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记了?”刘大安一边说着,一边拖着他起身,“昨晚镇上的名角摆台献艺,今晚还有一场,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我睡了一整天?”沈修文闻言怔了一下。
“不仅是你,我和老三也睡了一整天,那殷老爷一大家子也睡了一整天,方才还是昨晚那嗑瓜子儿的白发老头过来叫的咱们。”刘大安说着打了个哈欠。
沈修文这才看见胖子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皮干枯起皱,毫无血色。沈修文大惊一跳,“胖子,你没事吧?”
刘大安皱眉道:“你别一惊一乍的呀,我能有什么事?”说完,就独自走出了草屋。
沈修文若有所思地随他出去,看到苗老三也是同样一副“吓人不偿命”的样子,顿时觉得不对劲起来。
台上的名角这时一挥玉扇,踏着莲花步,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的声调柔软飘渺,曲子催人泪下,闻者不禁伤心难过,感同身受,似乎亲眼所见一对璧人不能长相厮守的怅惘与哀愁。
“不要听,不要听他的曲子”
就在沈修文沉醉在这悲凉的曲子中不能自拔的时候,一个惊慌而焦急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修文猛地清醒过来,只见一个身穿绫罗纱裙的女子正在人群中挨个挨个的重复这同一句话,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站在那些人的面前,似乎是透明一般。
沈修文沉了沉,走过去道:“你不该来这个地方。”
那女子闻声,惊诧地回过头来,看到沈修文正盯着自己,竟喜极而泣。
沈修文看了看她,问:“你是谁?怎么会在阳间?”
那女子轻轻咬了一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公子,请随我来。”
沈修文随着她往这片空地外走去,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那女子转过身,抬手指了指那片空地的方向,“你自己看。”
沈修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惊骇得踉跄了一下。那片空地的戏台上哪里还是唱戏的清秀书生,分明就是一具森森白骨,“咔、咔”转动着僵硬的胳膊,一边唱着曲子,一边踏着莲花步,那台下听戏的也不是什么人,而是缺胳膊断腿断头骨的鬼魅魍魉。
整个镇子荒凉无比,被笼罩在盘旋的黑气之下,黑压压的一大片,胖子、苗老三还有殷老爷一大家子掺和在其中,尤其扎眼。
沈修文浑身抖了一抖,“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道:“这个镇子被施了结界,无论是谁,一旦进入这个镇子,就会身处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切也不是真实的。”
沈修文不由皱眉问:“为什么会这样?”
那女子神情悲凉,抬眸看了一眼镇子的方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我的父亲是镇上做药材买卖的商人,经常辗转各地,出门在外。我的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很快续了弦。继母也有一个女儿,比我大上几岁,父亲常年在外,我在家中如履薄冰。”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眼中却泛起了一丝苦涩,可想而知,那些年她没少受那母女俩的欺负。
“后来,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路经此地,我便跟随班主去了京城,并改用艺名浣纱。没过两年,我也算在京城小有名气,与书香门第的贵公子罗素相识。”
说到罗素,浣纱细长的眉弯了一下,唇边扬起一丝微笑,“罗公子才华横溢,却对我情有独钟,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带他回梅镇见我父亲,只是没想到这竟是我与他”
第四十四章 真与假()
浣纱满目苍凉,泪水滴落,化为虚无。
“我的姐姐对罗公子一见钟情,竟设下圈套陷害我与镇上药铺的魏少爷私通。魏少爷是我的发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仰慕我,何况我们被当场捉奸在床,莫口难辨。所有人都相信了亲眼所见的事实,就连罗公子也信以为真,一时对我冷言相向。”
“难道镇上就没有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还有你父亲呢?总不至于不相信你吧?”沈修文听她平铺直叙的说着往事,却听着满心悲凉。
浣纱摇摇头道:“我的父亲早就被那母女俩迷了心窍,况且这梅镇虽然距离京城不远,却是个极重礼教的地方,但凡暗通款曲的女人都会被装进猪笼,扔进山涧的湖水中,任凭自生自灭。都说戏子无情,又是满镇的碎言碎语,父亲被我丢尽了脸面,对我不管不问,而罗公子一气之下,娶了我的姐姐。
