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半辈子竭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沈修文看着她忧伤的神色,虽有不忍,几许挣扎后,终究还是问道:“二姨娘,您和你大哥的事,怎么不告诉父亲?”
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冯桃轻轻擦拭着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似乎语气中透着一丝决然。
“我和汪敏是亲兄妹的关系瞒着你父亲,是我不对,但我没有办法,我瞒的不是你父亲一个人,而是全天下的所有人。”
沈修文听她的话中言词艰涩,心中竟然有一丝动容。他突然觉得平日里的二姨娘与面前的这位妇人判若两人,但事实上,她们都是同一人。
冯桃睁开眼睛,站在屋檐下,望着飞雪漫天的黑夜,声音清淡道:“我的本名唤作汪若烟,本来也是出身名门,但家父被朝中奸臣所害,汪家落没,我沦落至青楼,而我大哥、二哥只能去桥头当苦力,二哥经受不住酷暑,重病辞世,我发誓一定不能让大哥再受苦了,我把青楼赚来的银子全都给了我大哥,大哥虽有不愿,但却拗不过我的性子。”
冯桃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泪痕。
“后来,新帝登基,汪家冤情昭雪,大哥也重新被录用,任命为儒学教谕。可是我不能再回去了,在青楼这么些年,我早已不是汪家小姐了,我的污名只会影响大哥的仕途,况且那时我已经嫁给你的父亲,所以我以死相逼,不许大哥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
沈修文默默地听她诉说过去,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敬重。要不是二姨娘亲口告诉他,他恐怕是不会相信一个出身风尘的女人竟有寻常人所不及的坚韧与信念。
一个女人,在家逢巨变时,还能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换来家人的平安,就凭这点,这个女人就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所以很多事情,不能单看表面,或许在这背后,才是一个人用尽生命隐藏的真相。
冯桃声泪俱下,脸色愈发苍白,“可是,大哥已经不在了,不在了,是我愧对九泉之下的爹娘,是我愧对汪家的列祖列宗。”
沈修文微微叹息,安慰她道:“二姨娘,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冯桃一边哭泣一边摇头,“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大哥这次回怀县本就是来看望我的,但我没见他,他才去了同窗好友何老爷那儿,要不是我性子倔强,大哥就不会出事。”
沈修文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汪敏只和他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如此对于汪敏的过世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只是看着冯桃绝望的样子,他倒是内心有所触动,不由生出了一丝怜悯和不忍。
他插不上话,只好陪着她在屋檐下站一会儿。冯桃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沈修文就这般静静地陪着她直到风雪停止、黎明破晓。
所有人都一夜未眠,准备天一亮就出发去义庄。
刚走出农家,就见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神色匆匆地奔跑过来,杵在杨老爷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只见杨老爷神色惧变,干瘪的嘴唇惊讶的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合上。
何老爷见他神情不对劲,皱眉问道:“老杨,出了什么事?”
杨老爷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个明白,最后他道了一声“没事”,不过谁都能看出来杨老爷有事刻意隐瞒大家。
一向寡言少语的许老爷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是不是找到影儿了?”
杨老爷一听,整个人猛地颤抖了一下,旁边的下人连忙搀扶住了他。
“你倒是说话啊!”何老爷看他神情恍惚,半晌都不回话,忍不住急切地催促道。
杨老爷闭了闭眼,疲色极为深重,好不容易稳住一把老骨头,才道:“不是影儿找到了,而是不见了。”
“什么!”刘大安听到这话,拨开挡在跟前的人,惊呼道,“影儿怎么会不见了?”
杨老爷沉默不作声,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只有何老爷和许老爷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天边乌云密布,黑气盘旋,何老爷抬头看了看,收回目光叹口气,摇了摇头:“老杨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杨老爷老眼含泪,声音颤抖道:“我大哥死得早,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死,不能死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杨老爷神情激动,差点儿就跪在了地上。
何老爷语气悲凉地道:“我何尝不心疼我的女儿,但她已经死了,不能再留在世上了,影儿也已经死了,你把她关在府上,这是有违天道的!”
