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道：“本来就是嘛。”
“嗯？”
就算被顾庭瞪了，他也兴致不减，兀自缩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念叨些要给婴儿添置的东西。
顾庭正想闭眼休息一会儿，耳根却半天不得清净，烦得很：“不要再念了，该给孩子买的东西早就布置好了。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喔……”顾云总算安静了一会儿。
顾庭松下口气，他一整晚守在老人病房外，也很累了，白天又要马不停蹄地去公司处理事情，真是半分不得空闲，可现在正是公司的关键时期，容不得他松懈。
顾庭闭目，一手轻抚眉头，边养神边思考下午要进行的合同。
“啊！”
耳边一声惊叫，吓他一跳。
“庭庭！”顾云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叫着顾庭。
“……”
“庭庭！”顾云抓着顾庭的手臂摇了摇。
“……”顾庭额头青筋一阵猛跳，只觉得压抑了半天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这个顾云，给他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这几天刚对他好点，他就又忘乎所以了。平时不知道帮大人分忧解难不说，只天天就知道闯祸，还特没有眼力见，他跟他身边这么久了，难道就看不出来顾庭现在只想静一静吗。
不停地啰啰嗦嗦，简直就像是个挑战大人极限的顽劣孩童，幼稚，不懂事。
“还是得给他点教训。”顾庭这样想着。
“庭庭……”顾云毫无大难临头的自觉，依旧在努力弄醒顾庭。
“什么事？”顾庭的声音明显比平时低了好几度。他冷冷看着顾云，就等他说出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然后收拾他一顿。
“庭庭，我有妹妹了！”
“……”顾庭的手指动了动。
“你知道吗？我有妹妹了诶！有妹妹了。”顾云笑得像个傻瓜。
“……废话。”顾庭看了顾云好久，最后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有妹妹了，好神奇。”
“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那当然啦。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她。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她去读书，让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妹妹。”
顾庭嗤笑一声：“哼，‘最幸福的妹妹’，那还要我这个当爹的干嘛。”
“当然要你了，不然谁赚钱给我俩花？”顾云理所当然道。
“……”心里刚刚有那么一点感动，全被戳破。
顾庭简直想撕烂顾云那张嘴巴。
那张嘴平日里，最能说会道，巧言善辩，偏偏关键时刻，又最能坏气氛。
顾庭恶狠狠地捏了捏顾云的唇瓣。
“呜……奴古马（你干嘛）……”
顾云抗议。
“闭嘴。睡觉。我累死了。”
顾庭实在懒得再搭理这祖宗，只把人往怀里一搂，堵上嘴巴，闭眼开始休息。
顾云一开始挣扎了一阵，后来发现力气实在不及，只好放弃。
他安静下来，靠着顾庭趴了会儿，觉得不舒服，便努力抬眼去看顾庭。
男人呼吸均匀，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看得出他确实很累，他身上的衬衫还是前一天的，眼眶下一圈淡青色，下巴上也是一圈新长出的未及清理的胡茬。
有点狼狈，却又透出些野性的成熟。
顾云有些情不自禁地亲了亲顾庭还捂在他唇上的手指。
手指颤了颤，刚要收回，却被顾云紧紧握住。
两人僵持片刻。
顾云服软了：“我不闹你了，就让我这么握一会儿吧，我也困了，小叔叔。”
最后一声带了些撒娇的口气，是顾云幼时惯用的招数。
顾庭听到，果然不再动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云满意地笑了。
就这样就好了，他还要求什么呢？
这人是他的小叔叔，自幼相伴长大，如父如兄。
他和他早就紧紧连在一起，融在骨血中。
曾经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从不曾远离。
……
怀里的少年很快安心睡去，顾庭却迟迟无法静下心来。
少年的呼吸甜美又炙热，烫的人胸口跟着发紧。
‘弟弟，帮我照顾好小云。’
‘好。’
多年前的誓言像一句咒语般，紧紧把他和顾云圈在了一起。
可是经年累月，时至今日，他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只因为那句话，他和顾云才无法彻底断开。
