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云还没来得及抽回那只鬼手,他的鬼体已被那三枚铜钱击中。
只听几声闷响,沈修云惨叫一声,一道白光在其中闪了一下,砰的一声,他的鬼体被炸裂成了碎片。
不过沈修文还没缓过气来,那些碎片嗖的一下又被粘合在了一起,片刻间沈修云就毫发无损地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修云从高高的空中缓缓落下,张开双臂,冷笑道:“这是我的世界,你想杀死我?省省力气吧。”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这个天地的主宰,这个天地的神!没有谁能够战胜得了他!他傲然而不屑的眼神盯着眼前的蝼蚁,姿态从容又高高在上。
沈修文不相信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紧紧攥着拳头,皱眉思索,突然想到鬼行录虽为一本书册,却是虚实相替,阴阳共存,即便是在梦中,一样能唤出附着在它上面的法力。
沈修文登时眼眸一凝,口中大念道:“往生归墟,正道诛邪!”
随着他掐指念诀,合掌为指剑,鬼行录已然化出虚体,金光凛凛,势不可挡,向沈修云急速飞去。
第十九章 颠覆()
沈修云还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早就来不及了。鬼行录所至,金光大盛,直接穿透沈修云变得扭曲的鬼体,只听鬼嚎连连,凄厉无比,鬼体转瞬被金光吞噬,与鬼行录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修文知道,他的这个大哥已经魂飞魄散了。
天道法师将毕生修为附着在鬼行录里,一般的鬼物都是无法对抗的。
这时,正与林代云缠斗的陶春娇眼看情况不妙,吼的一声,冲进那白色漩涡里,一同不见了。
而后地动山摇,惊涛拍岸,山路变得弯弯扭扭,他们所在的悬崖也开始土崩瓦解。
沈修文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落入无底深渊。
寒冷的风穿过山涧,盘旋在山路之上。腐朽烂掉的枯叶子被卷得老高,打着旋儿飞来飞去。天空落下小雨,夹杂着雪白的雪花,落在沈修文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将沈修文从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只见他的身边还睡着沈崇华、阿远和林代云三人。
他赶紧推了推自己的父亲,叫道:“爹,爹,快醒醒,快醒醒。”
而这时,阿远和林代云的身躯动了动,片刻就已经醒来。但始终不见沈崇华醒来的迹象。
林代云眼眸扫过双目紧闭的沈崇华,眉尖一蹙,对沈修文道:“你父亲被那鬼物重伤,恐怕是不行了。”
沈修文回头瞪她一眼,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只是在梦里受了伤,怎么会有事?”
林代云于心不忍,但必须面对现实,只听她沉声道:“虽然方才的一切都是那鬼物修筑的梦境,但在梦境中出现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元魂,元魂在,为人,元魂不在,便是亡灵。”
林代云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沈修文的心,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被雷击中,劈成了两半。
他悲痛地叫道:“爹,爹,您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大哥去了,大娘也去了,您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要他如何接受眼前的事实!要他如何接受自己的亲人一再离开自己!
他不能,不能接受!
老天爷,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我宁愿一命换一命!
不要让父亲就这么走了,不要!
沈修文在心中不停的祈求,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怜悯他,所以让沈崇华醒了过来。
沈修文感到沈崇华的指尖动了动,浑身一颤,低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只见沈崇华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望着神色悲痛、眸中含泪的沈修文,哑然道:“孩子,我快不行了,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
沈修文神情呆滞,张了张口,却是喉咙一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多年前,在怀县的南城门外,也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情形。他深深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崇华猛地咳嗽起来,整个身躯由于剧烈的咳嗽微微缩倦,沈修文不禁大喊道:“爹,爹,您怎么样了。”
沈崇华缓缓抬起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面色极其苍白。他摇摇头道:“我没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下心来,神情却是尤为凝重。而接下来他说的话对沈修文来说,却是另一重深深的打击。
“当年,先帝在外狩猎,惠妃遭到皇后的迫害,不得已,只能暗中让宫人连夜带着襁褓中的婴孩逃出皇宫,后来,皇后以惠妃私通禁卫军将领的罪名禀报先帝,先帝信以为真,废黜惠妃封号,并处以极刑。而你,就是那襁褓中的孩子,那宫人就是一直以来你唤作母亲的紫山。”
沈修文犹如晴天霹雳,神情恍惚的听着沈崇华沙哑而虚弱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一直以来唤作母亲、父亲的人竟与自己毫无关系!
