娘回来……”
我表哥一边打着酒嗝,伸手在桌子上乱比划,突然一拍脑子,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紧从地上抓过一个包,从里面取出一条香烟,香烟外面包着黄灿灿的纸壳,上面溜金写着两个大字金猴。
“来嘛来嘛……姑爷,这条烟是我孝敬你的烟,味道还不错,你抽了半辈子老烟叶,换这个试试,上瘾了也不怕,以后让老表给你买。”
表哥一脸热情地将香烟塞到我爹手里,接着顺手给自己来了一根,掏出一把长条的铁盒子,拇指一压,另一头顿时冒出幽绿色的烟,凑到我爹嘴边,嘴角冒着油光说道,
“来,今天给我姑爷开开洋荤,点起嘛,抽一口试试。”
我爹摇头苦笑,只能打开包装给自己来了一根,点着火后,半开玩笑似地冲我表哥说笑道,
“你这烟这么高级,用我的洋火点不点得燃咯。”
“哈哈……姑爷风趣,风趣!”
表哥一拍大腿笑了一阵,紧着又打算递一根给我,让我爹伸手压下了,劝回了我表哥,我爹用两根手指头夹着香烟,轻轻咳嗽了一声,
“好久不抽了,这味道闻不习惯了,说嘛,大娃子这次到我家里来,总有个由头(原因)撒?”
“哦……姑爷,是楞个(这样)的。”
表哥坐直了身子,用别着香烟的手指头指了指我,
“跟你说实话嘛,这次来就为了细老表,姑爷你也晓得,我在隔壁镇上办了一家熊场,专门抽熊胆卖,最近几个月生意忙,人手又不够,想让青云过去帮我,不过你放心,青云是我老表,有我一口饭,绝对不让他挨饿,我保证,只要他跟我干三年,回来给你盖个三层小楼不是问题!”
八十年代末,正赶上祖国日新月异的美好时代,一个老人在南海画完圈,整个华夏热土都沸腾了,春风吹满地,不知不觉也烧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家门口。
我表哥所在的乔家村原本比田家寨子还穷,不过由于他胆子大,早几年就敢一个人被着红薯出去闯,几个年头之后,竟然让乔家村成为了方圆几十里村寨中唯一一个通上电的村落,着实让人羡慕得很。
什么是孝顺?娶了媳妇不忘娘,这就是孝顺,表哥自从发了之后,同时也回家带动乔家村的经济,把那整整一个村的男人都赶出了深山大院,现在十里八乡说起我表哥,个个都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带他出去?”
我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一下子放下了酒碗,坐在桌子旁边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心里一直都是希望我能有出息的,不过考虑在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镇,内心难免有不少忐忑,加上我十五岁的时候本来就是个青皮(俗称二流子),隔几天跟人打场架,基本就成了家常便饭,就更让他担心我会在外面变坏。
世上的父母,总归会为孩子担心这、担心那,我那时特别反感爹娘插手我的事情,一见我爹脸上的表情,脸上就马上不高兴了。
第九章 表哥的熊场()
平心而论,我是真想跟着表哥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大姑娘的屁股有多圆,村里也有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每每到了过年的时候,一村人都会聚在他们家门口,听他“摆”外面的世界,每一次都能让我和胖子、狗子陷入无比的憧憬。
何况我表哥的熊场离田家寨子也不算太远,走路也只需要两天就到了,出去之后我还可以随时回来。
“那……你每个月能给青云多少钱?”
我爹沉吟不语,我娘倒是坐不住了,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下妇女,我娘一直都盼着我能为家里挣大钱,听完我表哥的话,那眼里顿时直放光。
“嘿,不会亏我老表,每半年放他半个月回来,给你三千块,咋个样?”
我表哥一脸痛快地挥了挥手臂,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那一句话说完,听得我娘直愣眼,嘴巴里抽的气比我犯哮喘的时候还要响。
三千块!
