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那一刻,在迷迷糊糊中,爱上了吧。
只不过在当时,谁知道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
到医院门口,骆绎拉了一下周遥的手,没拉开,她睡得很沉,却乖乖地听着他的话——牢牢箍紧他的腰,不松手。
骆绎一边扶住她,一边困难地下了摩托车。
“周遥?”他轻声唤她。
她没有反应。
他摘下她的面罩、帽子、围巾,像剥开一只熟透的苞谷。她面颊潮红,呼吸很沉,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微睁开眼:“到了?”
“到了。”
“哦。”她头一歪,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她这一倒头的踏实感,让他心里狠狠磕了一下。
“对不起。”他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下颌紧紧贴住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
很快吊了水。病床上的周遥双眼紧闭,呼吸声清晰可辨,沉重而痛苦。
骆绎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很累了,却睡不着。
不久,扎西的叔叔来查看情况,见周遥没有异常反应,说先回家了,换吊瓶或抽针的时候叫一下值班护士。
骆绎谢过医生,送他到楼梯口,又顺便下楼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买烟。他买了烟靠在一旁的墙上先抽一支,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背后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深夜的镇上没有人影,几个浪子过来买口香糖。骆绎无意间扭头看他们一眼,与其中一个对上眼神,那人戴着口罩,眼神阴厉。
绝非善类。
骆绎收回目光,继续抽烟。
几人嚼着口香糖离开,却是走向医院。
骆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第28章 28
骆绎扔了烟,飞速跑过街道,扑向医院侧门,奔跑中掏出手机给姜鹏打电话。
姜鹏惊诧:“还没解决?我人在庄子里,隔镇上半小时啊。你先撑着,我马上——”
“操!”
骆绎摁了电话,一步三台阶冲上医院大楼侧面的楼梯。
深夜的小镇医院一片漆黑,只有四楼的走廊和一间病房亮着灯,没有医生没有保安,空留趴在护士站睡觉的两个值班小护士。
骆绎迅速上楼回到病房,拿下吊瓶,掀开被子,抱起周遥往门外跑。
才上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已投上人影。骆绎心底一惊,回头望一眼另一端的侧面楼梯和公共卫生间,来不及了!
他抱着周遥闪进隔壁的空病房。
下一秒那群人就上了走廊。
骆绎很快躲进病房的独立卫生间,把周遥放下来,又把卫生间门拉开,藏在门背后。
深夜,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上脚步声清晰可辨,骆绎侧身立在门后,无声而大口地喘着气,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剧烈运动和紧张,手指颤抖。他快速把手机消音,甚至不能再打电话,怕话筒里发出的声音不可控制。
屏幕的光照映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他手指飞速移动,给陆叙发短信,一条接一条:“医院四楼,救命!”
“有绑架。”
“多叫几人。”
“你一人不够。”
“四楼,快来!”
脚步声停在隔壁。骆绎立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关了屏幕。他贴在门缝与墙壁的缝隙里,一下一下,用力而悄然地喘着气,胸腔震着周遥微微起伏。
周遥浑身滚烫,毫无意识地趴在他怀里,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湿润而灼热,喷在他脖子上。
骆绎下颌汗湿,贴紧她的额头,压住她的呼吸,他所有精力都聚在耳朵上。
“人呢?”
掀床单,扯窗帘,踢柜子,拉开窗户,搜索挡雨板,“找!”
隔壁洗手间的门被猛地踹开,门板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响。
“跑了。”
“赶紧去追!”为首的下令。
一伙人跑出病房,
“等等!”为首的在做判断,“——床还是热的。没跑远,就在医院里。你们两个给我去堵住大门。其余的,给我搜!”
骆绎咽了咽嗓子,汗水顺着眉骨流到眼睛里,刺眼,他用力眨眨眼,紧迫地看一眼手机,陆叙没回复。
“你们几个,先去楼梯间和公共厕所找。”
众人四下散开,跑步声,踹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护士醒了,制止:“哎,你们干嘛?”
“给我闭嘴!少管闲事!转过身去!手放墙上!”
一阵喧闹打杂,病房外人影交错。
骆绎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寒光,周遥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沉,他摁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抵在自己锁骨上,抑住她的呼吸声。
外头,手下很快聚集:“老大,没人。”
“搜病房。一间一间搜。”
“是。”
骆绎手指上全是汗,微颤地摁开手机,依然没有回复。骆绎咬牙再发一条:“陆警官,救命!!!”
