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熙有些后悔。
他不过是顺着妻子的话提了几句,谁知一开口就没能收住话头。
那破荷包的事解释清楚并不难,可其中还涉及了他逼迫袁师兄翻垃圾、去青楼替柳飘絮赎身这些破事。
这些事情都是给自己减分的,肯定会让自己在凰儿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他是说呢,还是说呢……
赵重熙摸了摸鼻子:“凰儿,那荷包四年前在汾州的时候被我弄丢了。”
两人相识四年多,对彼此的性格和习惯早已经了如指掌。
凤凰儿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阿福都学会骗我了!你这人向来心细,那般重要的东西,除非是你自己不想要扔了,否则就是到了七八十岁你也会留着!”
赵重熙无奈地笑了笑。
媳妇儿太过精明,别说做坏事,就是谎话都不能说一句。
他只能原原本本地把那年在汾州发生的事情交待了一遍。
“啥?翻垃圾?”凤凰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重熙。
阿福是个老实人。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太上皇、欧阳先生、韩相、韩雁声、慕容绯、慕容离亭、爹爹……
甚至还有袁谟本人,很多人都在她面前说过同样的话。
还有她的那几位好姐妹,个个都觉得阿福老实可靠。
可事实上呢?
翻垃圾这么损的事情,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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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旧时事()
凤凰儿心下感动,嘴里却道:“阿福又在哄我开心,迁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燕京和宋京规模相当,人口也差不多。
若论底蕴,宋京从前只是陪都,自是及不上燕京,包括皇宫的规模也不能相比。
但大宋立国后,经过二十多年的辛苦经营,宋京繁华处不输燕京,且已经形成了新的秩序。
而这新的秩序,是宋国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已经习惯并适应了的。
反观燕京,真正是百废待兴,加之赵家在这里根基又不够深,想要形成新的秩序并不容易。
此时迁都,实在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
赵重熙道:“只要能搏凰儿一笑,再不容易的事情也要尽力去做。”
凤凰儿噗嗤笑道:“阿福的想法有些危险呐,你不在乎后人如何评价,我可不想被人骂是个祸国妖姬。
况且我生在宋京长在宋京,不管是气候还是风土人情都非常适应,还是不要挪动的好。”
听她说生于宋京长于宋京,赵重熙知晓她是真的把上一世彻底放下了。
他执起凤凰儿的手笑道:“就算你舍得离开宋京,岳母也肯定不愿意。
相比于面食,她对米饭似乎更加适应,连带着笑笑那小丫头也只喜欢吃米饭。
如果真的迁都,从南方运送大米入京的时间就会增加近一个月,虽不至于做不到,却有些劳民伤财。
还有南方的各种时令蔬果,以及各种海鲜,是我们一家人膳食中少不得的。”
凤凰儿俏脸微红:“真没见过你这样一本正经惦记着吃食的皇帝!”
赵重熙捏了捏她的手:“那边就是朝露殿,咱们去瞧瞧?”
凤凰儿点点头,任由他拉着朝前方走去。
朝露殿是整座东宫里占地最小的殿宇。
这里其实就是一座水榭,而非寻常的院落。
二人来到朝露殿门口,停下了脚步。
“凰儿,东宫有那么多屋子,你为何选择这么小的住处,而且还那么潮湿。“
照岳母的说法,凰儿上一世之所以是那样的情形,多半是近亲结婚造成的。
可正常情况下,像朝露殿这种建在湖边的水榭都是用来消暑纳凉的,几乎没有人把它当做居处。
凤凰儿轻轻推开朝露殿的门,轻轻走了进去:“这里是距离东宫正殿最远的地方……后来住习惯了就舍不得搬离了。”
赵重熙瞬间明了。
太子妃章氏不喜凰儿,寻常时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索性把她安置到湖边的朝露殿,眼不见心不烦。
那女人……她也配做一个母亲?
凰儿本就比寻常的孩子聪明敏感,可想而知那时小小的她是多么的伤心绝望。
赵重熙握紧拳头,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没有挪动半步。
凤凰儿走了五六尺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转身笑道:“你怎么了,快进来呀。”
赵重熙松了拳头,紧走几步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凰儿,太子妃……她实在太狠心了……”
凤凰儿浅浅一笑:“人都已经走了几十年,还想那么多做甚?