顾庭也很想努力做回普通的叔侄，可每次和顾云期待的眸子相对，原本镇定的他，却只觉得狼狈。
舍不得，放不下。
好几次对视时，甚至产生要把那双明亮的眸子吻到再不敢随便看他为止的冲动。
这样做不可以；这样做根本不是照顾好顾云；这样做无法完成父亲的愿望……
顾庭一遍遍告诫自己。
顾庭一直很冷静，他有自己的计划，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去做。
他的人生，一步接一步，规划得完美无瑕。
所谓意外，全都是一时的。
他还会继续走脚下的路，直到终点。
那些想不通的事，暂时放一放，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而理不清的感情，也搁到一旁，早晚可以淡忘下来。
☆、第 21 章
21。
温莎莎在孩子满月后便回了娘家，按理说，小孩跟着母亲会比较好，但由于顾老太太舍不得小孩，加上顾家已经请了专门的月嫂和奶妈，也不用温莎莎每天喂奶，温莎莎便把顾妍留了下来，只让邢皖英陪自己回家。
顾老太太那头不必说了，每天得空便要抱着孙女稀罕一番。
不过老人家精力毕竟有限，加上还要去医院看望顾老爷子，所以每天带着孩子的时间倒也不多。
反倒是顾云，天天下了课便往家里赶，学着照顾孩子，竟是乐此不疲的。
哪怕被小孩尿了一身之类，他也不恼。
顾云和顾妍的那股亲乎劲儿，连顾庭看着都眼热。
顾庭每日也就是下班回家后抱着女儿亲两下就算，可顾云那架势，却几乎要把月嫂解雇一般，自己想要时刻把孩子哄在怀里。
当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到顾妍面前，也不嫌累得慌。
这要是外人见了，准以为孩子是顾云亲生。
看着顾云那么疼爱顾妍，顾庭不由地想起了他和顾云两人幼时的相处。
“到底没白疼他那么多年。”顾庭这样想着，眉头也舒展不少。
最近除了公司方面要处理的事情多，顾老爷子的身体也颇让他忧虑。
这段时间，医院已经多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按照医生的建议，老爷子的后事也已经在准备中。
之前还都是昏迷的时间居多，这几天顾庭去看老爷子的时候，发现老人能坐起来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可这并没有让顾庭觉得轻松，心知这大概就是民间说的“回光返照”了吧。
日子照常过着，该来的终究要来。
十月底的一天，顾老爷子忽然把几个小辈都叫到了病床前，挨个叮嘱了一遍。
病房每次只让进去一人，顾庭是最后进去的，老人拉着他的手，往日慈爱的双眸如今浑浊一片，声音也已经听不大清了。
顾庭俯身贴近，才勉强听到老人的话。顾老爷子只嘱咐了他三件事：照顾好母亲；替他看顾妍长大；培养顾云，以后让他也学着管理公司……
顾老爷子提到顾云时，颇有些不舍之意，后面还要说些什么，却实在太过模糊零散。
“爸，你刚才说什么？”顾庭握着老人的手，忍不住问道。
“……”顾老爷子的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
顾庭什么都听不到，他把耳朵贴到老人的嘴边。
片刻后，老人握着顾庭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心电监护仪发出“嘀——”的长响声。
顾庭咬紧牙关，他左手虚握着父亲的手，右手紧捏成拳，袖口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处，青筋暴起。
他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时伏在父亲的床前痛哭出声。
医护人员很快便进入病房，顾云扶着顾老太太以及家里的其他亲属紧随其后。
屋子里乱成一片。
这种时刻，当然不能指望顾奶奶做些什么，顾云更是一头扑到爷爷的床前，伤心地大哭起来。
顾庭早已是家里的顶梁柱，老爷子去世后的相关后事也都由他一手操办了起来。
虽然之前都有所准备，但事情还是一样接一样地应接不暇。
顾庭根本没时间伤悲，他在外时要应酬安排，回家后又要照顾家里一老一小的情绪。
毕竟是多年的老夫妻了，顾老爷子的逝世对顾老太太的影响十分大，顾庭十分担心母亲的状况，想让顾云多照看点，但看到顾云那副魂不守舍蔫了吧唧的模样后，又着实没法放心。
就这样忙前顾后地操劳了数日，直到老爷子顺利火葬入了墓园，顾庭才真正得口空喘息。
☆、第 22 章
顾庭很晚才回到家中。
屋里很静，母亲早已入睡，孩子也随着温莎莎回了娘家。
顾庭脱下外套，扯开领带，站在窗口前点了根烟。
本来以为客厅这时应该是没人的，没想到沙发那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庭叼着烟，抬手打开壁灯，就见顾云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沙发上爬起来。
顾庭：“……”
