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腊月天寒地冻,沈修文这么忙碌了一阵子,已是全身大汗。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向大掌柜道:“多谢康伯。”
康有财笑道:“都是自家生意,二公子不要客气。”
沈修文走到柜台前,翻了翻康伯提前整理好的账簿,“康伯,这一个月进出的米粮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康有财毫不含糊的回话。
沈修文点点头,接着仔细查看账目,发现账簿上有几笔赊账,不过令人费解的是,这几笔赊账都不多,却是来自怀县有头有脸的几家大户。沈修文奇道:“何府、许府和杨府的赊账是怎么回事?”
康有财回道:“十天前,何府的管家匆忙的提走了一大袋子糯米,说是改天来付账,没两天,许府的下人和杨老爷的夫人也赶来提走了几大袋子糯米,也没付钱,就急急忙忙走了,我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总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扛着一袋米粮往里走的伙计听了,笑道:“康伯,我看是您想多了吧,这县城能有多大,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康有财想了想,觉得也是,这县城就巴掌大,街坊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真有什么事,大街小巷早就谈论起来了。
沈修文闻言,却是默不作声,片刻后,他合上账簿,回头对康有财说:“康伯,今天我有点儿急事,库房的货就劳烦您帮忙清点了。”
康有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二公子人已经径直走出了铺子。
沈修文边走边想,觉得康伯方才说的关于糯米的事有些不大寻常。何府、许府和杨府都是富贵人家,虽然买几袋子糯米也没什么,但整件事看来却是十分诡异。
这时候已是巳时,躲在云层后的太阳也半露头角,但从县城南面望去,西面上空的黑云依旧盘旋不去。
返回的路上又经过刘家棺材铺,铺子的门已经关上,门口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金色的阳光流转过县城的宅邸楼宇,却在寒风中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沈修文在棺材铺前来回跺着脚,瞧见从隔壁小巷子里慢吞吞走出来一个老大娘,忙上前问道:“大娘,棺材铺的人都去哪儿了?”
那大娘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最后却是大声一吼:“我又不是棺材铺的人,我怎么知道。”然后翻了翻眼皮子,一颠一颠地继续往街上走去。
沈修文觉得这大娘是故意找准机会欺辱自己的,像他这般有家世有学问的怀县翘楚,难免会遭人妒忌,如此一想,瞬间觉得心头舒畅多了。
直到晌午,沈修文还是没等到刘大安回来,只好先回家吃饭。回到沈府,阿宝蹲在院子里挖泥巴,沈修文笑嘻嘻地蹲在他身边,蔼声蔼气地问:“阿宝,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宝没有理他,继续挖树下的泥巴,沈修文又道:“阿宝告诉二哥哥,二哥哥就给你买北街包子铺的包子吃。”
阿宝转过头看了看他,突然站起身来,脱掉裤子,一泡尿浇在了泥巴上,然后裤子都没提就蹲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就见他胖嘟嘟的手上捧着一团搅拌过后的泥巴捧到沈修文的跟前,眨了眨水汪汪明亮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二哥哥,这是阿宝为你亲手做的饭饭,你可要尝尝哦。”
沈修文一听,脸色立即挎了下来,颤巍巍站起来,干干地笑了笑,“阿宝亲手做的饭饭,二哥哥不用尝就知道十分美味。”
阿宝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二哥哥是在赞许自己,露出谦虚的表情,奶声奶气地道:“哪里,哪里,二哥哥过奖了。”然后继续捣鼓他的泥巴去了。
沈修文浑身嫌恶的抖了抖,走进堂屋,冯桃斜眼瞅了瞅他,不紧不慢地道:“修文回来了啊。”
沈修文淡淡应了一声,冯桃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绣花,笑容满面地问:“今天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沈修文坐在桌子边,给自个儿倒了一杯热茶,正喝下,听到二姨娘突然问话,一下呛在气管上,连连猛咳几声。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冯桃一边嗔怪道,一边起身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这个二姨娘向来对自己不关心,怎么今个儿突然好心询问起自己来。沈修文顺了顺气,起身对她道:“多谢二姨娘关心。”
冯桃轻轻一笑道:“都是自家人,还客气什么!对了,你还没告诉姨娘,你今天一大早去哪儿了?”
沈修文回道:“也没去哪儿,就去了一趟米铺,清点了一下货物。”
冯桃一听,急忙问:“你就没去刘家棺材铺?”
