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浩然走在最前面,突然停下来,对沈修文道:“石壁里有油灯。”
沈修文大步走过去,用火折子将油灯点燃,火光微微跳动,映衬在这间石室里。
石室不大,却每隔十步就有一盏油灯,沈修文将油灯逐个点燃,随着一点点火光燃烧起来,这才注意到石室的中央用白玉砌着一个圆形祭台,祭台中间放置着一副棺椁,棺椁的前后左右方各置有一根铜柱。铜柱上刻着一些图案和铭文,在此之前,他从来未曾见过。
苗浩然仔细端详铜柱上的铭文和图案,眉头越皱越紧,沈修文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遂问:“怎么了?这铜柱有问题?”
苗浩然闻言愣了一下,转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才道:“这是上古巫术——镇魂咒,一旦被此禁术下咒的灵魂会被囚禁在这四根铜柱凝铸成的结界内,跟坐牢没什么两样,除非咒术失效,否则被下咒的魂魄无法轮回转世。”
“谁这么狠毒,竟然下这种咒术?”刘大安走过来,目光落在铜柱上转了一圈。
苗浩然淡然地点点头,“连死人都不放过,确实心狠手辣。”
沈修文却是目光沉凝,死死地攥紧双手,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怎么才能让咒术失效?”
苗浩然惊诧他语气中透出的恨意,回过头盯着他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修文缓缓松开双手,平缓了一下心绪,“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咒术失效?”
苗浩然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棺椁跟前,说道:“很简单,揭开棺材盖或者毁掉一根铜柱,不过”
“不过什么?”沈修文皱眉问。
“这镇魂咒已经失效了,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说着,苗浩然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他。
沈修文怔了怔,回避他探究的目光,走到棺椁前,说道:“你说镇魂咒失效了是什么意思?”
苗浩然抬手指了指棺椁开合的地方,悠悠道:“这棺椁已经被人开过了。”
沈修文眼眸眯了眯,果然看见那棺椁的开合处有被撬开的痕迹,这么看来,镇魂咒的结界已经失效。
苗浩然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落在沈修文若有所思的脸上,笑问:“秀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修文抬眼看了看他,而后沉默了一阵子,才将昨晚诡异的梦境给他们说了一遍,只是他没提梦寒和殷柔的相貌相同。
“果不其然,这间破庙合着那四根铜柱,就是用来镇压柳家二小姐亡魂的。”苗浩然幽幽地说道。
刘大安却有些困惑:“可是这间破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梦境中的不大一样。”
苗浩然挑了挑眉,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人觉得这间小庙太过阴沉可怖,就改为供奉佛像了。”
刘大安觉得有些道理,又一想,转头对沈修文道:“你说会不会是章家少爷有什么牵挂才托梦给你?”
沈修文不置可否,“那梦境太过真实,就像是将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我觉得不像是托梦,倒像是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很奇怪。”
苗浩然闻言,沉默不语。刘大安忽然靠近他,神秘兮兮地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卖死人钱的还挺本事,连上古巫术都知道,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苗浩然一听,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比刘大安还要神秘地说道:“我这卖死人钱的本事可大了,要说在武林中,也没有几个比我厉害,你信不信?”说完,就挺直背脊,优雅地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刘大安一愣,赶紧跟了上去。
苗老三的底细,沈修文还是挺清楚的,像他这样继承衣钵做死人生意的,对一些邪门歪道的咒术、禁术什么的都有一定的了解,不然怎么糊弄那些有钱的达官贵人?
沈修文见他们两人都上了石阶,也跟着走了上去。触动机关,合上第二层石室错开的暗道,才从第一层空荡荡的石室中离开。
刚走出来,就见严东明和殷柔已经回来了,看到他们三人从佛像后突然出现,殷柔惊诧地问:“你们,你们去哪儿了?”
沈修文走上前,道:“那下面有间石室,我们下去探了个究竟。”
“那下面是什么?”殷柔有些害怕地看了那佛像后面一眼。
沈修文笑道:“也没什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应该是以前庙里用来储存货物的地窖。”
殷柔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将严东明提在手中的包袱递了过来,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喏,这是从山脚下买回来的馒头,趁热吃吧。”
沈修文看着她脸上洋溢的微笑,微微怔忡了一下,伸手接过包袱,不由心生感激,“这是你专程下山买来的?”