大概是刚被打火机的声音吵醒了，顾云一脸迷糊地看了顾庭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叫了声：“小叔。”
“怎么不回自己屋里睡？”顾庭皱着眉问。
顾云并不直接回答，只向顾庭招了招手，又唤了声：“小叔叔。”
顾庭没辙，只好走到他身边。
顾云仰着头看顾庭，他之前抱着爷爷的骨灰哭了大半天，眼睛到现在还是红彤彤的。
顾庭看他的可怜模样，有些好笑又好气，他捏了捏顾云的鼻子：“真是爱哭鬼。”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云想到了爷爷，鼻子抽动几下，眼泪又要出来了。
顾庭吸了口烟，温声骂道：“就知道哭，真不像个男子汉。都多大的人了。我看你以后就和顾妍比吧。”
顾云也不想被顾庭看笑话，但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只好把头埋在顾庭胸口，挡些视线。
“我衣服还没换呢，你也不嫌脏。”顾庭嫌弃地敲打顾云的脑袋。
“唔——嗝……”顾云摇了摇头，打了个酒嗝，顺便蹭些眼泪到顾庭衬衫上。
淡淡的酒气弥散。
顾庭皱眉：“你喝酒了？”
“……不太多。”顾云小声说。
顾庭想到晚餐时各桌相互敬酒，想必顾云是在那时接下的。他本来想训顾云不会喝酒乱喝什么，又想到顾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便把话咽了回去。
“你也大了，又是男孩子，这种场合是该练练了。”
“唔。”
“头晕不晕？”
“还行，徐姨给我煮了醒酒汤。”
顾庭点了点头。
“那也早点休息吧，我先送你上楼睡觉去。”
顾庭作势要走。
顾云抱着他的腰拦住，闷声问道：“小叔叔，你也会死吗？”
“说什么傻话，人都要死的。”
“那你也会像爷爷那样，抛下我们先……走了吗？”顾云顿了顿，换了个字眼。
“……”顾庭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生死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定数。
顾云平时并不会思考这些深刻的东西，想来还是爷爷的去世对他造成的影响，外加喝了些酒吧？
顾庭摸了摸顾云的头，决定哄他去睡觉。
“你累了，先睡觉去吧，明天小叔叔再陪你聊，好不好？”
顾云执拗着不肯动。
“乖。”顾庭难得温柔，拿出来哄小孩子的那套。
“我不困，我不想进屋，我想和你在一起。”
“听话，都这么晚了……”顾庭的声音疲累中透了些无奈。
如此劝了几次，顾云忽然爆发了。
“够了，我不懂，你为什么总要撵我呢？”
“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为什么你总要把我赶走？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顾云跪在沙发上，仰头扯住顾庭的衣领，有些愤怒的说道。
他控制不好力道，直接就把衬衫的衣扣扯掉了两颗。
果然是喝多了吗？顾庭心道。
“我没有把你当什么怪物，”顾庭摸着顾云的脑袋，耐心解释道，“我只是看今天太晚了，想让你先去休息。”
这样温言细语地解释完，顾云明显平静不少。
他就像亮完牙齿的小兽一样，虚张声势过后，又寻回原来的地儿，埋着头冲顾庭撒娇。
“小叔叔……小叔叔……”
“在呢……”顾庭叹了口气，觉得酒醉后的小鬼果然难缠。
顾云贴着顾庭光裸的胸膛蹭了蹭，舒服地出了口气：“小叔叔。”
“嗯。”
“小叔叔，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你死，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顾云颠三倒四地说着。
顾庭听得眼皮直跳：“说什么胡话呢，死不死的。你小叔我现在好好的呢。”
“我不想和你分开，”顾云把脸整个贴到顾庭胸口，忧郁地说道。说着说着，眼泪又冒出来了，“呜呜，我不想你死……小叔叔，呜……”
“我说，你是笨蛋吗？一天到晚都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是咒我死啊？”
“呜哇——我不要你死……”顾云哭得更伤心了。
顾庭先是被顾云那副伤心得好像顾庭马上就要挂掉的语气搞得一脸黑线，后来看顾云太投入了，又有些心疼。
他一下一下轻拍顾云的后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多大的事儿啊。小叔叔这不在呢吗。别哭了啊，小叔叔陪着你。”
“那你保证，不会比我先死。”顾云吸了吸鼻子，道。
“……”顾庭嘴角抽了抽。
不管从年龄还是从什么角度看，他比顾云先一步离开人世的概率都要更大些吧？
这种保证，骗骗小孩子还行，对顾云——好吧，就当顾云也还是个孩子吧。
顾庭叹了口气，顺着顾云的话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