“不,她没有死,没有死,她还能说话,还能笑,人不是她杀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老爷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何老爷含泪摇了摇头,“老杨啊,你真是糊涂!你这样会害死更多人的。”
原来杨老爷不想自己大哥唯一的女儿就此入棺下葬,将杨小姐关在府上,却告知何老爷和许老爷,杨小姐在害死下人后失踪不见了。其实杨小姐一直都在杨府里。
而现在杨小姐是真的不见了,杨老爷眼看瞒不住只好说出了真相。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杨影儿,何府、许府也派出护院帮衬着寻找。
而义庄这边也耽搁不得,所有人立即出发,半炷香后就到了山顶。
义庄门前的两个大红柱子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被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虽然天已大亮,但义庄上空乌云密布,阴冷森暗,依稀能看见灯笼里燃烧的火星,摇曳跳动。
破旧的两扇门随风“吱呀、吱呀”作响,气氛十分诡异。
有七、八个伙计率先进去打探,没过一会儿,突然一个伙计神色慌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尸体不见了。”
何老爷大惊,“你说清楚些。”
那人喘着粗气,解释道:“何小姐、许小姐,还有其余五具男尸,一共七具全都不见了!”
第九章 禁灵术()
所有人皆是愕然。沈修文眉尖一蹙,快步走进义庄正堂看个明白,只见正堂里的七副棺材还在,但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刘大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沉声道:“就靠那些蠢货得找到什么时候!明摆着,这件事和影儿有关。”
沈修文回头看了看他,挑眉一问:“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刘大安攥紧拳头,咬着牙道:“没有!不过我一定要把影儿找到。”说完,他转身往义庄外走去。
沈修文来回踱了几步,抬头望向外面的天色,盘旋在上方的黑气是愈发浓密了。要是再找不到杨影儿,怀县恐将出大事了。
随后,苗浩然的老爹苗长风去请青云道长,但那道长却死活不愿意出门,还说今日青云观有大凶之兆,为保师叔祖百年基业,绝不能离开道观半步。
苗长风无可奈何,只能回来了。
刘大安听后,喋喋不休地诅咒了那道长半个时辰,何老爷他们也毫无法子。
沈修文觉得杨影儿还会出来害人,虽然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邪物,但冥冥之中,他似乎能预感到杨影儿今晚就会出现。
沈修文再三斟酌后,对刘大安道:“胖子,你不是想知道杨影儿的下落吗?要是你相信我,就跟我来。”
提到杨影儿的下落,刘大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算他不相信沈修文,但他却愿意为杨影儿做任何事,
黑暗降临,空荡荡的街道了无人烟,而长明街的醉仙酒楼此刻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两个喝醉酒的公子哥怀里搂着风骚的娘们从酒楼里跌跌撞撞的走出来,娇笑嗔骂的声音酥麻入骨,连暗藏在楼顶上的刘家父子都忍不住碎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一阵冷风突然扑面,扬起地上的落叶。
刘大安蹲在屋顶,全身上下罩着一个大竹箩筐,只见那箩筐抖了一抖,里面传出一阵颤抖的声音:“冻死大爷我了。”
他旁边的另一个大竹箩筐也抖了一抖,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你老爹我也要快被冻死了。”
刘大安扭了扭屁股,活动了一下筋骨,隔着箩筐喃喃道:“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你偏不,这下可好?你一把老骨头看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刘大贵哼了一声,“你个不孝子,你以为我愿意来,还不是担心你小子执迷不悟,非要给我娶个活死人回来,你说,我怎么对得起刘家的列祖列宗?”