他听见对方搜过一间又一间,拉床,拖椅子,踹洗手间门,每间都掀个底朝天。
骆绎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狂跳。突然,屏幕一亮!骆绎立即拿起——
“我不信你。”
骆绎表情死寂,盯着屏幕半刻,突然迅速把手机塞回兜里——他们已聚到这间病房门口。
周遥的呼吸愈发沉重,骆绎一咬牙,大手捂紧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她昏迷中蹙紧眉心,身子痛苦地颤抖一下,人没有力气,身体机能却本能地反抗。骆绎掐紧她双手手腕,身躯将她紧抵在墙壁上,牢牢压制住。
骆绎死死闷着她,望着天空,眼神狠厉,眼眶却一点一点变红。
周遥的脸颊额头涨得通红一片,滚烫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被他抵死了发不出一丝声响。针管回了血,输液管里血红弥漫。
一伙人闯进病房,在狭窄的空间里拆墙揭地,为首人就站在洗手间门口。
“老大,还是没有。”
无声的静默。
骆绎捂着周遥躲在门的夹缝里,眼神如血。
“有趣。”为首者脚步缓缓移动,走到洗手间门口,啪地一声拍开洗手间的灯。里边空无一人。
“呵,躲哪儿去了?”他哼笑一声,走进洗手间,“别让我抓到。”
骆绎看见他的影子被门口的灯光拉长,每往里头走一步,影子就长一分,长长一道投在洗手间墙壁上。
骆绎浑身紧绷,心剧烈搏动,那影子手里居然握着——枪?!
周遥的血在输液管里蔓延,人已没了挣扎。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静了,能听见人惊骇的心跳。
为首者停在门沿边,即将朝门这边回头,骆绎骤吸一口冷气,那人却往反方向转身:“去楼下搜!”
“是!”
骆绎汗下如雨。
一行人迅速离开,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即将推开安全门,为首的人却陡然停下脚步,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不对。”
每间空病房的卫生间门都是关的。“刚才那一间……”他脸色骤变,立即返回。
手下紧跟而上。
为首人跑回房间,直奔卫生间,拉动门板看门后,空空如也。
他重回走廊,皱眉沉思。
“老大,猜错了吧,怎么可能躲在门后头,谁有那个胆儿?”
寂静的走廊里,话语声清晰地回荡着。骆绎抱着周遥躲在公共厕所最里间的水箱下,和拖把杂物挤在一起。
为首人一言不发,目光敏锐扫视四周,突然又推开周遥的那间病房,依旧是空无一人。
“再找找。”手下人把病房又搜了一遍。
“老大,还是没有。”这一句话响在厕所门口,为首的推开公共厕所门,往里头看一眼,隔间没有门,每个蹲坑都一览无余。水箱那头堆满杂物。
骆绎看一眼手表,迫切地抬眸再看水箱,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棍子。
门口的人盯着水箱尽头的狭窄缝隙,仔细打量一眼,拖把的摆放位置和之前一样。但为了确认,为首者走过去。
刚迈步,尽头水箱里的水满了,开闸放水,汹涌的水流冲刷着一长串厕所管道,溅出坑外。
他嫌恶地后退。
消毒水味,氯化氢味,混杂着下水道的臭味,刺鼻又刺眼。
“老大,楼下还找不找?”
“找!”为首的转身离开,一群人再度下了楼。
昏暗的厕所里,骆绎喘一口气,松开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他看着周遥被窒得几乎灰白的脸,眼眶一红再红。
“周遥……”骆绎嗓音暗哑,极低地唤她。她的脑袋无力地歪到一边,他拿下颌把她的额头拨过来,贴着自己;拨了好几次,她毫无反应,身子还滚烫,却似乎没了呼吸。
“周遥,听话。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骆绎抱紧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他牙齿直颤,腿脚打抖,他吸着气竭力镇定想要控制,却无能为力,他仰起头狠狠咬牙,一低头,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她终于回过气来,微弱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
他双唇直颤,深深埋头吻在她眼睛上,又一滴泪坠落。
那群人再也没有上楼来。
可骆绎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松懈。他抱着她在狭窄的隔间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紧张和颤抖全部褪去,空留麻木与无力;直到走廊上传来姜鹏的喊声:“骆老板?!骆绎?!”
