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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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风就在那里-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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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队员渐渐靠近三个学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伸开的手紧握到一起。队员抓住学生,把救生衣让给他们,带着他们拉住绳子淌进水里。

返回途中,水位升高,流速更快。

队员各自护着三个学生,一寸寸往岸边挪,绳子在洪水里摇摆晃荡。女生个子矮,水很快漫过脖子。

救周遥的救援队员是个藏族小伙子,他一手抓着绳子抱着沙包,一手把周遥抱起,说:“压住我肩膀。”

周遥照做,眼里含了泪。

救援员体能消耗殆尽,又冷又累,他咬紧牙关强撑,一步一步,竭尽全力朝岸边走。

好几位救援员下水来接应,

莫阳最先被人接住,苏琳琳也很快被拉上,周遥在最后,和莫阳苏琳琳挤成一团,好几双手伸过来拉她,她抓紧其中一双,突然一截木头桩子顺水打过来,一群人在水中晃荡,混乱之间,周遥感到腰上一松,她心一沉,惊愕回头,身后的救援队员消失了!

周遥尖叫:“他被水冲走了!”

五米开外,一件绿色的衣服在水里漂了一下,霎时沉没。他把救生衣让给了她。

周遥大喊:“救他!救命!”

所有人或自顾不暇,或还在拉扯学生,尚来不及反应,骆绎跳进汹涌的洪流中,瞬间被淹没。

岸上一名救援员也随后扎了下去,还有人要跟上去救,被队长大声制止:“不准再下水!”

现在下水是赌命。两个人足够了。就怕人救不上来,再贴命进去。

周遥被拖到岸上,盯着滚滚洪水,再也不见谁的身影。

突然,下游五十米开外,骆绎从水里探出头,四处张望,他没有找到被冲走的小伙子,自己却被洪水迅速卷走。

他整个人再度消失在水中。

一行人惊慌失措,沿着河岸往下游跑:

“扬措!扬措!”

“骆老板!骆老板!”

周遥惊恐得忘了流泪,只晓得拼命地跑,

跑了近三百多米,水中终于冒出骆绎的身影,他一手夹着一个人,一手朝岸上招手。他在湍急的水流里沉沉浮浮,根本无法游过来。

跟过去的同伴顺水冲到他身边,帮他架住溺水者。

“绳子!”队长急喊,队员迅速把绳子扔进水里,骆绎和同伴抓住绳子,岸上人齐用力,把他们拖了上来。

骆绎浑身是水,也被水呛,跪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周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溺水的救援员翻过来一摸,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救援员浑身冰凉。周遥双手直颤,慌慌张张地摸他鼻子,摸他胸腔。

没气了。

也没了心跳。

周遥脑子轰然炸开,空白一片。

她机械似的迅速把他平躺好,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她跪起来,十指交叠给他做胸外按压:“1,2,3,4,——”

她按一次就数一个数字,“5,6,7,——”

可救援员面色如土,没有任何反应了。

“11,12,13——”她用力摁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的手早在水中被树枝划破,流着血,

“周遥——”林锦炎上前拉她。

“走开!”她不管,一下一下摁着救援员的胸口,“17,18,19——”

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寒冷,惊慌,恐惧,手脚突然开始抽筋,她痛苦地扭成一团倒在地上。

“周遥——”纪宇和唐朵过去扶她,

“你滚!”周遥打开他们的手,“你们全都滚!”

骆绎一言不发,继续上前给救援员施救,然而,不论是新一轮的人工呼吸,还是胸外摁压,救援员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骆绎便知恐怕大事不好了。他不肯放弃,一次次摁压着救援员的胸口,人已筋疲力尽却还想用尽全力,他累到脱力,队长队员一个个轮番接力去抢救。

周遥看着那个再也没有反应的救援员,呜呜直哭,像只狼狈的落水狗。刚才他还抱着她淌水,怎么现在就没气了?

明明刚才还活生生的?!

周遥抬头看向自己曾熟悉的那群同伴,她脸上全是泪水,怨,悔,恨:“我说了让你们不来——”她一字一句,哭得撕心裂肺,“我说了不来!!你们不听!你们都不听!!现在好了,死人了!”

周遥崩溃大哭:“是救我死的。我是凶手。——为什么不是苏琳琳,不是莫阳?不是你们?!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说了不来,我说了不来!你们也有份,你们都是凶手!”

