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媛道:“宋国愿意献上玉圭十双,为两国交好之礼。”
楚王摆了摆手,他懒洋洋的靠在漆几上,眯起来的眉眼如同一只打量猎物的大熊。
“玉圭之类的就罢了,楚人不是中原人,这些脸面上的东西若是没有甚么实用的,就算了吧。”楚王噗嗤一笑,他盯着郑媛,目光赤~裸,不加任何掩饰,“寡人要的,是实在的东西。”
“实在的东西?”郑媛看了背后的司马华佋一眼,华佋偷偷的在袖子里摆了摆手。
楚人势大,他们招惹不起。但是万一楚人开口就要的老高的价钱,他们也难以收场。
“楚君想要甚么?”郑媛问。
“寡人要宋国给寡人请罪,至少也得上几个城池吧?”楚王笑道,他那双眼睛盯紧了郑媛,要寻出她此刻强撑的痕迹。
郑媛双手放在膝盖上,“可是楚国和宋国并不直接接壤,其中更是有许国厉国,如果楚君要城池,到时候楚国大夫前来接收,还得绕过这几国,来回奔命,未免也太过辛苦了。”
郑媛说着,嘴角勾出一笑,“宋位于中原,东临鲁国,北临卫国。鲁卫之君对楚国常有不敬,不如留下宋国,为通向这两国的通道。”
“……”楚王挑了挑眉头,他看向她,没有说话。
“何况中原冬季寒冷,不比楚国那么暖热,现在还看不出来,可是再过半月,就会真正的滴水成冰,地里出了荒草之外,不会结出任何粮食。到那时候,若是晋人起了歹心,那要如何是好?”
楚王的目光立即变得幽深起来,他看了一眼身后。屈瑜俯身下来,在他耳边道,“最近天气越来越寒冷,军中物资已经少了,不能让士兵御寒,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有哗变。”
楚人耐得住湿热的气候,但是对北方的寒冷束手无策。
楚王皱了皱眉头,他看向郑媛,“看来夫人还真的不愿意给楚国半个城池了?”
“此事不是妾一人能决定的。”郑媛叹息道,“若是妾能一人决定这样的大事,那么卿大夫们又何用呢?”
“哈哈哈!”楚王一听顿时乐不可支,鼓掌大笑,“夫人说的没错!寡人有条件,要楚人退兵很简单,宋人立刻和楚国结盟,楚人立刻退去,如果宋君还想着晋人的话,那么就算寡人暂时退去。等到来年春季,寡人还可以带兵打过来。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楚王此言看似平淡,话语中却满满都是威胁。春季正是耕地播种的时候,可以说春季的播种关系到一年的收成。士兵们绝大多数也是半兵半民,除了操练打仗之外,还要下田地耕种收割粮食。要是士兵们全部耗费在战事上了,恐怕当年就会欠收。
“妾一定将楚君的意思带到。”郑媛颔首。
“好了,正事说完了。”楚王一甩袖子,舒出口长气,“这下可以行宴了吧?”
方才楚王是要请郑媛一同入宴,结果被郑媛还有华佋给搅了。现在案上的酒肉都还在,只是没有动一箸。
“如今天冷,而且士兵们前来宋国征战,天气寒冷,恐怕他们难以御寒,不如将肉食分给将士们。”郑媛道。
“夫人言之有理,就照着夫人说的做吧。”楚王说完让左右把自己面前的肉食都抬出去,给外头的士兵们享用。不一会儿楚王面前的那几只陶鼎都被搬了出去。
楚王似有感叹的看了郑媛一眼,“多年不见,夫人还是那个脾气。”
华佋闻言,一双老眼瞪大,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公女们在出嫁之前,是不可能离开母国。楚王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华佋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郑媛眼角余光瞥见华佋那惊骇欲死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好笑。这老头子心里想什么,她知道。男人在女人上面,想象力那是无穷无尽,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热情。
“楚君亦是。”郑媛道。当年她见到楚王的时候,楚王就是这么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模样。到了现在可谓是半点没变,不但这脾性没变,而且还多了几分狡诈。
“哈哈”楚王哈哈一笑,他似有感叹,“下回宋君要是来,寡人非得要和他好好说说。”
说什么?郑媛心里不爽。她和楚王没有什么,清白的简直不能再清白。可是男人也爱拈酸吃醋。公子均吃醋起来,那简直就是陈年老醋。她非得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把这个美男子给哄过来。
外头的天色渐渐黑了,郑媛不是男子,如果被楚王强行留在楚营过夜。第二日,恐怕外头就会谣言满天飞。楚王也不为难她,不仅仅让她离去,而且还派屈瑜过来送她回城。
解决了一件事,郑媛这会心头轻松了不少,也有心思来问别的事了。她上车的时候,问屈瑜,“妱还好吧?”