“得了吧,就你那要钱不要命的德性,还不是为了杨老头给的银子。”刘大安嘴一撇,豪不客气的顶撞回去。
“死小子,敢这么说你爹,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刘大安一听,浑身一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寂静的长明街上,阴冷森森,尤其是沿着长明街一路向东,直到东郊山涧的乱葬岗,更是阴风大作,鬼气逼人。
乱葬岗是鬼阴之气大盛之地,孤魂野鬼、冤魂恶灵,四处游荡。而杨影儿已死,她的三魂七魄却未脱离躯身,随着在阳间的时日越长,她的灵魂就会越来越虚弱,只有在乱葬岗这样的鬼地,她才能维持魂魄不灭、阴气不散。
这些鬼行录上都有所记载,就算是怨气深重的恶灵也需要不断的摄入鬼阴之气才能壮大自己。
这会儿,沈修文已经躲在乱葬岗旁边的土坡后,直到子夜的降临。
果然,没过多久,杨影儿就出现了。
只见她踩着土坡下腐烂的尸体缓缓经过,然后驻足在了尸体堆叠最多的那块地的中间,展开双臂,扬起头颅,合上双眼,似在享受这天地间的腥风血气。
阴冷的寒风呼呼刮过,扬起她血红的裙衫,猎猎翻飞。
片刻间,乱葬岗的鬼阴之气就从四面八方聚积在她的周围,以她为中心形成一股盘旋的黑气。
沈修文见准时机,三枚铜钱脱手飞出,以破空之势,直直逼向那邪物。
眼看铜钱就要飞向那盘旋的黑气之中,突然之间,沈修文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铜钱“啪嗒”落地,同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满地尘土飞扬,腥臭之气大作。
而狂风之中更是混沌一片,腐叶急旋如柱,转眼就见一袭红影快如闪电,于混沌之中如箭矢飞射,整个过程仅在瞬息之间,沈修文还没反应过来,那红影已在三尺之外。
沈修文大感不妙,一边掐指念诀,一边调头就跑,不料刚一抬脚就被一块石头绊倒,只听“哎呀”一声惨叫,接着“咚、咚”两声,再看,沈修文却是头朝下、脚朝上,摔在了一条土沟里。
今晚怎么这么倒霉,看来就要命丧于此了。唉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青色丝带凌空飞出,犹如灵蛇游走,突然缠绕上了那邪物的躯体。
转眼间,狂风骤停,黑气尽散。
耳边风声停了,沈修文半晌没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了一大跳。
只见杨影儿被一条青丝带牢牢的缠住,而丝带的另一头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捏在手中。
沈修文轻咳一声,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正想问问这小姑娘的来历,杨影儿却抢先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
那小姑娘清朗一笑,不答反问:“你又是什么东西!”
“关你什么事!”杨影儿面容扭曲,眼中迸射出森冷寒意。
“你是妖邪之物,当然关我的事。”小姑娘丝毫不惧怕这邪物,语气中反倒透着一丝得意。
杨影儿冷笑道:“就凭你?”
话音一落,只见一团黑气从杨影儿的头顶飞出,小姑娘神情一变,大叫一声“不好”,收回青丝带于袖中,追了上去。
沈修文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刻,那黑气又反道而行,速度之快,转瞬即逝,小姑娘大惊,惊呼道:“快,快回方才那儿。”
等沈修文和那小姑娘回到小土坡,杨影儿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沈修文皱眉问道。
那小姑娘一跺脚,娇美的脸上隐有怒气,显然是被刚才那妖物逃掉,心里不服气。只听她沉声道:“方才我用禁灵术禁锢住她的灵魂,但没想到这邪物体内竟有两只灵魂同时存在,一只是这躯体本身的灵魂,另一只就是那邪物。
那邪物法力高深,根本就不惧怕禁灵术,她方才脱离躯壳出窍,我以为她要逃走,但事实上,她是要引开我们,然后反道而行带走那具尸体。”
“这邪物到底想做什么?”沈修文嘀咕一句,然后看了看那小姑娘道,“此地位于县城东郊,这一路过来人烟罕至,要是那邪物还要害人,定然会折返回去,醉仙酒楼是长明街的必经之地,来往客人众多,要是我没猜错,那邪物十有**会在那儿下手。”
第十章 苍云派的小师妹()
夜半三更,刘家棺材铺的两父子早就埋伏在了醉仙酒楼的屋瓦上,只是这会儿刘大贵实在撑不住了,索性头一歪,靠在竹筐上,睡着了。
刘大安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也打算眯一小会儿,然而就在他的眼皮子要合没合上的时候,眼见空无一人的街头走来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
刘大安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大半。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一个瓷瓶,左手摸上一个瓷碗,全身紧绷如弦。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衣女子,用屁股轻轻撞了撞一旁的刘大贵,小声道:“老爹,来了,来了。”
刘大贵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呼哧呼哧”了两声,就没反应了。
刘大安一急,用力撞了他一下,可他这老爹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弄都弄不醒,没办法,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掀开箩筐,以自己的英勇之姿和那邪物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头从箩筐上倒立下来,乌黑的发丝豁然在他眼前飘荡,刘大安大惊失色,面无血色,下一刻,只听一声尖叫过后,“哐当”一声,一个肥重之物从屋顶滚落下去。
然后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刘大安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