殷柔弯着一双美眸,摇摇头道:“我哪能走那么远的路,是表哥下山买的,我和玲儿在前面那个山头晒太阳。”
听她这么说,沈修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夜的风雨停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边,碧空如洗,湛蓝无云,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沈修文收回目光,落在严东明的脸上,拱手一揖道:“多谢。”
“不必客气。”严东明作揖回道。
沈修文打开包袱拿出一个馒头,其余的全都给了胖子和苗老三,过了一阵子,沈修文问:“你们家那小姑娘去哪儿了?”
殷柔正站在破庙门口眺望远处,听到他的问话,回过头来,“你说玲儿那丫头啊,她去山下叫人来接我和表哥下山。”
沈修文“哦”了一声,又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对了,你们都是从京城而来,知不知道有家柳姓的大户?”
“柳姓的大户?”殷柔轻轻蹙眉回想了片刻后,摇摇头道,“据我了解,京城没有一家大户是姓柳的。”
沈修文一边听她说,一边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觉得她没有撒谎。想了想,又问:“那以前呢?只要姓柳的人家就行。”
殷柔缓缓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沈公子和这户人家有什么关系吗?”
沈修文笑道:“哪有什么关系,就我一个朋友,他是这家人远房亲戚的同窗,托我打听一下,等往后得了空去投奔一下。”
殷柔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还真不认识柳姓的人家。”
沈修文略有些失望,叹口气道:“没关系,等我去京城再打听打听。”
第三十七章 五十年前的往事()
殷柔见他神情有些颓然,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儿难受,就转身走到严东明的跟前,问道:“表哥,你有认识姓柳的人家吗?”
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沈修文,严东明语调不起不伏地道:“不认识。”
就在沈修文以为不会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时,严东明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五十年前,京城倒有一家柳姓的大户,我也是听一些长辈提起才知道。”
沈修文一听,两眼一亮,嗖地就凑到了严东明的面前,笑嘻嘻地问:“严兄,那这家人现在在哪儿?”
严东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地道:“正统年间,礼部尚书柳傅深得英宗皇帝的赏识,后任内阁大臣,一时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英宗皇帝还亲拟圣旨将柳傅之嫡女柳若南赐婚予当朝新科状元,只是那状元郎心不在此,又被柳家的二小姐妒忌杀害,一代天之骄子就此殒命,不禁令人胆寒。”
沈修文闻言,皱眉问:“你说是柳家二小姐杀死了那新科状元?那柳家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严东明倚在红柱子边,抱着膀子,不疾不徐地道,“当时坊间流传,柳家二小姐被妖魔附体,柳尚书不得不大义灭亲,私下找来道士活生生处死了自己的女儿,英宗皇帝得知此事,还对他大加赞赏。不过后来柳傅却因一个案子被砍了头,柳家男丁充军边塞,柳家女眷被贬去官窑为奴为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人知道柳家人的下落了。”
沈修文听着他沉闷的语调,敛眉思索:这么说来,柳梦寒是死于五十年前,那殷柔又是怎么一回事?倘若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怎么会长得如此相像?
沈修文抬了抬眼眸,问道:“既然柳傅深得英宗皇帝的赏识,会是什么样的案子让英宗皇帝下得了此狠心杀了柳傅?”
“据说是一起贪污案。”严东明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有另外一种说法,贪污案只是用来掩饰柳傅勾结宦官王振的幌子,而这个案子的背后却是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破庙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道柳傅所犯何事,竟然连累一大家子充军为奴,自个儿还被斩了头,毕竟他也是身居高位,一时权倾朝野的权臣,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刘大安被吊足了胃口,半张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等着严东明继续说下去。
而苗浩然原本一张温和的脸也稍微有些僵硬,怔怔地盯着严东明,低声一问:“那隐情是什么?”
这时,一阵凉风突然灌了进来,沈修文背脊一凉,浑身抖了一抖,却未弄出半点儿响动。
眸光缓缓扫过他们三人,严东明忽而摊开双手道:“我也不知道。”
沈修文一愣,刚想说什么,严东明又抱住了膀子,话音突然一转:“不过,有传言说,柳傅的案子与英宗皇帝被瓦剌人掳走有关系,但却没人能道明其中缘由,只知道土木堡之变,英宗被掳,后又被囚禁南宫八年,一朝复辟后,第一件经手的案子就下令砍了犯事人的头,那人正是位极人臣的柳傅。”
刘大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是柳傅的案子真与英宗皇帝被掳有关,只砍了他的头却没满门抄斩,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沈修文沉默了一会儿,心道:当年英宗皇帝土木堡战败被掳走,可谓丢了皇位,受尽屈辱,还被囚禁在南宫整整八年,要是柳傅真与宦官王振勾结至此结果,英宗皇帝应是恨透了他才对,为何还要用贪污案来掩饰?