屈瑜眼里才浮起的笑意,迅速沉了下去。
“我前段日子已经将她送回郑国了。”
郑媛吃了一惊,“已经送回去了?”
“嗯。我和她争吵不断,每日除了争吵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互相耽误?”屈瑜没说夫妻两人为何争吵不休的原因。
郑媛也没问,夫妻俩的事,不管对错,外人都不好妄自评论。她点头,“也好,妱还年轻。”
说罢,她登上车。御人一振车辔,驷马抬起了蹄子向前缓缓行去。
屈瑜在车上,双眼紧紧盯在车上。哪怕只有一刻,他也不愿意浪费。
宋人见到君夫人和跟去的卿大夫们的车驾,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让车驾进城。
“前路漫漫,珍重。”郑媛知道屈瑜这一路上在看着自己,她叹气,终于仰脸对外说了句。
屈瑜点头。
郑媛的车架终于到了城内。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如果没有那些照亮的火把,恐怕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里御人不敢行驶快了,车辆前进的很慢,郑媛有些昏昏欲睡,她劳累了一天,脖子上还开了个口,这会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手指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她听到破空之声冲着自己而来,外头有人大叫,“有人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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妱的那点点小心思,她自己以为藏的很好,可是年纪大点的人真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就她自个傻兮兮的觉得别人都开不出来,开开心心的拿郑媛做对照组。
郑媛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妱的母亲徐嬴好歹是徐国女,多少也要给些面子不是?不过做对照组,也看她愿意不愿意。
有公女瞧出端倪来,想要转开话题,“听说最近新郑里来了商人,带来了齐国的纨,我母亲得了些,可好看了。”
“对对对,齐国的纨最好看了,上回傅姆给我梳了齐国的高髻,可是我发丝并不丰密,扯着可疼了。”公女们开始左一言右一语的说起别的话题来。她们来姚子这里来,是为了姊妹之间互相玩闹,可不是为了看着姊妹争吵的。
“那些齐纨高髻的,媛一定很清楚吧?”妱问道。
“要说清楚……倒也不怎么清楚,不过好歹还是见过几位庶母装扮。”郑媛浅笑,对着妱有几分逗猫玩似得戏弄。
“不得不说齐人的高髻果然还是有它的妙处,”郑媛笑道,“可惜我还年少,不到及笄之时。所以也没能梳呢,傅姆常常说妇容必须时时整洁,我还得继续努力呢。”
“媛还得努力甚么呀。”公女们嬉笑打闹着,有几个公女很羡慕的看了看郑媛。都说貌美女子性情不安稳,不是宜家宜室之人,可是公女们都知道,女子们恨那些貌美女子恨的咬牙切齿,可是心里却还是向往。
“对啊,还得努力甚么,听说媛和新郑的那位宋国公子来往甚密,是不是?”妱坐在那里,突然冒出句话来,“我们都还没怎么见过几个外男呢,媛倒是有心仪的人了。”
“这可说错了,当初我在外遇见了野兽,是那位公子救了我。照着道理我也不能对他冷眼相待吧?”郑媛笑着看了妱一眼,满脸的坦然,“这事阿兄们也都知道的。”
妱冷眼看着,心里骂了句不知羞耻。徐嬴在私下也和女儿说过,姚子的这个女儿长的过于美艳,还未到及笄之年就已经到如此地步,假以时日,恐怕是不得了。
妱还记得母亲徐嬴那时候的话,“姚子还当女儿貌美是好事,却不知女子貌美便是最大的祸患。一旦貌美便会不安于室,所求比自己能拿到的要多出许多。而她的那个女儿的的确确就不是个会安分的人,连公子蛮那种不是同母所生的兄长都颇为照拂她,可见这女子狡诈。”
徐嬴对姚子的女儿没有说过好话,那些话听在妱的心里也很舒服。媛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之后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就没见着哪个貌美女子能够有个什么好下场。宣姜出身高贵,人也貌美,谁看到她有个什么好结果了?庶子被逼烝母,说起来都让人发笑。
“是吗?”妱想到这个心情就好了许多,看着郑媛总有些得意洋洋的,“我听说一件事,也不知真假,和媛说一说,也当时提个醒。听说那位公子在宋国的时候,商丘的宋襄夫人王姬对他很是照顾,这位公子十五之后,恨不得时时见他。”
诸侯国之间的暧昧丑闻,是最不能遮掩的,不但不能遮掩,反而会以熊熊烈火之势,迅速传遍诸侯中。例如齐国的诸儿和妹妹文姜。