婚事虽然仓促,却也是风风光光。我被关在柴房日,郁郁不得终日,听闻罗公子与姐姐成亲的消息,当场一口淤血喷出,晕厥了过去。”
浣纱回忆起往事,轻轻咬了咬唇,“当我清醒过来,已经是数日之后了,那时镇上的人不顾我身子虚弱,将我拖出柴房,装进猪笼,我死命挣扎,最后就撞在了这棵大树下,死了。”
沈修文看了看眼前的大树,这棵树枝繁叶茂,与寻常的大树无异,但细细辨认,却能发觉它的周身散发出阵阵阴气。
浣纱道:“罗公子得知我死去的消息,悲痛欲绝,悔不当初,他没想到镇上的人还真的逼死了我。而我一头撞在树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更是让所有人大为震惊。后来,罗公子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最终查明是姐姐陷害了我,一时情绪崩溃,大病一场,最后郁郁寡欢而终。”
沈修文道:“那这个镇子是怎么回事?”他大抵已经猜到这镇子上被施下的结界与罗素有关。
静默了一会儿,浣纱目光中透着一丝悲凉,却也有一丝眷恋,只听她说:“罗公子死后,化作厉鬼,每晚在此处摆台献艺,唱着我生前最爱的曲子这镇上的结界全是他的三魂七魄所化,当你们身在其中,里面的一切都是幻境,都是他编织的假象,朗朗晴空,风和日丽,都不是真实的而他每晚唱的曲子是由其怨煞之气筑练而成,闻者皆会被吸尽阳气、熬干心血而死,
沈修文闻言大惊,“你说这曲子会吸尽人的心血?”
浣纱点点头,沈修文心头突突一跳,赶紧往那片空地跑去。
胖子、苗老三,还有殷老爷一大家子,可别被这摄魂夺魄的曲子给夺了命去!
浣纱却一下挡在了他的前面,道:“没用的,这个镇上的人都死了,就算他们死了,每每听见都不能自拔,要不了多久,就连他们的魂魄也会被吸尽而灰飞烟灭的,罗公子的煞气已愈发的深重,你这样强行带走那几个人,不仅不能摆脱煞气,还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沈修文一下顿住,抬眼看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浣纱微微一叹,“虽然我无辜枉死,但镇上的百姓也都被他害死了,我不想他一错再错,害死更多的人,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
沈修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说,该怎么办?”
浣纱想了想,说:“要是你相信我,就穿过空地,到那戏台的后面,那里有一个木桩,你将它拔出来,罗公子的怨煞之气就会减弱大半,到时你就能带他们走了。”
沈修文问:“那木桩是什么?”
浣纱解释道:“梅镇环山翠林,清灵俊秀,乃是一块灵气充沛的宝地,却因那根木桩子破坏了风水格局,以至于梅镇煞气聚顶,阴气愈发深重。那原是镇上的人用来晾晒衣物而打的桩子,前些天打雷下雨,折了一半,不然你们也不会活到今日,只要将它拔出来,煞气就会散去,结界也就不攻而破。”
沈修文听她说完,敛目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那好,我且过去看看。”
他返回空地,戏台上的骷髅架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下的鬼魅全都沉醉在其中。昨晚嗑瓜子的白发老头此时正摇晃着缺了一半的头骨,十分应景地剔着盘里的蛆虫。
沈修文打了个哆嗦,转头看向胖子和苗老三,只见这两人脸色青白一片,眼窝凹陷,眼珠子不停的抽搐,还不时伸出舌头来回一甩,吓得沈修文一惊一颤。
而殷老爷那一大家子就要和谐多了,虽然脸色乌青,神情憔悴,却十分安分,安安静静地听着曲子,也很陶醉。
沈修文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穿过那些奇形怪状的孤魂野鬼,绕到戏台的后面,果然看见一根半截的矮木桩子,正要伸手去拔,一阵阴风突然吹来,沈修文一怔,抬头看去。
只见戏台后,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那女子迎风而立,目光急切地看着他。
沈修文皱眉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闻声,秀丽的脸上竟然露出讶然,“你能看见我?”
沈修文点点头,将双手放在桩子上,试了试力度。那女子见此,连忙飘上前来,阻止道:“你不能拔掉这木柱子!”
沈修文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焦急,收回放在桩子上的双手,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一问:“为什么不能拔掉?”
那女子眉尖一蹙,一咬牙,说道:“这木桩子是镇压厉鬼的法器,总之你不能拔掉。”
沈修文一怔,低头看了看那半截木桩子,怎么看都像是被雷劈中的一截焦木。抬眼间,浣纱突然出现在戏台旁,目光凄楚地望着他身旁那容貌清秀的女子,“姐姐,你记恨我,我明白,可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无辜枉死啊!”