沈修文看着二姨娘脸上的神情变化,觉得她定是知道些什么。于是反问道:“棺材铺怎么了?”
冯桃发觉自己说漏嘴,赶忙笑呵呵解释道:“也没什么,没什么,就问问,问问而已。”
沈修文笃定她知道些什么,却不说破,只是一笑了之。
第五章 跟踪()
吃过午饭,沈修文回到卧房,把压在床底的一个小木箱子拖了出来,翻出九枚青铜钱放在身上,然后打算现在就出门去棺材铺看看刘胖子是否已经回来。
这个时候,阿宝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说:“二哥哥,大哥哥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沈修文心头一喜,赶紧牵着阿宝出去。只见大哥沈修云已经在堂屋了,陶春娇正在和他絮叨。这俩母子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沈修文便没去打扰,决定先去棺材铺一趟。
宅子外冷风阵阵,沈修文缩着颈脖子,拐过巷口,走到正街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刘家棺材铺。
可铺子的门还是紧闭着,刘大安应该没有回来过。
这死胖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沈修文隐隐感到有什么不详的预感正悄无声息的笼罩在这古老而淳朴的县城。
沈修文没有离开,而是等到傍晚,可刘大安始终没有回来,这让沈修文更觉得此事不寻常,要是在往常,棺材铺哪有大半天都不开门的!
见天色已晚,沈修文只得回去了。
陶春娇见沈修文回来了,便去厨房端来饭菜。沈修文没见着大哥的身影,问道:“大娘,大哥不在家吗?”
陶春娇笑了笑道:“你大哥这一路奔波太累了,早就歇下了,晚上就不和我们一块儿吃饭了。”
沈修文“哦”了一声,又突然觉得不对,问道:“父亲怎么没回来?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怎么大哥今天就回来了?”
“你大哥说,本来是和你爹一块儿回来的,但你也知道你大哥这人出不得远门,每次出门走镖就巴不得快些回来,你爹和兄弟们压着货物走不快,你大哥就先回来了。”
沈修文听着陶春娇话音中抑制不住的欢喜,回头看了看大哥沈修云的卧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环顾沈家宅子,似乎连二姨娘的身影也没见着,不由眉头皱了一下,问道:“大娘,二姨娘不在家吗?”
陶春娇一边盛汤一边道:“今个儿刚吃完午饭,就见她神神秘秘的出去了,一下午也没见着她回来,现在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二姨娘虽然平日里性子刁钻,但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毫无交代的就出门了,沈修文目光冷凝,朝着院门的方向看了看。
不想这时,朱红的大门突然开了,但见冯桃疲色深重的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都这么晚了,也不打声招呼。”陶春娇脸上隐有怒气,语气也不大和气。
冯桃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陶春娇看了她一眼,放下汤勺,不再理会她,而是招呼沈修文和阿宝吃饭。沈修文坐在板凳上,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搁在碗里,抬眼瞥到冯桃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好心一问:“二姨娘,您没事吧?”
冯桃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对面的沈修文和坐在一旁的大姐,吓得脸色一白,忙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陶春娇瞪她一眼,没有说话,伸出筷子把盘中的卤鸡腿和几大块鱼肉夹到放在一边的空碗里,然后才自顾自的吃上饭。
冯桃瞧着陶春娇一个劲儿的往空碗里夹菜,不由心生诧异,遂问:“大姐,您这是在干什么?”
陶春娇这才开口说话:“晌午你就出去了,还不知道修云回来了吧?”
冯桃恍然醒悟,这鱼肉可是沈大公子最爱吃的,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没看见修云。
陶春娇大概看出了她的疑虑,便接着说:“修云一路奔波劳累,已经歇下了。”
冯桃抬眼看了看堂屋对面修云的屋子,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却是一时没想起来,就淡淡“哦”了一声。
不过这些看在沈修文的眼里,他倒是觉得二姨娘更为引人怀疑,她那么重视父亲的一个女人,竟然没发觉今天仅仅大哥回来了,要是在往常,她早就该问父亲的情况了。
晚饭过后,帮忙大娘收拾好碗筷,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吹熄了蜡烛,却未入睡,而是从半开的窗户一直注视着二姨娘的卧房。直到夜半三更,冯桃的房门突然开了,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神情鬼祟的出了门。
沈修文见此,立刻跟了上去,尾随在她身后三丈以外的距离。
冯桃一路七弯八拐,终于在县城东面的一处树林子停了下来。冯桃小心谨慎地翻开包袱,从里面竟取出了一叠厚厚的纸钱和一对红蜡烛。
沈修文大为吃惊,却是不动声色的继续躲在一棵大树背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冯桃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插在地上,然后将那叠厚厚的纸钱向空中抛去。
寒冬腊月,长风猎猎。
那些纸钱被风吹散,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了下来。
冯桃跪在地上磕下三个头,眼含泪水低泣道:“大哥,你就好好的去吧,今生皆是苦难,愿来世,你能投生在寻常人家,好好的过一辈子。”
磕完头,冯桃缓缓地站立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刚想转身离开,目光所及之处突然走出来一个欣长的身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是谁!”