“这祖母喜欢孙子,难道不是很正常么?”郑媛早就听寺人俠说过那位王姬的事了,里头的真相恐怕也只有公子均和那位王姬才知道了。
她甚是无邪的看着妱,明亮的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纯净。似乎方才妱说的那些话她只是听出了祖母对孙儿拳拳爱护之情。
“你……”妱被郑媛这话堵的气在喉咙里头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没把她自个被憋死。她说这话是提醒郑媛没错,可也有看她笑话的意思。毕竟喜欢的男子竟然和自己的祖母不清不楚,这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是一桩耻辱。可是偏偏郑媛半点事都没有。
“好了好了,姊妹们在一块,为何要说外人。”有公女过来打岔,叫外头的寺人将新鲜的果物抬进来。姊妹们一起吃瓜果聊天,把这件事给跳过去。
等到侧室们告辞的时候,姊妹们都是坐在一块好好的聊天。
送走了侧室和同父异母的公女姊妹们。郑媛脸上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她快步走回宫室中,心中火大,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公女?”傅姆见着郑媛竟然跺脚不禁大惊。
“妱也太没事找事了吧?”郑媛深深吸了口气,她走到茵席上坐下,可是火气还未消。她不是泥人,任凭人怎么样惹都不会生气。何况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公女妱的的确确过分了。”寺人俠也觉得过分了,公女还和那位宋国公子没有什么呢,就算有,这件事也不适合在诸位公女面前谈论。
“……”郑媛扯着腰下的华结,华结复杂,不是徒手就能解开的。她生了会闷气,突然笑道,“她想要看我生气,我就偏不,我呀要比她们过得更加好。气死她们。”
“公女这话说的好,宫内这么想就对了。”寺人俠拊掌笑道。话才出口,头上就重重挨了傅姆一下。
*
郑国和楚国的战事并不顺利,晋国迟迟不肯派出援军,郑伯原本就是在晋国的支持下为太子的,所以也不敢轻易背晋投楚。
可是和楚国正面对峙,这也十分的不明智。百乘之国和千乘之国能有对比性吗?
索性戍守的大夫们把城墙关的严严实实,任凭楚军在外头陈师示威,郑军连派师出去迎战都没有过。
这种办法看似窝囊,可是十分奏效。至少楚军们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不得入内。
楚军又一次在城下挑衅示威,结果一天下来,郑人别说开门迎战,连一声都没有。
太阳渐渐西落,楚军也不可能一日到晚把时间都花在城墙之外。所以楚军退回营地中,戎车怎么从营地里出去的,就怎么回来。
几百辆战车在道上飞快的奔驰向楚军自己的营地。入了营地,持戟的甲士从车上跳下来,带着满头的汗珠子。
这出去一趟也是相当的耗费体力,尤其还是在大太阳下站那么久,还要保持阵形,这可是一件相当耗费体力的。
甲士们从戎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自己的长戟,去河水边洗脸。
营地都是修建在离河水不远的地方。为着个用水方便,不多时,一条河两岸都是人。
屈瑜把手里的长戟放在身边,双手掬水洗脸,他是屈氏子弟,身上的皮甲是用犀牛皮所制成,说起这犀牛皮还是当初他在云梦泽狩猎时候猎到的一头兕身上的,父亲为了鼓舞他,便让人将死兕的皮剥下来给他做成皮甲。
当时他当做荣耀,可是这会知道皮甲在身的苦楚了。太阳底下晒上好会,身上的皮甲简直就成了个鼎,阳光就是鼎下的火,他就是鼎里头的肉,就差加汤进来熬煮了。
“郑人这是一年比一年出息了。”屈瑜洗了一把脸,河水的清凉好歹将身体上的炎热给散去些许,他听得身边的人在骂。
“这郑人躲在城墙里头,缩头乌龟似得,死活不肯出来,他们的先人都比他们有种。”楚人脾气暴躁,在外头都围了那么久,别说畅快淋漓的来一场厮杀,就连敌人的影子只是看着而抓不到人。
这让人很是挫败。
“也不稀奇,这已经不是郑人第一次如此了。”屈瑜洗了洗手,他看向身边的斗连,两人都是卿族子弟,因为同样都是从王室里头分出来的氏,彼此之间也还算是熟悉。
“以前楚人还曾经功宋救郑,这郑人忘记恩情可是真快。”斗连冷笑,先一代的郑伯是投向楚国的,但他的儿子却是晋国扶持的。
“不奇怪,郑伯可是晋国扶持的太子,自然听晋国的话。”屈瑜不觉得意外。
他喝口水,就准备继续往自个的帐子里走,打算把身上的这套皮甲卸下来。穿着实在是太热太重了!!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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