“姐姐?”那女子一听,猛地抬眸看去,只见她秀气的脸上忽然惨白如冰霜,清柔的声音微微颤抖,“姐姐,你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啊?收手吧,不要再残害无辜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的苦痛,沈修文脸上微微色变,惊疑不定地看向戏台旁的浣纱。
浣纱泪如雨下,拼命地摇头,“公子,你万不能相信她,要是晚了,他们几个可就,可就”
沈修文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一紧,不再迟疑,一拳就要劈在木桩上,身旁的女子神色一惊,连声道:“我才是浣纱,公子,我才是浣纱”
沈修文蓦地住手,皱眉问:“你是浣纱?那她又是谁?”说着,伸手指了指戏台旁。
那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她是我的姐姐施然,我才是浣纱。”
“你胡说!”悲愤的声音从戏台旁传来,“姐姐,我们都已经死了,你为何还不肯放下那些过往呢?你陷害我与魏少爷私通,我一条命无辜葬身在那棵树下,罗公子也因此丧命,你还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呢?”
那女子闻言眸中含泪,望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放不下过往的是你,罗素本与你两情相悦,却因为你的猜忌,令他对你再无半分情意,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想象出来的,罗公子根本就没有死,而你因为错手害死了我,内疚自责,一头撞死在了树下,化作了厉鬼。”
沈修文听完她的言词,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浣纱?而眼前这根半截烧焦的木桩子是镇压厉鬼的法器,还是破坏了风水格局?
显然这个时候,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胖子和老三千万要挺住啊,要是你们俩不幸死于非命,要我怎么向刘叔和长风叔交代啊!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得令人窒息,连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诡异歌声也听不见了,沈修文大气也不敢出,眼珠子在她们两只女鬼之间来回瞟动。
第四十五章 谎言()
身旁那只相貌清秀的白衣女鬼目光急切地盯着他,见他神情犹疑不定,心一横,说道:“公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木桩子就是用来镇压我姐姐的法器,要是没了,你们全都活不成。”
戏台旁的女鬼闻言,突现狰狞面容,似是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你当真如此绝情?”
“姐姐,收手吧,不要再伤害无辜了。”白衣女鬼水波盈盈,关切地望着她的姐姐。
言至此,沈修文当即醒悟,原来一直自称“浣纱”的女鬼其实是浣纱的姐姐施然,而眼前相貌清秀的白衣女鬼才是真正的浣纱。
施然脸色阴沉,立在戏台旁,目光阴森地盯着沈修文和自己的好妹妹,突然邪邪地一勾唇角,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天地色变,狂风不止,周围的一切渐渐扭曲,眼前的戏台忽然如同碎片飞散,大地震动,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沈修文感到一阵天晕地转,头昏脑涨,脚踏不稳,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
就像是天快塌了,莫名的压抑感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快要无法喘息。
浣纱见此,急忙叫道:“闭上眼睛,平复心绪,这是障眼法,千万不要被迷惑了心智。”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绕在他的耳边,沈修文已然中了魔怔,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然而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抓上了他的裤腿儿,沈修文猛地惊醒过来,低头一看,竟是苗老三一边口吐白沫,一边死死地抓住他的裤脚儿,眼珠子还不停的抽搐。
沈修文一愣,赶紧合上眼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待心绪平复下来,突然发觉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风声轻轻拂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
沈修文睁开眼,周围的一切恢复本来的面貌,只是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方圆十里之地,哪里还是什么小溪流水、良田百亩的淳朴小镇,而是一片阴森可怖、荒凉无比的坟葬地!
戏台不见了,看戏的鬼魅魍魉也不见了,三丈开外的一个坟包前,殷老爷一大家子合着刘胖子横竖八七地倒在泥沟里,而苗老三自然是翻着白眼,躺在自己的脚下。
浣纱见他神色恢复,上前道:“公子,只要你在这镇鬼法器十步之内,我姐姐就伤不到你,而且以她现在的情形也只能用障眼法迷惑人的心智了。”
“梅镇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沈修文想着那些听戏的鬼怪不会就是梅镇死去的乡亲吧?
“他们都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姐姐幻化出来的,这里是梅镇后山的一片坟地,从此地一直往前走,有条窄道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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