那年咱们俩住进楚王府的第一晚,我让夏侯伊带着我去母妃墓前拜祭,还给她送了一盆她最喜欢的玉板白,算是对我们这份浅薄的母女缘分做一个了结。
爱也罢,恨也罢,都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赵重熙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凰儿,你这般豁达,让我这个做丈夫的人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凤凰儿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咱们成婚才刚半年,你的用武之地还多着呢。”
赵重熙被她的话逗笑了:“好吧,恋旧的姑娘,就让我先去看一看你上一世住过的地方。”
两人携手走进了里间。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就是一床、一桌、几把椅子和几个小案几。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安置在窗边的一个带木轮的椅子,看起来有些陈旧。
凤凰儿快步走到窗边,缓缓蹲在了那轮椅旁。
“凰儿——”赵重熙跟了上去。
凤凰儿抬眼看着他,浅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好好儿的。”
赵重熙也跟着蹲下,笑道:“那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凤凰儿并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在轮椅的左边扶手下面用力一拧。
只听一道轻微的咔嚓声,扶手向外打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赵重熙有些惊讶道:“这是……”
凰儿对他说过,上一世的她只有左手稍微能动一点点。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清楚那一点点的气力绝对无法将这暗格打开。
所以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个暗格的存在对于上一世的凰儿来说有什么意义。
凤凰儿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它递到了赵重熙面前。
“这是我父王留下的一本札记,如果没有它,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赵重熙接过小册子,轻轻翻开了一页。
凤凰儿却没有忽略他方才的问题,道:“左手是我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可动的幅度非常小。
而且蓄积一次力气需要很长的时间,用的时候却很快就消失殆尽。
如此这般何谈报仇?
有一次我坐在这椅子上生闷气,无意中却发现了这个机括。
我没有力气把它打开,便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翠羽。
翠羽打开机括后发现了这暗格,并在暗格中寻到了这本札记。
后来我每日都趁无人时听翠羽念那札记。
翠羽向我建议,让我利用那机括来锻炼我的气力和耐力。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每日都暗中练习。
一开始实在是太艰难了,我根本拧不动这机括,而且一两下就不行了。
直到一年之后才稍微见了一些成效,但也仅止于拧开一半的机括。
翠羽着急得不行,我却心中暗喜。
从第二日起便开始练习扔东西的准头。
可这对于我来说就更难了。
每扔一次我就要休息好一阵,准头更是差得能把人气死。
可我一点都不气馁,又过了三年才做到一击而中。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替父报仇的那一日!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赵重熙却完全听明白了其中的暗潮汹涌,手心都汗湿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盈门()
赵重熙的眼睛模糊了。
札记上的字一个都没有看清楚,却像是看见了五十多年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一个无父无母身带严重残疾的小姑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艰难生存。
苦难并没有把她击垮,反而越挫越勇……
“阿福?”凤凰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了父王的札记,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么?”
赵重熙醒过神来,重新看了看翻开的那一页。
清隽中透着刚劲的笔迹,的确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好字。
或许是写这札记的时候昭惠太子尚未及冠,字里行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锋芒。
他笑道:“我一直都有些奇怪,凰儿的字是岳父亲自指点的,风格却与岳父不尽相同。
原来你学的竟是另外一位岳父的字。”
凤凰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学了一点点皮毛,就为了这个,爹爹不知纠正了我多少回。”
赵重熙道:“岳父年少时便得了琴书双绝的名头。天赋和基础都是极好的。
不过我猜测,那时他的字也必然是极富锋芒的。
但他经过了前后两世几十年的历练,他的字早已经自成一体,和年少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在你的笔墨间见到了熟悉的味道时,自然会忍不住提点你几句。”
凤凰儿嘟了嘟嘴:“他那个人总是把别人想得和他一样,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书法大家。
而且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刻苦了,偏生他一有空闲就盯着我练字,有的时候真是受不了。”
赵重熙笑道:“如今你已经出嫁了,他想管你也管不着了。”
说罢他拉着凤凰儿站了起来:“咱们再四处看看,若是还有什么你舍不下的东西咱们便一并带走,省得回去之后你又惦记。”
在皇宫用过午膳后,赵重熙和凤凰儿带着从东宫里取出来的一大堆物件儿回到了行宫。
凤凰儿带着红翡等人把东西收拾妥当,就见赵重熙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凰儿,好消息!”