……
姜鹏赶来厕所,看到两人都不成人形的样子,狠狠一怔——骆绎一手抱着昏迷的周遥,一手还高高地举着吊瓶。
……
周遥被重新安置回病床上。
骆绎洗了把脸,清醒之后到走廊里坐着,给陆叙发了条短信:“我身边是周启道教授的女儿。”
三秒后,电话来了。
骆绎关了手机,头靠墙壁阖上眼。
姜鹏看见骆绎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猜出他只怕几天几夜没睡眠。
命悬一线,没人能睡安稳。
姜鹏不免叹了口气,道:“兄弟,昨晚才死斗一回,负着伤,今晚又来。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你这样孤身作战不行,得叫上那个叫陆叙的。”
骆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几分钟后,楼梯间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陆叙冷面冲上走廊,人来没走近就开始质问:“罗绎你想干什么?你回来是为了接近她——”
骆绎睁开眼,目光移向陆叙;骆绎不发一言,冷漠起身,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一击势大力沉,陆叙唇角裂血,撞上墙壁,满眼怒火看向骆绎,要上前还手,骆绎接连一脚踹上他腹部。
陆叙连连后退,抓住窗台,额头青筋直冒。
姜鹏眼见骆绎还要打,事儿会闹大,上前箍住骆绎:“你疯了?!想被关进去?!”
骆绎挣着姜鹏,手指陆叙,一字一句讥:“陆叙,你他妈没半点用处!”
他吼:“她要出了事,你拿命也负不起!”
“你为什么接近她?”陆叙咬着血牙回击,“LAND由罗誉开发,你以为那东西就是你的?!能被你据为己有跟丹山讲条件?!”他上前一拳砸向骆绎,骆绎挣开姜鹏,躲过他袭击,反手狠狠一拳打在陆叙脸上:“我操。你祖宗!”
姜鹏管不住了,索性让他俩开打,你猛揍我一拳,我狠踹你一脚,眼见下手越来越没个轻重,才叫几个弟兄把两人扯开。
姜鹏冷冷看着他俩,指一指窗外,道:“你说丹山在外头看见,是在笑话呢还是大笑呢?”
走廊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像人的眼。
骆绎歪着肩膀靠在墙上,喘着气,他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陆叙坐在椅子上,忿忿地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接过了姜鹏递来的烟。
三个人各自抽着烟,都不再说话,也都累了,倦了。
夜更深,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烟雾渐渐消散。
骆绎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
他平缓道:“她的同伴今天回客栈,明天回北京。你最好暗中多找几个人,好好守着她,护送她回去。到了那边也不能松懈,和你当地的同事筹谋一下。丹山的目标是LAND,如果她被绑走,后果……”骆绎寡淡地一勾嘴角,“你自己想吧。”
他缓缓从墙上站起,把烟头掐了,走到姜鹏身边,道:“兄弟,拜托你件事。”
“说。”
骆绎疲惫地垂了一下眼皮。
……
姜鹏的几个手下守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病房内的情况。各个身体板直,寸步不移。
骆绎侧身睡在周遥身旁,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梦里还护着怀里的人。
姜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烟,偶尔看一眼病房里头的人。
抽完一根了,他把烟扔地上拿脚碾了碾,又新拿一支塞嘴里,待点燃了,扭头看陆叙:“你有什么打算?”
陆叙道:“不论如何,先保护周教授的女儿。”
姜鹏咬着烟,眯起眼睛:“你还是不相信他?”
陆叙冷哼一声:“我们在吴铭家里搜到了他和吴铭一起买玉石的记录。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跟吴铭的确牵扯不清。我们原以为可以和他合作揪出丹山,可如果他是在利用我们除掉异己呢?你看,吴铭就被他前女友杀死了,是不是太巧?”
姜鹏下巴朝病房门挑了挑:“你看他那样儿,还前女友?”
陆叙看过去,玻璃另一头,骆绎睡着,手臂紧揽周遥。
陆叙不置可否,反问:“前女友跟他没关系,会在出事后非要见他,不见他就不肯跟警方交代?”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警察,我不知道。”姜鹏耸肩,忽话锋一转,“可是陆警官,说真的,你觉得骆绎这个人,如果真是他操作,他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疑点给你?”
陆叙不经意就抿紧了嘴唇。
他和骆绎打了多年交道,清楚骆绎有多缜密,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骆绎的聪明能操纵一切,所以更无法轻易相信他。
陆叙说:“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佛塔只是鉴定失误,以他的专业能力——”陆叙摇了摇头。
姜鹏低下头弹着烟灰,笑了笑:“陆警官,骆老板跟我讲过一句话。”
陆叙扭头看他。
“他说,他没有看走眼,他鉴定的那一尊,就是真的佛塔。”
……
周遥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秋天的阳光洒满墙壁。
她躺在潮湿闷热的被褥里,身子发过一场大汗,如蜕过一层皮。昨晚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却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秋夜的繁星,还有温暖的感觉。
周遥轻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肚子上,重重的,低头一看,是男人的手臂。
男性的鼻息拂过她脸颊,她扭头,骆绎侧身睡在她身旁。
她愣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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