山洪爆发那刻,想救同伴是本能;

此刻被命运单独抛弃,痛恨同伴也是本能;

危机之下,生死边缘,每个人都不再是自己。

苏琳琳流泪抱她:“遥遥,对不起,你要不是去拉我就不会——”

“还有你,”周遥一把推开她站起来,她手指颤抖,指着苏琳琳的脸,呜呜大哭,如同遭受背叛的孩子,“你明明听到了山里会涨水。你听到了,你也不帮我说话!”

“我说了!”

“你没有!你们都不听!”

周遥站在风雨里摇摇欲坠,没人注意她站在岸边的决口处,她脚下的泥块已渐渐出现裂纹。

“我讨厌你们!我不想再跟你们一起走了。”

夏韵想去安抚,可周遥情绪失控,不肯和他们任何人靠近,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慌乱后退,忽听有人叫她:“周遥!”

她泪蒙着双眼看过去,骆绎站在她对面,一身的水。

骆绎刚要开口,

“别!”她眼泪更多地涌出来,嘴角委屈而伤心地瘪着,不断往下弯,“你别、别怪我。我错了,你别怪我。”

骆绎轻轻吸一口气,朝她伸手,很平静,说:“周遥,你过来。我看看你。”

周遥害怕地摇头,像做错了事不敢靠近家长的孩子。她抽泣着,肩膀直颤,话语也不畅:“我没有、不、不听你的话。我说了、不来。是他们、不听。我真的、说了。”

骆绎迅速瞥一眼她脚下越裂越开的口子,不敢惊动她怕引起慌乱,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嗓子,额头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他伸着手,缓缓朝她靠近一步,轻声:

“我不怪你,周遥。你过来,到我这儿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来,把手伸给我。”

周遥哭得不能自已,浑身在颤,却听话地把手递给他。

骆绎接住她的手,握紧了,就在那一刻,突然传来救援员咳水的声音,周遥一惊,脚下泥土松动。

骆绎眼疾手快,立刻将周遥扯到怀里,她原先站立的地方瞬间崩塌掉进滚滚洪流。

骆绎抱紧了她,迅速退后到安全地带。

周遥扑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字不成句,呜咽着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骆绎却听懂了。

他握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摁在怀里:“我知道。”

第21章 c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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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番的抢救接力下,溺水的救援队员终于回了气,被立即送往医院。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批人带回去做了个记录报告,再送上了上山的车。

临行前,救援队队长看那批学生各个落汤鸡,惊魂不定,没狠心骂他们;可手下一名队员差点丧命,他心里头憋的火也没处泄,转头便把骆绎狠狠训斥一番:“你开客栈当老板的,别光想着收了钱就啥事不管,要记得提醒游客哪里有危险。这是道义也是责任!你这样当甩手掌柜,是会闹出事的。

当然,出了事谁都不用负责,全赖搜救队!没救着人,该骂;救着了,理所当然;就算有人牺牲,网上点根蜡烛撒个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也不指望你们多高看,但起码给点儿尊重!出来玩就好好玩,别他妈瞎折腾跟蛾子似的尽往危险地方扑!”

骆绎一句话不反驳,点头认错;

林锦炎等一干人面红耳赤,无颜以对。

苏琳琳替骆绎委屈,小声辩解:“其实骆老板提醒了的——”

夏韵轻轻捅了她一下,低声:“说的就是我们,好好听着。”

苏琳琳明白了,立刻闭了嘴挨骂。

唐朵和纪宇惭愧不已,过去队长九十度鞠躬道歉,队长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挨不住那阵仗,尴尬地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以后别有机会见面,都安全最好。”

唐朵一听,眼睛红了,抹着眼泪上了车。

末了,骆绎勾着队长肩膀,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拍拍他肩膀把他送走。

骆绎再上车来,大家都情绪低落,周遥歪头靠在车窗边,目光呆滞。

骆绎没什么表情,扫一眼车里的人,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的事是个教训,都给我记住了。——但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回客栈了好好休息。”

说完也没心思理他们,转身要下车。

周遥眼皮一抬,突然起身趴到前方座椅的靠背上,唤:“骆老板你去哪儿?”

骆绎刚走下一级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半刻,摇了摇手里的摩托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走。”周遥从座位里挤出来跑去他跟前,目光征求,“我想坐你的摩托车回去,好不好?”