他的手微微发颤,脑中一片空白。
沈崇华道:“紫山并不是你的生母,她只是宫中的一名宫女,而我也并非你的父亲。害死你亲生母亲的是皇后,她无所不用其极,将你母亲死后的亡灵镇压在皇陵的龙脉之下,并用巫术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修文,你一定要救救你的母亲,这是紫山的遗愿。”
沈崇华声泪俱下,语气中透着一股悲凉。他紧了紧修文的手臂,然后一声重咳,一口鲜血突然喷出。沈修文大叫一声,却再也唤不醒沈崇华的性命,只见沈崇华的手重重地垂落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心跳戛然而止,这一生走到了尽头。
雨渐渐的大了起来,沈修文跪在沈崇华的尸体前一动不动,任凭雨雪打在自己的身上,对他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颠覆了。
一个月后
弘治十二年,二月。
晌午过后,又下起了小雨。刘大贵在棺材铺里踱来踱去,一股倒春寒的劲风刮了进来,他浑身抖了一抖,赶紧把脖子缩进衣领子里。
这时,刘大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收起雨伞,把食盒往棺材盖上一放,撇撇嘴道:“这是隔壁王大娘送来的烧鹅,说是感谢你挺身而出为怀县除了一大害。”
刘大贵忙揭开食盒的盖子一看,一股卤味从里面飘出来,顿时眸光闪烁,欣喜地叫道:“这可是醉仙酒楼的招盘菜,一两银子才有半份。”
刘大安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望了望外面灰蒙蒙的一片。过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打算眯一小会儿。
刚合上眼皮子,就听见刘大贵在一旁叨唠:“你小子,也不见你去看看沈秀才,自从沈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就没怎么见过他,该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傻事吧?”
刘大安翻了翻眼皮子,道:“爹,你就放心吧,他不是那种寻短见的人,而且他都出门好几天了,只是没来棺材铺而已。”
“你怎么知道?”刘大贵一边啃着烧鹅一边含糊不清地吧嗒嘴。
刘大安打了个哈欠,把手臂枕在脑后,斜眼瞅了瞅他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那是开裆裤的交情,他放个屁我都知道他今天吃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况且他还托我办事儿来着,怎么会想不开寻短见,你就甭瞎、操、心了。”
刘大贵道:“那你没事儿了也可以去他家看看啊。”
刘大安听他这么说,把藤椅转了个方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刘大贵被他直勾勾盯着心焦,把脸撇到另一边去,继续啃他的烧鹅。
第二十章 求解()
刘大安看了他半晌,皱了皱两道镰刀眉,“老爹,不对啊,你何时这么关心秀才了?”
刘大贵嘿嘿一笑,转过脸来,顶着一嘴的油说:“我不是看你最近唉声叹气又没啥精神,我就以为那秀才想不开什么的,连带你的情绪也低落了。”
刘大安见自己的老爹难得关心自己,心里甚是欢喜,脸上却端得一本正经,闷声闷气地道:“人家秀才是读书人,当然不能局限在怀县这样的小县城,再过两个月就是科考,他就要去京城了。”
虽然这话说得一板一眼,但是语气中还是透着一股酸气。
刘大贵当然听得出来,啃了一口烧鹅,不动声色地一问:“你也想去京城?”