二十一世纪的人很难想象八十年代末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流行“万元户”的说话,如果哪家能存上一万块钱,就是顶了天的牛逼暴发户了。
何况我们这儿还是山区,经济本来就弱,一两百块都够讨个山里媳妇,半头猪就算得上是极为丰厚的彩礼,三千块是什么概念?我爹在这穷乡僻壤给人看了半辈子的病,也未必能够赚得了这么多。
“那成,我们家娃儿就跟你……”
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答应,却被我爹挥手抓住胳膊制止了,重新点上一支烟,我能看得出我爹眼睛里的挣扎和犹豫,沉默许久,他淡淡摇了摇头,冲我表哥说道,
“我娃儿从小吃不了什么苦,这个事情,你稍微等等,我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
当天晚上我表哥骑着洋摩托,一骑绝尘离开了村口,而我家则爆发了一场世纪大战。
原本对我爹千依百顺的我娘,在那天夜里表现出了宛如夜叉一般的凶悍,愣是把我爹一个威严汉子数落得半天闷声不敢出气儿,坐在院子里抽了半天旱烟,末了把我叫过去,苦笑着问道,
“你老实说,想不想出去?”
“想,”
一家子决定全都由我爹做主,我这时候自然是不敢顶撞他,急忙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很向往离开寨子。
“那好,明天等你表哥来的时候,我会跟他说几句,你要去也可以,但是必须答应我,不准在外面惹是生非,更不许打架,要不然我可不饶你!”
我爹一对眼珠子在黑夜中深沉得发亮,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无比认真,对他来说,钱不钱的实在不重要,能让我踏踏实实地找份事做,一辈子做个平顺的小老百姓,才是最真的。
“好!”
我把胸脯子拍得跟铁一样响,实际上内心根本没把我爹交待的事放在心上,反而十分腹黑地想道,
“打了架又怕啥,反正你也不知道。”
第二天,在我的苦苦央求下,表哥除了带着我之外,还顺道带上了胖子和狗子。
这两个家伙早想跟我一起出去闯荡了,甚至我们都约好了要抽空到镇上去看一看,昨天我表哥刚说完这事,我就立马想到了他们。
我在村口和眼巴巴看着我的田妮告别,告诉她不要怕,哥哥我每个月都会回来的,狗子也想跟着过来掺合,然而田妮却并没有理会他,在和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便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村。
田妮和我从小玩到大,两个人的关系不同于普通,山野间的孩子在那方面成熟得很晚,我只知道年少的我,那时在面对她的时候,内心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悸动,如果没有那些遭遇,或许她如今早已是我枕边的老婆。
只可惜,世事的发展总能超脱人心所设定好的轨迹,一脚踏出了村口,我便再也回不去那段童年了。
表哥载着我们哥三,一路都在兴奋地吹着口哨,出自田家寨子里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跨上洋摩托,内心里的激动,难以用言语来描述,虽然死胖子胯宽体肥,把我憋得只有半边屁股搭在尾座上,然而那一路的风驰电掣,却让我的灵魂有一种即将飞起来的感觉。
穿过颠簸的小路,我们终于来到了比较像样的镇公路口,来到这儿,表哥突然变得很小心,不断左右张望,却还是在一段马路上被几个胳膊上带着红袖子的人拦了下来。
“严重超载,罚二十块钱!”
领头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走到跟前,朝我表哥一笑,语气中有半开玩笑的意思,却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乔老板,带人啊,超载了知道不?二十块钱,这回你可别想跑了。”
说话间,他身边便有好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家伙围了上来,嘴里全都叼着一根烟,模样很痞,而领头的那个人则朝我表哥懒洋洋地说道,
“乔老板这么大个熊场,该不会缺这二十块钱吧?你这车按规定也超速了,多给二十块,车子就不扣了。”
“呸,娘的真他妈晦气。”
民不与官斗,我表哥在镇上是个人物,却不愿意招惹这帮袖子上别着红袖章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从兜里摸出一向崭新的五十块纸币,甩到那人跟前说道,
“行了老杨,算老子怕你不行吗?叫你的人快让道,我还赶着回去呢。”
领头那带着脑子的中年人懒洋洋地笑着走开,不过就在我表哥刚要发动摩托车的时候,我却突然拉了他一把,然后和胖子跳下了摩托车,朝着中年人走去。
“伢子,你可别乱来啊,这些都是警察,不能打的。”
我表哥从我娘那里知道了我是个惹事精,见我和胖子跳下车,以为我要揍那家伙,慌忙在后面拉了我一把。
我没有理会我表哥,而是直接走到了那带着大帽子的中年人面前,伸手指了指他背后,说哥,你背上怎么趴着一个小女孩儿?
“嗯?”
经我这么一说,原本脸上挂着坏笑的中年人脸色却变了,慌忙朝着身后一看,继而脸色铁青地转过头来,冲我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死小子,别他妈的瞎说,再胡说车子也别想要了!”