“周遥——”纪宇唤住她,轻声说,“留下来,大家一起说说话吧。”

“我不要。”周遥别过脸去。

她现在不想坐在这辆车里,一点都不想。

“周遥,”林锦炎说,“今天的事太突然,我们都很意外,就当是一次经验教训,大家一起谈谈心吧。”

唐朵也说:“是啊,我们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明天才能一起重新出发呀。”

“我不去了。”周遥回头看他们,说,“我不走洛克线了,你们去吧。”

车上六人面孔震惊。

骆绎回头看她,神色复杂。

唐朵赶紧打圆场:“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推迟一天——”

“后天也不去。”周遥看着他们,平静地说,“我们七个人的行程和进度本来就不一致,我这次过来的工作已经提前做完。后边的路,我不想陪你们走了。”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对你们没有不满,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跟在这个团队里了。我不想再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而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去我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想再成为被折中的那个少数人。——我在客栈里休息几天,等你们回来了一起返京。”

“周遥,”夏韵喊住她,哽咽,“你别太自责,这只是个意外。再说那个救生员不是已经活过来——”

“就差一口气!如果死了呢?!”周遥突然打断她的话,她眼眶有些红,很快别过头去望一眼天空,又回头看她,“如果出事了,你们都会安慰我,但安慰有什么用?!就像队长说的,你们转头就会忘记,继续各自的人生。只有我!背着一条命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周遥说到这儿,只觉遍体生寒。那一刻被噩运单独挑中,被孤立被抛弃的恐惧再度席卷心头,那时的她多恐慌多可怜。

她拼命给救生员摁压胸口的时候,她的同伴上前拉她安慰她,可那样的安慰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憎,她要的是那个人活过来!

只有骆绎,不肯放弃地继续施救。

他的坚持,比同伴们所有的安慰都真实可触。

最后,她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说:“骆老板,谢谢你。如果他死了,我就完了——”

而他说:“我知道。”

什么是一颗真的心?

那就是。

……

车厢内气氛微妙,骆绎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抄着兜下了车,周遥紧跟着跑下去:“骆老板我跟你一起!”

“周遥!”林锦炎起身要去追,

一直不说话的莫阳抬脚拦住:“让她去吧。”

林锦炎冷声:“我是带队的,队伍不能散掉!”

苏琳琳突然尖叫:“你让她去吧!”

车内一时落针可闻。

夏韵难过极了,劝双方:“你们都怎么了?现在已经没事,为什么非要搞成对立的样子?大家都一样难过,有什么区别?!”

莫阳讽刺地笑出了一声,几双眼睛朝他看来。

“你们知道当时在水中央,看见救援队过不来我们可能会死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出发前表达过反对意见的是我们三个,偏偏被困的也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不是你们被困?为什么不是我们站在岸上看着你们,担心你们,盼望你们被救?”

没有人吭声。

“后来救生员出事。周遥精神崩溃,问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成了害人凶手。巧了,我也那么想。我庆幸死的不是救我的那个,不然我会像周遥一样疯掉。这种事,我宁愿安慰别人,也不要成为被安慰的。可最该体会这种悔恨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现在你们问我区别在哪儿?”

莫阳淡淡道:

“区别就在于,当时被困的,被救的,不是你们。所以你们不会懂——命运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多么可恨的不公平。”

苏琳琳接过话:“所以我请求你们不要再摆出好同伴的姿态,说什么谈心聊天解开心结。真想和好,就别再安慰,也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

秋天的太阳明媚而刺眼,高原上气温却很低,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可周遥看着骆绎的背影,想起他奋力救人的瞬间,原本发凉的心,渐渐温暖复苏过来。

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骆绎和周遥一前一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值旅游旺季,大巴车一辆接一辆。

骆绎走到马路边,停下来回头看周遥,她紧跟着一步追上去。

骆绎领了她过马路,路口没有交通信号灯,车挤人人挤车,走到半道,他拎住她半只胳膊,拉着她从车与车的缝隙间穿过。

到了路的对面,骆绎停下看她,说:“你全身都是湿的,坐摩托车会被山里头的风吹出病来。”

周遥低下头,两手揪着湿漉漉的衣袖,赌气道:“反正我不坐那辆车。我宁愿走回去。”

隔了半晌又不高兴地顶嘴,“你之前怎么不早说,这会儿知道我衣服湿了?刚才看不见吗?我都下车跟你走了一路了,现在反悔想赶我回去,没门儿。我都说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不管,我就要坐你的摩托车。”

他居然有耐心听完她一箩筐的指控,

他看着她瘪起的嘴巴,许久,笑了:“谁说赶你走了?”

周遥干瞪眼。

他好笑,道:“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十句顶回来。少一句你都不依,你都吃亏了是么?”

周遥撇撇嘴角,别过头去,十分理直气壮:“谁让你不说清楚?”

他盯她侧脸看半秒,拔脚:“走吧。去换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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