冯桃惊怒交加,警惕地盯着那抹身影。
“二姨娘,是我。”
随着沈修文的声音响起,借着还在燃烧的微弱烛火,冯桃看清了他的面孔,紧绷的身子一下就松软了下来。但下一刻,她的神情又紧张了起来。
“修文,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修文淡淡一笑,“二姨娘,要是我告诉您,在这夜黑风高的深更半夜,我是出来散步的,想必您也不会相信。”
冯桃闻言,神色突现慌张,一双眼赤红的瞪着他,面容几乎扭曲,“你,你跟踪我?”
沈修文不答,而是忽然神色严肃地问:“二姨娘,你大哥是谁?”
冯桃毕竟曾是风月场所的头牌,见惯了大风大浪,就算这件事被当场揭穿,她的架势也绝不会输于任何人。只见片刻后,她已神色平静,语调恢复如常:“修文,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沈修文望着她坚决的眼神,想着今晚从她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他们一路往回走,冯桃始终不说话,而沈修文更是闭口不谈树林子之事。直到他们路过东街的济仁堂,门前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胡乱砸在济仁堂大门上的响声在这寂静的黑夜尤显清晰,沈修文和冯桃都惊诧地同时看去,却见那敲门之人竟是棺材铺的少东家刘大安。
第六章 诡异的死亡()
沈修文刚想开口,冯桃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刘大安的胳膊大叫道:“你快告诉我,我大哥怎么样了,我大哥怎么样了,他是否已经入土为安?”
刘大安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她,只一个劲儿的敲门,冯桃一双眼睛蓦地就红了,抓住他的胳膊嚷嚷道:“你快说啊,我大哥怎么样了!”
刘大安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你是秀才的二姨娘?”
冯桃含泪点头,可刘大安这个时候还是顾不上她,只道:“二姨娘,我有急事儿,明天再说。”说完,对着济仁堂的大门又是一阵剧烈的敲打。
片刻后,济仁堂的门终于开了,刘大安二话不说,拉着大夫就往外走。大夫怒道:“你干什么!”
“义庄,义庄”刘大安也说不清楚,急道,“你去义庄就知道了。”
那大夫余怒未消,瞪着他说:“那也要老夫提上药箱才行。”
刘大安连忙道是,大夫进去拿药箱,他着急得来回跺脚,一抬头,看见沈修文闷声不吭的杵在济仁堂台阶下面,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心下一跳,惊道:“秀才,你怎么在这儿?”
沈修文淡淡道:“这么晚了,你又怎么在这儿?”
刘大安正要回话,就听见冯桃在一旁哭诉道:“刘大安,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刘大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盈盈泪水、神情焦急的冯桃,皱眉想了想,认真斟酌了片刻后,开口问道:“二姨娘,您大哥是谁?”
这个也是沈修文心中的疑问,当初冯桃嫁进沈家的时候,据说是孤身寡人一个,没爹没娘也没亲戚,所以当沈修文听到她在树林子里说的那些话,也着实惊了一跳。
冯桃一听刘大安的问话,整个人差点儿晕了过去,她是担心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但何老爷半点儿消息也不肯透露,只说一定会买最好的棺材安葬他。
十几天过去了,每每当她去何府的时候,何家大门都是紧闭的,她也试过去敲门,但府里的下人却说何老爷不在府里,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暗中打听棺材铺的事,今晚眼见撞上刘大安,她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人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见冯桃微微一叹,道:“他是江州儒学教谕汪敏。”
“汪敏!”
沈修文几乎与刘大安同时惊呼道。汪敏是朝廷任命的江州儒学教谕,而江州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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