“我没有……”
我那时是真看见一个模样很模糊的小女孩趴在他背上,这大夏天的,那小女孩的脸色十分惨败,当我望过去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笑容很渗人,眼睛里仿佛还有血气。
我本来是想提醒一下这中年人大热的天,不要背着女儿出来执法,不过一瞧见那笑容,我下面的话很快就吞回到了肚子里。
一两岁的小女孩,这么会发出这么渗人的笑?
“杨哥你别多心,我这兄弟从小有点傻,他估计是坐晕车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表哥急忙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拽着我往后退,然后从烟盒里摸出了一只烟,想要给这中年人点上。
“行了行了……快带这傻子离开,别找老子晦气了。”
中年人不耐烦地挡开了我表哥的手,恶狠狠地暼了我一眼,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此刻心里必定很发虚,因为他额头上现在已经开始淌起了汗。
“走吧臭小子别说瞎话,你想害死你表哥啊!”
我表哥会过身来抓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急忙拽着我们回到摩托车上,把油门轰得比拖拉机还要响,很快离开了那里。
我不经意间一回头,发展那中年人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云,你刚才瞎说些什么,听好了,像这种带着帽子的人,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
摩托车驶出去老远,我表哥嘴里叼着烟,回头冲我问道。
“表哥你小心点,可千万别摔倒了啊!”
四个人骑着一辆摩托车,本来就属于极度危险的情况,我见他这时候竟然把脑袋偏了回来,吓得赶紧回话道。
“没事,摔不了,马上就要到了。”
被我这么一岔,表哥没有再继续追问了,而是把路一拐,直接朝着另一条小路上开去。
几十里山道不算远,我们很快就在一家狗熊养殖场外下了车,说是养殖场,我表哥这儿其实并不正规,几块破旧的彩刚蓬,歪歪扭扭地搭在柱子上,房顶上塞着很厚的茅草,大概是害怕气温太热,把里面狗熊热死。
这里的环境和田家寨子差不多,除了临近多出一条黄土铺就的公路,其实也幽静得很,往后便是一道大山,连着通往桥家村的山路。
整个场蓬并不算大,里面更是一阵醺臭冲天,我和胖子捏着鼻子巡视了一圈,瞧见那大铁笼子里关押着一头头没精打采的黑熊,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没心思继续再逛下去,很快便来到了宿舍的地方。
当晚,我、胖子和狗子,三人在潮湿的木板楼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便换上衣服,准备跟我表哥一起去学习喂熊。
除了我们三个,熊场还有七八个专门负责养熊的人,这些人大多来自乔家村,文化程度不高,又没胆子离开家乡去到深圳那样的大城市闯荡,只能跟着我表哥混迹在熊场。
我原本怀着满心憧憬,认为必定能跟着表哥见识一些大场面,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了事。
第十章 死亡追踪()
表哥是这里的头,借着一层亲戚关系,也没人安排我们多做事,我在熊场混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却有一辆绿皮的大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进来,驶进熊场大门口。
我和胖子他们从没见过卡车,十分好奇地围着这大铁皮子转了几圈,随后那车门被人推开,蹿出来几个中年汉子,粗声粗气地朝我表哥叫嚷道,
“乔老板,来收货了!”
“哟,这么快就到了。”
我表哥一下子来了精神,从熊场里边快步跑了出来,分别给这几个汉子散烟。
“这次出门任务紧,快把那几头黑瞎子牵出来,哥几个马上就要回取交任务。”
为首的老司机是个黄脸的汉子,身材很壮,脸上留着一条刀疤,说话的时候很蚯蚓一样一扭一扭的,一边抽着表哥递来的烟,挥了挥手,身后那几个汉子立刻从车厢里取出了胳膊一样大小的绳子,叼着烟走进了熊场。
“行,兄弟几个加把劲,今天上好货,把最大的那头绑出来。”
我表哥接过司机手中递过来的一桶针管,那里面充满了透明的液体,凑到我眼前晃了晃,笑着道,
“看见没?这叫麻醉剂,只要把这东西注射进大狗熊身上,管它有多生猛,保管睡得和死猪一样。”
我表哥笑笑之后,便带人进了熊场里边,我是第一次来,抓熊的事很危险,所以表哥没有叫我跟他一起进去,而是等在外面看他们怎么把熊捆出来。
十几分钟过后,十来个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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