“那是当然。”刘大安想也没想,一口就回了去,当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冲着刘大贵尴尬地笑了笑。
刘大贵倒没有像往常一样数落他不脚踏实地、好高骛远,而是在啃了两口烧鹅后,满不在乎地道:“既然你也想去京城,那就去吧,京城是我们大明的都城,你去长长见识也好。”
刘大安在听了这话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掐了手背一下,嗷了一声,才确定刘大贵这老头肯放自己出远门了。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的样子,而是不以为意地从棺材铺悠悠然地走了出去。
刚一转过大门口,刘大安就激动得尖叫起来,风一阵似的跑去了沈宅,也顾不得外面还在下着雨。
冯桃这时正坐在堂屋里做针线活儿,以前这些都是大姐陶春娇的事儿,可眼下沈家家主已经不在了,家里主事的大姐也不在了,整个沈家的重担全都担在她的肩上,这一个月以来,她忙前忙后,操持完自己大哥的丧事,又请义庄的伙计为沈崇华和陶春娇办理身后事,还得照顾不满五岁的阿宝,一时间连口气也喘不上来。
只是真正令她身心疲惫的还不是这些,汪敏和沈崇华的死对冯桃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她几乎每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也无法入睡。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恒悦客栈的一别,是她和沈崇华这一辈子最后的生死别离。
要是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一天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出去。她是一个重情义的女人,多年以前,她沦落于青楼,终日为讨好那些达官贵人出卖自己的灵魂,还好遇上了沈崇华,是他从危难的绝境中把自己赎了出来,让她重新看见这个世界的光明。
想到这些,冯桃抬眸看了一眼蹲在屋檐下托着腮沉默的阿宝,不知不觉就湿了眼。
这时,宅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只见棺材铺的少东家刘大安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冯桃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眼角,搁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起身走出了堂屋。
刘大安见到冯桃,顿时收敛了笑意,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二姨娘,请问修文回来了吗?”
冯桃摇了摇头道:“都出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
刘大安不禁有些失望,看了一眼蹲在屋檐下的阿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家伙最近在做什么,神神秘秘地也不跟人说,就前些天突然出现,托他帮忙查一查附近有没有最近三年离奇死亡的富家小姐,真是诡异得很。
冯桃也知道他这几次来找修文,都没见着人影,看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反而安慰他说:“大安呐,修文说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你也别太着急,要是他回来了,我让他来找你。”
刘大安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从沈宅出来,雨停了,风也小了,刘大安抬眼扫视了一圈,就瞧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刘大安大喜,冲那人使劲的挥挥手,“苗老三,苗老三”
苗浩然听到他的叫喊,淡淡地瞟他一眼,刘大安见他走过来,兴奋得叫道:“苗老三,你知不知道我老爹准许我去”
苗浩然对他的话显然是不感兴趣,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家伙怎么样了?”
刘大安一听,就垮了脸色,“还能怎么样,这些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苗浩然驻足在他跟前,沉默了片刻,刘大安还想说话,就见这人抬起头来说道:“我还有些事儿,先走了,你要是有秀才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大安话到嘴边被苗浩然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心头顿时就不通畅了,正想破口大骂几句,那人却完全不顾虑自己的感受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了。
刘大安干杵在沈宅的大门口,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直到瞧见苗浩然的身影隐没在过往的行人中,才“唉”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去。
而这个时候,沈修文正在青云山的青云观里。但自从一个月前义庄发生尸变后,青云道长就闭门不出,谢绝来客。
沈修文是足足在道观外等了一天一夜才见到青云道长本尊。
青云道长五十来岁,吊梢眼,宽鼻梁,说起话来却斯斯文文,与他的长相十分不合称。
只见他优雅地端着一个茶碗,拈起茶盖浮了浮茶叶沫子,抿了一小口,然后轻轻搁下,这才抬头看了沈修文一眼,问道:“你是何人?来青云观所谓何事?”
沈修文淡淡一笑,起身向青云道长施了一礼,“在下沈修文,今日前来青云观,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道长。”
青云道长见他翩翩公子,穿着不凡,心头一阵暗喜。偷偷瞟了他一眼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阁下在道观外等了一天一夜可见你诚心求解,这样吧,贫道就算你便宜点儿,一个问题一两银子,如何?”
沈修文闻言浑身一愣,差点儿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青云道长察言观色,见他没有立即回话,就道:“这个已经是最便宜的价钱了,且方才小徒为阁下泡的那壶茶,都算是免费赠送给你的罢。”
沈修文瞧了一眼桌上的花瓷茶壶,笑道:“这么说来,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那是当然。”青云道长捋了捋下巴上的那一撮山羊胡。
第二十一章 试探()
沈修文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道:“只要道长如实回答,这一袋银子都是你的。”
青云道长眉毛一挑,眼中瞬间迸出闪闪光亮,不过他好歹是一观之主,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于是摸了一把胡须,转眼就恢复平静,闭了闭眼,正色道:“你说吧,只要是贫道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沈修文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道长,请问驱魂咒是不是青云观的独门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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