沈修文有些想不明白,抬眸看了眼严东明,见他也是一脸深思,恐怕也是思而不得,就转了话头问:“被赐婚的新科状元是不是章家少爷?”
严东明一听,浑身一怔,看着他的眸子透着一丝怀疑,“你知道章家?”
沈修文笑道:“以前听一位儒学教谕提起过,每每说到,都觉得有些可惜。”
严东明闻言,叹道:“章家就他一根独苗,中状元之前虽然才华横溢,但家中只有他姑姑一人操持家务,又要出门做生意养家糊口,所以就算与柳家大小姐指腹为婚,柳傅也是极尽阻扰,最后将柳家二小姐许配给他。本来两人感情和睦,郎才女貌,却因为章家少爷高中状元又发生了变数。
柳傅请旨先皇赐婚章家少爷与柳家大小姐,硬生生拆散与其已互生情意的二小姐,还强迫这二小姐嫁予他人,没想到却酿成如此大祸。”
说完,严东明眉宇间透着淡淡愁色。
沈修文却不动声色地一问:“严兄怎么对柳家和章家的事这般清楚?”
严东明倒没听出他话中的疑虑,只道:“因为当年柳家二小姐被强迫许配的人家就是我们殷家。”
沈修文一听,忽而就想起在梦境中,来章家哭诉的柳家丫鬟提到,梦寒被柳夫人强行逼迫答应嫁给城西的殷家二公子!
难道说
沈修文正要开口,殷柔就先一步问道:“表哥,这些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严东明道:“你那时还小,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偶尔提起过,当年柳家二小姐生得沉鱼落雁,清水出芙蓉,外祖父对她一见倾心,可是郎有情妾无意,最终未能抱得美人归,这是他一生的憾事。”
“既然柳家二小姐与章家少爷两情相悦,情比金坚,为何又会杀了他?”殷柔轻轻蹙了蹙眉。
严东明重重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明白,章家少爷为何会死在柳家二小姐的手上,外祖父说过,当时所有人都道柳家二小姐发了疯,着了魔,见人就杀,柳府的很多人都受了伤,可外祖父却不相信,暗中调查此事,却也没查明什么,最后柳家二小姐被处死了,外祖父伤心了很久。”
殷柔闻言,有些感慨。沈修文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转目看了看严东明,道:“你说章家和柳家有婚约,是怎么回事?”
“外祖父曾提过,章家、柳家和我们殷家都是祖籍宁县,章家是书香门第,柳家是做盐行起家,他们两家人的长辈有过命的交情,就许下了婚约。柳家后生可畏,长子柳傅金榜题名,任命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从此平步青云。而章家人为人刚正,不肯随波逐流,所以渐渐没落。
后来,宁县发大水,横生瘟疫,章家只剩下仅仅十岁的小少爷和他的姑姑,他们不得不辗转来到京城投靠柳家,却没想到受尽了柳家人的白眼,除了二小姐,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那时,外祖父还偷偷地拿出压岁钱帮助过章家,和章家少爷惺惺相惜,也成了好兄弟,所以他一直对后来向柳家二小姐提亲的事深感愧疚。”
说到这严东明有些心酸,“可是外祖父也没办法,要是他不提亲,柳夫人就会将二小姐嫁给卖猪肉的屠夫,他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被这般羞辱,就算对不起章家少爷,他也要这么做。”
“没想到祖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真令人难过。”殷柔清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沈修文沉默了片刻,问:“章家少爷死后,他的姑姑怎么样了?”想起梦境中那温柔端庄的美丽女人对他的担忧,他的心就一阵堵塞。
严东明道:“听说嫁给了一个富家公子,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孩子随章家姓,没过多久一家人就搬离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
沈修文心中感慨,学着那些文人骚客的样子缓缓踱到破庙的门口,抬头望了望空远蔚然的远方。
刘大安慢吞吞地杵在了他的身后,微微长叹一声,面露惆怅道:“这京城就是一个大染缸,是最繁华之地,也是危机四伏的地方,你这一去,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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