凤凰儿替他解了斗篷递给红翡,这才笑着问:“什么好消息把你高兴成这样?”
赵重熙端起晾温了的茶水喝了半盏,这才道:“周夙在南疆求亲成功,近日便会带着阿依诺回京了。”
凤凰儿惊喜道:“果然是好消息。看来咱们也得早些把燕国的事务处理好,赶回去给他们主持婚礼。”
赵重熙道:“我就是担心赶不回去,所以临行前就把册封她为公主并赐婚与勇义侯为正妻的圣旨写好用了印,亲手交给了韩相。
阿依诺是咱们认下的妹妹,总要给她这份体面。
而且,周夙他母亲最是好面子,有了赐婚圣旨,她对阿依诺兴许会更加看重。”
凤凰儿道:“果然有哥哥的女孩子才是最幸福的,我都嫉妒了!”
赵重熙刮了刮她的鼻子:“要论起哥哥的数量,世上能和你比肩的人恐怕不多。”
※※※※
赵重熙和凤凰儿所料不差,此时周夙和阿依诺已经回到了宋京。
韩相行事极为妥帖。
由吴公公亲自送达的圣旨几乎和二人一起抵达勇义侯府大门口,算是给了一家人极大的体面。
秦氏十多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送走吴公公后,她一手一个拉着周夙和阿依诺走回府中。
然而,听儿子把此行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后,秦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连形象都顾不上维持了,一把揪住周夙的袖子:“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这辈子就一个儿子,从他和左未晞有了那个婚约起,她就开始盼着儿子娶媳妇儿的那一日。
谁料想娶儿媳妇这件事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
一直认定的儿媳妇成了别人家的,还很快就有了孩子。
她的儿子却一直是一个人,过得比庙里的僧人还冷清。
为了早日让儿子娶亲,她强逼着自己重新融入京城的贵妇圈子,甚至还险些得罪的皇后娘娘。
好在儿子终于想明白了,竟主动提起了成婚的事。
她是想儿媳快想疯的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而且儿子看上的虽是异族人,但也是个格外招人喜欢的姑娘。
她甚至都想好了,万一此次儿子提亲被拒绝,她就亲自带着聘礼去一趟南疆。
可这两个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们置她这个母亲于何地?!
周夙冲一旁伺候的落樱使了个眼色。
落樱心领神会地将下人们全都带了出去。
周夙这才道:“母亲,我和阿依诺的确是在南疆已经举行了婚礼,而且……”
他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而且阿依诺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秦氏直接被砸懵了。
她为了儿子的婚礼筹备了十多年,就想着到了那一日,一定要风风光光把儿媳娶进门,让京里所有的贵妇都羡慕嫉妒。
可方才儿子却告诉她,在她这个娘没有出席的情况下,他的婚礼已经办过了!
也就是说,她这十多年的准备全都打了水漂,此生最大的愿望已经成空。
这怎么可以?!
秦氏越想越委屈,嘴一瘪险些哭出声来。
等等!
儿子后面还说什么来着?!
阿依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很快就能抱上白白嫩嫩的小孙孙了!
秦氏那往下瘪的嘴竟神奇地换了个方向,翘着嘴大笑起来。
“好啊!”她恨不能抱着阿依诺狠狠亲上几口。
这孩子也太争气了!
有些人家的儿媳进门几年都没有动静,她的儿媳还没进门……
秦氏的嘴角终于回到了原位。
还没有进门的儿媳怀孕,比那进门好几年还怀不上的儿媳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依诺暗暗瞪了周夙一眼。
在我家里人面前嘴巴那么甜,把父母兄姐哄得一愣一愣的。
怎的回到你自个儿家里就变成锯嘴葫芦了?
还不赶紧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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